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银币

那是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林安所指的东西，正在一个多宝架子的第四层——一个深青色的包缎方形盒子。

        看得出，阿道夫对那个盒子并不是很在意，因为盒子阖得紧紧的，没有和其他一些放在显眼处的藏品一样打开上面的盖子，将内容物展示出来，以便其主人在阅览他的藏宝时能随时欣赏，而且承装它的盒子也不是多么突出——同一个架子上，类似的包缎盒子，还有大大小小的**个。

        那个青色的盒子，原本也只是同伴中的一员，但当它被指出时，就立即身价倍增——就算不能比得上阿道夫最看重的藏品，但也绝不是这个放在外面明显用于迷惑他人的藏室里的任何一件藏品，所能比拟的了。

        在林安指出目标就在这件藏室时，阿道夫已经有所预料，但心里还是不无失望：当然不是对林安失望，而是自己竟然走眼，让一件能使林安这样的人物都为之激动的宝物，竟在自己的藏室里蒙尘——这对于一个合格的贵族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尽管阿道夫对这种名声，并不是很在意。

        他努力回想着这个架子上的东西的来历——似乎是剿灭一伙荒原盗匪的战利品，那时他已经得到军部那位大佬的青眼，正是搏命争夺军功的上升期，期间类似的战利品无法计数，大多都被他发给下属或用来与人交际和打通关系了。

        东西就在眼前，林安反而并不着急了，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不时闪烁的眼神，表明她心里并没有那么平静。

        吉姆请示地看看阿道夫，阿道夫点点头，吉姆上前，食指中指按在盒子侧面，无名指小指托在盒子下方，大拇指在上方固定，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放置到藏室中间一个空出的平桌上。

        兰斯特好奇地跟着阿道夫来到桌前，反而是林安远远地站在十步之外，见阿道夫和兰斯特询问地看过来，她伸出右手示意主人自便——

        “应该对我们没有危险。”林安说，但是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紧紧注视即将揭露目标的盒子，眉头不自觉地微蹙，似乎兴奋中还带着一丝凝重。

        其他三人有点奇怪，阿道夫这时已经想起盒子的内容，当然知道是没有危险的，但心里却微微一动，直觉林安的举止像是在忌惮什么，但要说是盒子里的东西，那她之前迫不及待的举动又不像。

        ——法师，真是一群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家伙。

        盒盖，终于在千呼万唤中被打开。

        没有光华，没有异象，没有一丝属于魔法的气息外溢，放置着天鹅绒内衬的盒子内部，六枚形状不一的银币，静静躺在鲜红的丝绒上面。

        藏室里，突兀地响起一声清晰的抽吸。

        兰斯特不用看，都知道那个方向的人是谁，一个箭步来到林安身边，快得身体表面都浮起一层淡淡的黄光，他飞快扶住林安将倾未倾的身体，林安在他怀里双手抱头紧闭眼睛，她的脸色惨白得像纸，表情十分痛苦，却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出。

        阿道夫眼瞳紧缩，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瓶子——

        “把她平放下来！吉姆，快去找法师塔的……”他前半句是对兰斯特，后半句却是对侍从官吉姆。

        “是！是！大人……”

        吉姆飞快地要跑出去。

        “等等！”

        已经坐到地上，上身被兰斯特半抱在怀里的林安突然出声制止，她脸上依旧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却极其明亮，充满了生气和斗志，还有一丝微微的喜悦，仿佛她刚才不是几乎倒下，而是战胜了某个极大的困难一样。

        林安紧盯着快要到门边的吉姆，阿道夫慎重地看看林安，确认她的意志坚定不可违逆，才对吉姆摆了摆手，然后扭头想对林安说什么。

        “我已经没事了！”

        林安一摆手，不顾劝阻借着兰斯特的力站起来，似乎刚才的情况确实没有给林安造成很大的麻烦，虚扶着往前走了两步，脚下没多久就恢复了力气，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盒子中的事物。

        那是六枚形状不一的银币，大小比梅林帝国通行的金雷戈还要大一圈，厚度却是金雷戈的两倍，加上银币表面发暗的颜色，很有历史的厚重感。银币形状有圆形、菱形、正四边形、正五边形、正六边形和正八边形，表面的花纹也各不相同，有的是花草，有的是飞禽动物，有的是一些看不出来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枚中间刻画了一只竖立的眼睛——只除了现行币种中最常见的人物头像。

