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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坊间又开始传大旱三年,整个京城一百零八坊,人心惶惶。米面价格飞涨,新粮早就售罄,陈粮都卖到了原本新粮的五倍价。

        府里的仆役每每上街,回来都要说,幸好夫人买足了粮食。各家各户严守自家粮仓,有前朝饥荒的先例在,生怕抢粮。

        有人说今年就算旱了,粮食也够撑到明年,不致于今年就乱。我重生回来时就同娘讲过旱情的事,娘还是忍不住反复问我,前世何时乱的。

        前世没有先知,谁都不知道会旱三年。我和娘在庄子上,只知村里的情况和一些传言。

        建兴六年出了旱情,村里的收成连往年的一半都不够,缴税交租,几乎掏空了家底。大户人家有余粮,可佃户是全靠当年的收成,很多人忍饥挨饿挺到建兴七年。

        建兴七年接着旱,朝廷给减免税负徭役,还是过不了日子,村里人开始卖家里媳妇孩子。

        建兴八年夏,依旧没有雨,有人脱籍外逃找出路,有人落草为寇当了山匪,有人跟着去附近府衙抢粮,才算真的乱起来。我们村和庄子里的人老实,不敢闹,一直都是硬扛着。

        建兴八年冬,下了场大雪,村里老人说下雪了明年该不会旱了。很多想出去谋出路的人又忍了回来,终于熬到建兴九年,开春就下了一场春雨。这才保住了村里人的命。

        今生该不会同前世那样艰难。

        展延能推测出旱情,朝堂上不可能没有能人,旱情持续多久他们未必能说清楚,但有杜彧这个分量重的提醒今上,提早做准备是肯定有的,不然他不会派李珩去蜀州。

        我安慰娘,放宽心,娘还是时不时地走神发呆。

        过阵子,坊间又开始传,大旱三年是文正公家杜二姑娘咒的。

        我想起我烧迷糊时在宫里的公公面前背《窦娥冤》,担心被拿来做文章。李霰跟娘告假出府,足足三日才回来,让我们安心在家,抄书、练功夫、画绣样,该干嘛干嘛。

        不久,坊间的传闻变成了:从来,世有大冤,天都有显灵。古有东海孝妇,今有文正公。若非杜二姑娘提前把灵圣说开,咱们都不知情,谁会提前做打算。

        那些提前买了粮的,都沾沾自喜,逢人便说自己能掐会算,知道文正公是文曲星下凡,他出事一定会大旱三年。

        就又有人说杜家该不是沾了巫蛊之术吧,马上便有人告诉他,现有戏班子在东西市开演《窦娥冤》,此剧是已故才子——祁州关汉卿所作,戏班子早先在岭南待过,那杜二姑娘是看了《窦娥冤》才受启迪,发下警示的。

        一时间戏班子炙手可热,票价水涨船高。坊间都知关大才子,人人皆会哼两句唱词,倒把囤粮的热头给压下去了。

        李霰在亭子里算账,摇头晃脑地唱戏词,笑道:“这戏,阿霞都排了大半年了,不火才有鬼。”

        若若一拍脑门:“是那个长得顶好看的,桃花眼的李霞?”

        “正是。演完《窦娥冤》,以后还有好些戏,殿下不让阿霞做暗卫了,以后阿霞正经做梨园生意。”李霰算盘咔哒响,“这才半个月,咱东府进账百两了。”

        若若双手合十,虔诚地说:“以后去庙里,我要给那关大才子上柱香。”

        李霰也放下算盘双手合十:“谢关大才子。”

        我心想,李珩悄么声地干了好些事,一件也没明示,还诓若若说信我们,呸!

        又想,他的暗卫真是个个人才,前世全折在冀州了,着实可惜。说起冀州,李璋蓄私兵、吞金矿的事,怎么不见动静呢?

        我这脑子就跟开了光似的,没几天,有消息称冀州起山火,把山鬼都烧出来了!

