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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后悔


07

        李夕颜说完,江宸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温热的触感没有停留太久,江宸直起身,吩咐侍女去端山楂糕给三个孩子。

        片刻后,李夕颜不知道是被地龙烧红了脸颊,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手中捧着一碟山楂糕,只低眉垂眸地看着,也不动嘴享用。

        江宸好笑道,“这么娇气,莫非还要爷喂你?”

        李夕颜眨了下眼睛,连忙摇头,即刻以木勺一口口轻抿着这份甜意,直至这一碟山楂糕她吃的干干净净。

        那日,李夕颜在东宫中陪江宛白绣绣图至酉时,被江宸叫停,让她一个小姑娘要在天黑前归家。

        江宸安排朱太监送李夕颜回太傅府邸,她都已经登上马车了,朱太监却被江宸叫住,他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也要出宫一趟。

        马车厚重的门帘被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掌撩开,江宸和黄知沅两个男人相继落坐,原本李夕颜还觉得宽敞的马车内里忽而就变得拥挤起来。

        江宸系挂在腰封上清雅的香囊气息渐渐荡开,她心中局促,悄悄团起身子,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踢到男人的缎靴。

        马车外传来朱太监的声音,“殿下,先去哪儿?”

        江宸垂眸看了眼李夕颜道,“先送小姑娘回太傅府邸。”

        李夕颜耳朵有些红,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知道我是谁吗?”

        江宸似是有意逗弄她道,“知道,你是小小。”

        李夕颜细细的眉头拧了一下,认真地告诉他,“我叫李夕颜。木子李,夕颜花的夕颜。”

        江宸不同意,“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说话声,小小的性子,便是连风吹一下都要谨慎地张望一下四周,像是冬日原野里小小的白兔,在躲着这世上各种各样的危险,这可不就是小小吗?”

        江宸长腿在马车里舒展不开,只稍稍一动,就踢到了李夕颜巴掌大的绣花鞋上,他挑了挑眉,见那绣花鞋又乖又怂地往里躲了一下,他便故意不动,视线徐徐上抬,瞧见小姑娘绯红的面色,他轻笑了一下,指尖点在腰封处,带着点痞劲吓她道,“怎么,爷给你取的绰号,你不满意?”

        李夕颜:“……”

        至太傅府邸门口,李夕颜要下马车了,江宸才把使坏的劲腿收了回去,于她背对着他离开时道,“知道了,李夕颜。”

        然后马车没有停留,很快便驶向远处,李夕颜一直在门口伫着,直到马车于街道拐角口打了个转,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进了门,起初还是不疾不徐的步伐,几步路后便是害羞地捂着脸往自己闺房里跑。

        推门,合门,落插销,猫腰在木柜深处取出自己藏起来的闺房日志,研墨提笔,一气呵成。

        唯独落笔时,她没有着急,慎重又慎重,最终只写了一句:

        他知道了我的名字。

        -

        之后几日,李含英经过李夕颜宅院时,好几回都发现她独自沿着洁白的院墙踱步,手里卷着一卷书册,她走着走着,时不时还原地蹦一下,尤其是走到院里那棵槐树下时,她一定要跳起来去槐树枝干上,摘肃杀冬日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叶片。

        李夕颜好像变了,变得时常从闺房里走出来了。

        不仅如此,进宫上太学时,女人们往往都不爱在箭亭练习射箭,张司樾布置的任务,她们总是敷衍应对,李夕颜却不然,她每一箭都会将弓弦拉的足够大,努力将竹箭射中靶中红心。

        箭桶摆放的位置一日日往后挪动,最终射程与众人平齐,又过几日,张司樾给李夕颜换了更沉实的男弓练习射箭。

        李含英旁敲侧击地问了她两回,她是否在尚书房里有看上眼的公子,她都只是摇头说没有,而后又回了自己宅院。

        李含英不知道,李夕颜在乎的只是江宸的那一句:还是不能整日整夜的刺绣,不然长不了个了。

        她忽然就想长个儿了。

        但是这个秘密她不打算告诉李含英。

        -

        临近除夕,林若涵张罗起众人扫尘,除旧迎新。

        每人宅院前都要贴对联,由三个孩子自己提笔。

        李劲宪写完对联,轮到李含英,她落笔时,李夕颜原本是伫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忽然,李夕颜垂眸看着喜庆红纸上落下的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瞳仁微微张大。

        红纸上秀丽的字迹竟是与当初在尚书房落在她书桌上的纸团约江宸私会的字迹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怎么会是姐姐丢的纸团……

        那姐姐早前为何还在饭席上佯装不知,将此事栽赃于她?

        还是说,姐姐喜欢江宸?

        李夕颜顿时心慌意乱,直到李含英写完对联后,沾好浆糊去自己的宅院门口张贴,她都未缓过神来。

        侍女喊了她两三遍,她才讷讷地上前,卷起袖口去写对联。

        待红纸上的墨水被风吹干,李夕颜刚要拿去张贴,就听林若涵在前院喊她。

        李夕颜小跑着过去,老远就瞧见朱太监的身影。

        林若涵拉住李夕颜,压着声儿道,“这个温才人究竟是哪号人物,怎么又找你进宫教她刺绣?你可别与太子党的人交好,到时让你爹知道了,会生气的。”

        李夕颜低头摸了摸鼻尖,慢吞吞地撒了个谎,“娘,我不知道温才人是太子党还是二皇子党。”

        皇帝后宫丰裕,才人的品阶并不高,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林若涵问了一嘴,李夕颜不清楚,她也没追究,就放她出门了。