        六枚银币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正反两面的边缘都围绕着两圈繁复的花纹，由于保存良好的缘故，银币上每一丝细小的细节纹理都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这几块银币的币种和印模，明显区别于目前所知的古代和上古魔法王朝时期通行的币种，否则区区几枚古币，也不会被阿道夫放进藏品室。

        但类似的不明来历且外表特殊的古币，在大陆漫长动乱的历史中也并不罕见，尤其大陆目前三大帝国割据的格局才稳定了几百年，在那之前的人类内战和魔族遗毒造成的烽火同时肆虐大陆的动乱时代，割据的诸侯贵族私铸的钱币不知几凡，印模币种乱七八糟，只是后来被各国王室强制收回，只有极少数逃过一劫，流传下来。

        阿道夫原以为这几枚银币，也是那个动乱时期的遗留，如果不是看它们品相精致不像是小贵族军阀粗制滥造的成品，上面的花纹又明显属于一套，也不会特意找个盒子把它们放起来。

        林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几枚银币，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就和兰斯特一样——按说这完全符合她之前的表现，但总让人感到有些异样。

        阿道夫目光落到她身上，才发现她的视线虽然专注，但却始终离桌三步远，双手也始终收在袖子里——

        阿道夫心里疑惑，瞬间闪过无数想法，眼神微动，忽然出声：

        “您既然对此物这样喜欢，为免宝物蒙尘，不如在下——”

        阿道夫突然这么说，另外两人中，兰斯特惊讶了一下，脸上动了动，若有所思，没有出声，反而是吉姆面露着急——这几枚银币能够和法师身上的东西产生感应，而且看林安的样子，分明是少见的宝物，甚至可能是无价的魔导器，怎么能在没弄清楚前，就随便送出去！

        但是出乎吉姆和兰斯特意料的，林安拒绝了阿道夫的馈赠。

        “不——”林安摇摇头，微笑道，“……能够，见到它们，我已，心满意足！”她面含笑意，仿佛心情正如她所说，而不是客套虚词。

        唯一预料到林安回答的阿道夫沉默了一下，看看林安温和却坚定的神情，想了想，笑着退让了一步，“可我作为主人，第一次邀请客人参观我的藏室，总不能让您空手而归——这个藏室里的东西，您可以任选一件带走！”他大方地摊开手，示意林安自便。

        梅林人有这样的风俗习惯？

        阿道夫老成持重，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林安瞟一眼兰斯特，见他脸上有些惊讶，吉姆则微微露出喜色——都没有什么异常。

        林安只得微微点头，目光游移打量着藏室里琳琅满目的珍宝藏品，心里微动，眼神在一颗小孩拳头大小的蔚蓝色宝石上多停了一会儿，余光见阿道夫眼中一亮，林安心里忽然明悟过来。

        她心里微微失笑，没想到她一番作态，反而让阿道夫怀疑自己隐藏了真正的宝物，用银币转移了其他人的视线——不过想想，也难怪他这么想，毕竟她的反应不合常理，之前的迫切和后来的拒绝反差巨大，任谁都会怀疑。

        想到这里，林安微微一笑：对于那几枚银币，她当然有想法，现在还不能落到她手上的时候，但也不能让阿道夫过于轻视它们，以免弄巧成拙——

        林安想了想，目光游走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里，有没有，大骑士长，亲手制的……东西？”她微笑着看阿道夫。

        阿道夫怔了怔，答道：“当然。”

        一柄长剑，一把短匕，以及一根手指长短的竹管样东西，摆到林安面前。

        长剑虽然是轻型刺剑，但重量超过十斤，给林安是白费；原本短匕是最适合林安的了，但林安看看上面镶嵌的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黄色宝石，想想还是放弃了；剩下那根竹管样的东西，两端口处包了银，木质管身虽然看得出年头了，但表面光滑发亮，看得出主人对它保养精心——尽管如此，它比起这个藏室里的任意一样东西，都显得质朴古拙。

        林安把它拿起来。

        阿道夫看到这样东西，眼里闪过某种情绪，嗓音微暗，“这根笛哨，仿制自本地盗匪的一种示警工具，是在下刚刚服役不久时的无聊之作，不登大雅之堂——”

        “——这么，有意义的东西……又是阁下亲手，制作……当然，最适合，留念！”

        林安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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