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今年春节,因在热孝期,东府没啥动静,大家吃了饺子聚在娘的屋里做针线活守夜。李霰挤在一屋子女眷里,一点不突兀,这会正拿个花绷子绣花。
李霓向来不通女红,边吃点心边说:“辣椒种子我收了好些呢,等天暖了就种下去。”
李霰赶紧嘱咐:“院里的花你可不能再薅了,你要种哪先跟我说,我去把花移走。”
屋里笑成一团,瑞叶打趣道:“阿霰屋里屋外全是名花,今上赏东府的名贵花木都便宜阿霰了。”
“哪有都便宜我,只是二姑娘院子里的,我养得好好的,一点没糟践。”
一向寡言的银镜也忍不住道:“只要能赚钱,阿霰就都能干好。若是考科举给钱,阿霰一准能考上。”
玉弓附和:“对对,阿霰就去户部干,兴许能干到户部尚书。”
李霓嚼着点心戳李霰:“干不了的,阿霰只喜欢赚钱,不喜欢操心别的。”
李霰在自己花绷子上扎了几针:“我好好的国公府大管家当着,这么多姑娘围着,谁要去考科举,劳心费力。各人有各人追求。”说完把花绷子拿给我们看,“瞧瞧,我手艺还行?”
我们挨个传着看李霰绣的,神了,跟我娘比也差不到哪去了。
李霓惊得点心渣子都喷出来了:“阿霰,你连绣娘的钱都赚啊?”
“那倒是没有,先前开绣坊的时候我看京城绣娘很少,就想着多招些女工,教她们刺绣,我自己先学了下,算算成本和时间。”李霰收好针线,“夫人说,若是以后有灾民来,绣坊也可给他们留些做工的机会。”
娘接过李霰的花绷子,笑道:“最好是用不上,听说蜀州那边的工事修得特别好,别的地方旱了,蜀州的粮也能供一阵子。”
“夫人心真好,我若是男人,一定娶夫人为妻。”瑞叶一门心思盯着手里的荷包,手上绣个不停,琼芳拍了她脑袋一下,瑞叶赶忙说,“我瞎说的!”
杜芙金刀大马地坐着,手上没有针线,只有擦得锃亮的流星锤,笑道:“这怎么算瞎说呢,我若是男人,也想娶婶婶为妻。”
若若也跟着起哄:“我若是男人,也娶娘为妻。”被娘揪着耳朵拿线团子砸。
屋子里的丫头们个个起哄,李霓喊完还不忘撩闲:“哎阿霰,就差你还没表态了。”
李霰苦着脸:“别闹,我有心上人,不能开这种玩笑。”
屋里人立刻“咦?”全转向了李霰,李霰急着抽自己嘴巴。
这一屋子丫头围住了李霰,拿出了前世李霁审我时的架势,这一通问啊。
心上人谁啊?——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坏了人家清誉。
怎么不娶人家呀?——不方便不方便,身份差太多。
那你还不上进?去考科举啊,给人家挣诰命夫人去。——不需要不需要,人家用不着。
李霰叫她们问得张口结舌,不住地往娘那瞟,娘乐了好一会才来劝:“你们快别臊他啦,当心阿霰以后扣你们月例。”
李霰这才脱身,急着穿大氅往外跑:“姑奶奶们,我还有账本要看,不奉陪了。”
“没出息!”李霓一脚把李霰踹出了屋子,屋子里花枝乱颤,笑倒了一片。
几人又一道吃了会点心果子,总算过了子时,便纷纷回自己住处。
若若喊困不想动,硬赖在娘的床上不走,娘也由着她,自己去拿浸了温水的帕子给她擦脸。若若强撑着爬起来,去娘的梳妆台边拆发髻,她还小,梳的俩双丫髻一下子就拆开了。娘也坐过去,若若就笑嘻嘻给娘拆发髻,梳头发。
我看着娘娴静的脸,突然想起邓聪说的玉雕的、画里蹦出来的,李珩那厮哪有我娘像画里蹦出来的。瞅瞅这柳叶眉,这水杏眼,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这白嫩的皮肤,比娘手上的羊脂白玉镯子也不遑多让了。我就没随着娘的白嫩,模样也没她俏。
若若梳完头发,娘接过梳子给她梳,若若就靠在娘怀里傻呵呵地看镜子。镜子里一个清丽美人怀里坐着一个喜庆的圆脸小姑娘。二人秀发乌黑,脸色白净,眸子清亮清亮的,靠在一起,被灯火称得像是会发光。我明明没出来,应该没有知觉,却被晃得心里叫猫挠了一下,一抽一抽的。
娘这安然样子,我前世从未见过。做姨娘时是块木头,到庄子上又疲于挣命。我又看了看娘和若若的手,保养了一年,干净细腻的,看着心里就舒坦。
前世我十一岁时什么样子来着?