        坊间人人都在传,起火的地方在山脚,远离冀州郡县,而且原先有个瘟疫村,方圆百里的村里都没人了。当地县令就没太当回事,反正是烧不着人,大旱情的,火也不好扑,便让衙役带着百姓把村子边的植被砍了,形成防火带,等山火自灭。

        没想到,一帮子人正砍树呢,瘟疫村方向鬼影幢幢,嚎哭声不绝于耳。当时就吓晕过去好几个村民。

        冀州紧挨着京城,消息很快传进京。今上立刻派了钦差去查。

        《窦娥冤》马上就被冀州的山鬼盖过了风头。人人都在说,山鬼被业火烧出山了。还有那等大聪明把这事归到文曲星身上,说文曲星不在,没人压着业火了。

        我和若若每天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磨着李霰去打探消息。李霰愁眉苦脸去找娘:“夫人可劝劝二姑娘吧,冀州的事,咱们东西府不能牵扯进去,闷声发财才是要紧事。”

        娘扭着我耳朵就把我关院子里了。

        “娘不爱我了!娘学李三狗子关我!”我眼含泪光地卖委屈。

        娘黑着脸问:“书抄到哪了?”

        我臊眉搭眼地滚去了书斋,跟杜昂作伴。路过的杜芙笑得贱嗖嗖:“该!”

        过一阵子,杜昂也按耐不住,回西府走了一遭,然后往榻上一歪,涎皮赖脸地说:“给我弄些冰饮,四叔给你们讲讲。”

        亏得我们冬日入京,正国公府存了些冰块。若若麻溜地取了冰,杜芙快速地拿了果汁。俩人把东西一把塞杜昂怀里,满脸的求知欲。

        杜昂嫌弃地自己往果汁里加了冰块,才开始说:

        “冀州太守是崔宰辅的门生,也是二皇子母妃的胞兄,他将冀州一个山村给强占了。”

        “那山村偏远,前些年闹瘟疫,封村封路的,也就荒废了。有些村民封村前逃出来不敢声张,进山里做了黑户。那山村荒废,冀州当地人害怕瘟疫,不敢过去。可人家本村人不在乎啊,想着瘟疫都过去很久了,应该没事了,就偷偷回了村子。你们猜怎么着?”

        “村子里全都是壮汉!好家伙,七尺高大个儿,虎背熊腰的,正在他们田里练兵呢,跟到了演武场似的。那些村民被发现了,就被掳到了一处隐蔽的寨子,进去一看,嗬!是矿洞!还有他们村很多,说是死于瘟疫的村民也都在那,被关着采矿。你们猜那是什么矿?”

        若若一把攥紧杜芙的手:“金矿!”

        “聪明!这些村民就想,私采金矿肯定没好事,商量着逃跑。有俩村民打小就身子弱,还没等跑呢就累没气了,被拖出去扔进了乱葬坑。结果人家命不该绝,在坑里躺了半宿,愣是缓过来了。这俩人就从乱葬岗又跑进山里了。”

        “去年大皇子去冀州巡防,就是来岭南接咱们之前,发现一些郡县里有私造的金锭。他表面上直接来了岭南,实际留了些暗探细察,就在山上找到了瘟疫村逃走的那俩村民。大皇子的暗探一路翻山越岭,带着村民等在荆州,然后混在咱们的车队一路回了京。”

        杜芙忙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大皇子去紫宸殿述职,跟今上私下说了冀州的事,把私造的金锭、瘟疫村村民口述供状都呈给了今上。今上派大理寺的暗中去冀州查探。这不巧了吗,冀州起山火,正好烧到瘟疫村那边,把那些藏在瘟疫村的私兵烧出来了。这就是山鬼的真相。”

        “钦差到了冀州,跟先前来的大理寺的两下一碰头。矿寨里炼金用的器具、私造的大批金锭、没烧毁的各种兵器、数量可观的死尸和伤者,所有线索这么一整合,这是奔着啥去的,明眼人都知道。”

        “大晏现在,成年皇子就俩,大皇子李璟、二皇子李璋。李璋的母妃是崔党一派的,他母妃病逝以后,他才由贵妃抚养。今上迟迟不立太子,还曾亲口说要等贵妃生下皇子。你若是二皇子,会不会另做打算?”