黢黑精瘦的,那会天天去地里干活,吃不饱,十多岁了还是黄毛丫头一个。脾气也冲,跟村里的男孩子打架,脸上什么色都有。明明打不过,还非得充大个,挨揍了也不敢回庄子里叫人。
今生从李珩来找我们,若若和我就走上不一样的路了。
我希望我们不一样,我愿若若不吃我吃过的苦,可这次看着镜子里的若若和娘,我突然生动具体地明白了,我们不一样。
很久没回忆前世,突然就想起了被李珩扔去妓营的事。
那会我在医帐里开始上手给受外伤的士兵缝针,夜里轮值也把我安排上了。
有一天深夜,外边抬回来俩我军斥候。那次是我和邓聪轮值,邓聪赶紧让别的士兵去后边叫伏师傅起来,和我一起脱斥候的铠甲。
我见那斥候中箭的地方有些乌青,似中毒症状,赶紧告诉邓聪。邓聪也在另一边中箭处发现了异样。我俩怕毒侵更重,就不等伏师傅,先剜箭头放毒血。邓聪去拿麻沸散,我让旁边的士兵压住斥候,叫他忍着点,一刀割了下去。
斥候吃痛挣扎起来,我剜的地方也呼呼流血,旁边的士兵一把就把我推到地上,质问我会不会治病。邓聪急忙过来解释,好在伏师傅赶到了,让邓聪用麻沸散,自己接过刀。
那士兵气不过,出去就嚷嚷,医帐的女医瞎治,把咱们兄弟的肉都给剜掉了。李珩也恰巧赶来,医帐里就我一个女医,他问都不问一句,一巴掌甩我脸上,说我是个废物,让我滚去妓营。
那一巴掌,扇得我半边脸都是麻的,眼前直闪星星,嘴里都是血,是牙把嘴里的肉硌破了口子。那个嚷嚷的士兵扯着我的后衣领就把我拽出了医帐,推搡着往外走。有几个士兵跟我还算熟,挡了他把我架起来走,意思意思架着我走了一会,见没人看了,就说阿若大夫,你自己过去吧。
大晚上的,我深一脚浅一脚,顶着半边肿起的脸,去了妓营。
妓营住的都是获罪被罚的女子,只有特定时间开营,才做那起子事,平日都是做些浆洗工作。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能去看大夫,从前都是硬忍着,直到我进了医帐,她们才有得看病,所以对我都很热情。紧着叫我阿若大夫,让给我干净些的床铺,还安慰我,男人都这个德行,出了事就拿女人撒气。
其实妓营的女子实际岁数都不大,十几岁的看上去却好有三十多岁,都是被各种活摧残的。我想我大约到不了明年就比我娘还老了。
跟着妓营的女子一起洗了两□□服,李云把我拉了回去。自从一起在山上遇到敌军斥候,有了过命的交情,李云待我就很亲切,紧着嘱咐我见了李珩说好话。
一进李珩的大帐,就看他面色不善,咬着牙问我,你戴着老子的簪子去妓营?我回他,您赏的我就戴了,您让去哪我就去哪。李珩掐着我脖子,面色愈发阴翳,说我还学会犟嘴了。
以前他生气,我都紧着求饶说好话,怕挨打,那回进了一趟妓营,竟看开了,你爱咋咋地吧。我就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李珩掐得我都快厥过去了才把我丢给李云。李云带我回她的帐中洗澡换干净衣服,那枚玉簪又重新簪回我头上。
我的脸还是肿的,嘴里的口子也没好。在妓营的两天只喝了点水,饿得难受。伏师傅给我配了药,李云给我煮了些米汤,邓聪和师兄弟给我寻了一把芦苇杆,让我用芦苇杆吸米汤喝。好不容易喝了十天的米汤,嘴里的口子总算要好了,李珩叫我过去硬塞我一盒点心,还非盯着我吃。
我尽可能避开嘴里的口子,嚼东西时还是不免刮蹭,嘴里血又冒出来。李珩见我满嘴的血,抱怨我枣泥吃得一嘴一手腥味,挥挥手让我滚远点,还说点心不许浪费。我捧着点心盒,跟捧着鹤顶红一样,哭着回了医帐。
我的师兄弟们左一句右一句安慰我,说大户人家就是拿妾不当人的,你自个想开些,总比死在外边强。邓聪想起她妹妹,就问,是不是殿下送阿若点心是想同她道歉示好啊。
师兄弟们又道,大聪明你是话本戏文看多了,净瞎想,你见过哪个男人会跟妾道歉示好的。你妹妹命好,没人欺负她。大户人家为了名声,不能明着折磨妾,都是这样做幌子的。
邓聪看我眼泪啪嗒啪嗒掉,一咬牙拿了一块点心塞嘴里,道殿下说不许浪费,也没说一定要阿若吃。师兄弟们也赶紧来帮我,一起吃完了点心。
李珩跟李云浑闹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反正李云不怕疼,可我受不了。李珩每回像踹李云那样踹我,都能给我踹个趔趄,走路一瘸一拐。他掐李云的脸,李云没事人一样还能冲他吐舌头略略略,掐我,我半边脸都能青紫一片。去过妓营以后,他再踹我掐我,我就扭脸不搭理他,我俩说话也越来越少。
师兄弟们就猜,李珩肯定是厌弃我了,我哪哪都不讨喜,换个人指定比我受宠,也就是现在没有合适的人在帐里伺候,要不早打发我走了。邓聪就想出了买雏儿换我计划,其实我俩真不傻,我俩是问过李云的。
李云说换一个也好,阿若你手凉脚凉的还得殿下给你暖着,是挺不像话。后来也是李云跟着我俩一起去找的人牙子和花楼,按着李珩的喜好挑了好久才挑好的。
李珩嫌我身上伤疤多,麻麻癞癞,我们就给他挑最细嫩光洁的。他嫌我手凉脚凉,我们就挑火力旺的。他嫌我没眼力见,我们就挑知情识趣的。这么多优点集合到一身,还是个雏儿,别说宁武关了,就是京城也挑不出更合适的。
邓聪还特地寄家书从家里要了些银子,凑足了钱把女孩赎出来。我满心欢喜地以为自由了,好日子来了,结果李珩不止揍了我,还削了李云一顿,邓聪就更惨了,趴在地上被打军棍。还好伏师傅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俩,不对,我们仨。
我觉得,李珩喜欢别人揣度他的喜好,又不能揣度的太准确,他怕被看透。我们找的雏儿哪哪都合他的心意,就把他看得太透了,所以他面子挂不住。
我不想推别人进火坑,可李珩对别人真还挺好的,我们赎回来的女孩他也让人妥善安置了。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既然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我给他换一个更好的,他又嫌我把他看透了。难怪说伴君如伴虎,这个度确实不好拿捏。
也不知他怎样跟小三说的,小三现在看似没嫌弃若若,不知以后会怎样对若若。若若总该比我好运,李珩说要以正妻之礼娶她,她不会受做妾的苦。
我想着镜子里若若甜美的笑颜,就觉得小三应该不会嫌弃她,她比我可讨喜太多了,总归我们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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