        “再说冀州太守,瘟疫可是大事,太守是必须过问的,瘟疫村的事太守脱不了干系。他自己亲妹子莫名横死宫中,亲侄子给了贵妃。若真是二皇子即位,他这原本的国舅能不能咽下这口气?”杜昂拿书照着杜芙和若若脑袋一人一下,“点到为止,多说无益。四叔看书去咯!”

        杜芙揪了揪若若的脸蛋:“甭打听了,咱们安生在家待着啊。”

        若若乖乖地去书斋抄书了。

        二皇子母妃的娘家人是崔党的人,好绕的关系,前世我哪能知道这些,今生李珩也没提过。

        若若好奇地不得了,抄没两笔就咬着笔杆子问我:【这么说来,崔党内部还有两派,二皇子就是个备用。这李璋有大本事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前世他因为冀州案被贬到岭南去了,后来在岭南也打不过李珩,好像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想了想又补充:【而且前世李珩府上出了细作,李璋可能销毁了很多证据。前世没提金矿的事,也没说他蓄私兵,说的是私养部曲。这里还有个小弯弯绕。部曲也是兵,但他们算家奴,贱籍。正经兵是军户。说蓄私兵是盖章了谋反,一个兵也不行,但说养部曲可以算僭越。前者杀头,后者可大可小。】

        若若听完,起身去书斋里找律法相关的书,一边翻一边接着问:【这火不能这么巧吧?】

        【咋可能,就算真是巧,那些私兵都是傻的吗?看见火了还不晓得跑,专等衙役带人过来再跑?演山鬼吓唬人有瘾啊。】

        【那火是谁放的呢?】

        【有动机的可太多了,李珩、李璟,哪个不想治李璋?按李珩说的,今上也不是真心待李璋,他敢谋反,今上也敢放火。还有王党,看着被打压得抬不起头了,谁知道是不是韬光养晦?再者说了,万一大理寺的怕案子太大兜不住,干脆一把火给烧明面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那些被抓的村民还能生还吗?】

        【……】

        若若见我一直不言语,拿着书的手紧了紧:【灭口是吗?他们是证人,放火的人要对付李璋,不需要证人吗?】

        【逃出来俩村民就够了。】

        这次冀州案,牵连甚广。之前的上元西市案,今上雷霆手段,尚用了一个多月结案。这次把二皇子也捎上了,更有的等了。

        从前阿蘅常说,大晏的朝堂跟过家家似的,手段太低,还没进化到仙界历代朝堂勾心斗角的境界。

        我和若若俩臭皮匠想了很多种方法,怎样才能救村民又保留谋反的证据,想了很久没结果,若若又乖乖跑回书斋。

        八月上旬,终于有了消息。

        冀州太守以谋反论罪,抄家灭门,财产充公。崔党又一大块肥肉进了国库。贵妃教子无方,罚俸一年,这就跟没罚差不多。二皇子贬为庶民,罚去守皇陵。这对一向养尊处优、自视甚高的李璋而言,可谓杀人诛心。又让你没即位之可能,又让你做杂役,稍有些头衔的守陵兵都可以随意驱使。

        坊间也开始传二皇子贪心不足蛇吞象,崔党怕是要倒台,人人都成了草根诸葛。

        至于那些被掳走的村民,传到坊间,只有冀州太守草菅人命,寥寥几句。就连贩夫走卒,都轻飘飘说,村民指定活不成了,甭管是山火还是崔党灭口。除了感叹几句人命不值钱,啧啧几声,再没言语。

        若若从街上回来,吃不下,睡不着。

        【前世也是这样吗?】

        【你指哪样?】

        【人命不值钱。】

        【……对,所以我才向往阿蘅的仙界。】

        若若躺了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去找李霰:“上元那次袭击我们的歹人还留着吗?我听过判罚,人数不对。”

        “先判的是主犯,其余的都是杂鱼,跟普通犯人一起在死牢关着,秋后问斩。功夫特别好的那几个……”李霰压低声音,“在庄子上。”

        “你陪我走一趟行吗?”

        李霰诧异地看着若若:“去庄子?做什么?”

        若若语气冰凉:“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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