        朱太监很快就接了李夕颜去东宫,路上他似是自言自语,“我是看着殿下和安邑公主长大的,自然也就心疼他们些,自从殿下失势以后,虽有很多人仍是不敢得罪他,会与他假意客气,但是安邑公主并无实权,因此她身边的朋友都疏远了她,她之前在尚书房上课,甚至都没有人愿意坐她隔壁,老奴已经很久没见安邑公主这般念叨着一个人了。李小姐,老奴是真心希望安邑公主能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朱太监那双看尽人心的眼睛最终徐徐落在李夕颜面上,低声道,“其实陛下龙体已经不好了,之后若是二皇子继位,跟殿下亲近的人都难逃一死,墙倒众人推,人走茶凉,这都是难以避免的事,但您若是怀揣着目的靠近安逸公主,她知道真相后会很伤心的。”

        朱太监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是李太傅的女儿,而李太傅早就站队二皇子,是他的左膀右臂,她起初本不应同江宛白玩在一起,只是不光她是江宛白珍惜的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她对江宛白亦如是。

        贪恋朋友的人,不止江宛白一人。

        马车驶在正阳桥大街上,李夕颜眼眸里是木窗外后退的街景,她徐徐捏紧了搭在膝前的手,轻声道,“朱太监,将来之事不好说,但我是真心待宛白的。”

        闻言,朱太监松了口气,既是真心,便没有怀揣目的。

        朱太监很快又怪起自己来,在宫里呆久了,对人没有信任,看谁都充满算计,便是对一个孩子也这样。朱太监惶惶的把手揣进袖子里,向李夕颜赔不是。

        李夕颜摇了摇头,她并未放在心上。

        马车抵达东宫时,江宛白裹着裘衣,怀里揣着手炉在外头等李夕颜,瞧着已经等了一些时候,裘衣的绒毛上都是雪粒子。

        李夕颜知道她体弱,连忙下了马车,挽着她臂弯往正殿里去,“今日是年二八,你那幅绣图也差不多绣完了,我帮你再检查一遍就能收线了,所幸是赶上了春节前,你娘到时候收到你的春节礼物,一定会高兴的。”

        江宛白却显得兴致怏怏,低头抿了抿唇,没说话。

        今日江宸不在东宫,正殿成了两个小姑娘的天下,李夕颜细心的为绣图收线时,江宛白只环抱着腿不说话,默默看着她。

        李夕颜剪好线,将绣图摊在小案几上,用铜炉烫平折痕,浅笑着说,“完工啦。”

        “之后你便是用木架裱框或者立成屏风都是极好的。”

        江宛白仍是安静。

        李夕颜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默默放下铜炉,问她,“宛白,你怎么了?”

        江宛白低头摸了摸鼻尖,闷闷道,“如果绣图绣好了,我以后就没理由请你进宫和我一起玩了……”

        李夕颜“唔”了一声,细声细气地应道,“那你以后没事也可以请我来玩的呀。”

        江宛白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

        李夕颜点点脑袋,然后就被江宛白一把抱住摇了摇腰肢说,“夕颜,你真好。”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朱太监过来问两个小姑娘要吃什么,推开正殿木门时,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他纳闷地挠了挠头,“人都去哪儿了?”

        做完绣图后,江宛白一手揣手炉,一手挽李夕颜去御花园赏腊梅了。

        紫禁城积雪压红墙,御花园位于紫禁城深处,李夕颜一路走得谨小慎微,多年以前,她随李劲松赴皇家在御花园举办的晚宴,曾经迷路,不慎坠进了水池,如今想起来还心有戚戚。

        江宛白跟李夕颜打包票,她就是在这座紫禁城里长大的,对御花园熟悉的很,不会让李夕颜出事的。

        两个小姑娘在积了雪的小道上踩出两行纤细的脚印,至某一处,江宛白兴奋地揪揪李夕颜袖口,手指指向前头说,“你看,腊梅开花了。”

        李夕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白雪皑皑之中的一片澄黄,绽放在早已被风吹光落叶的寒冬中,一朵又一朵腊梅屹立枝头,不畏雪压,竟也显得生机勃勃。

        这腊梅之景,确实好看。

        有风夹着雪往李夕颜面上扑来,周遭宛如下了一场腊梅雨,她鼻尖嗅到一股幽香,一朵腊梅落在她头发上,她用手取了下来,顺手往墨发中一别。

        江宛白指指御花园里视野最好的钦安殿,鎏金的顶自高往低宛若一把展开的油纸伞,还能遮蔽风雪,“咱们去那里赏腊梅。”

        两人往钦安殿去的半道,李夕颜眼神一瞥,隐约瞧见钦安殿站着有人,尚未看清楚,就先一步听到了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殿下。”

        “皙贵妃好雅兴,私自约本宫相见,知道被抓了是什么罪吗?”

        是江宸散漫的声音。

        李夕颜和江宛白皆是脚步一顿。

        江宛白鼻尖落了片雪花,她抽了抽鼻尖,努力闭气,最后还是没忍住,捂嘴打了个喷嚏。

        远处立马传来脚步声,“是谁躲在暗处偷听?”

        李夕颜鼓圆了眼,傻傻的伫在原处;江宛白麻利地拉着她往附近假山石洞里钻,还不忘捧起两把雪盖住来路的脚印。

        假山石洞里幽深阴冷,却足够遮挡住两人小小的身子。

        李夕颜紧张的心砰砰跳,双手环抱着膝,大气不敢喘。

        耳旁很快便响起簌簌踏过雪地的脚步声,皙贵妃寻到了附近,只需要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发现她和江宛白所藏匿的假山石洞,李夕颜手指蓦地揪紧了襦裙。

        然后她就听到江宸轻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石壁的缝隙中,一晃而过,将皙贵妃压在假山石壁上,有积雪在他动作间从石头上洒落。

        江宸挑起皙贵妃下颌,徐徐靠近,低声道,“你若是害怕,为何要与本宫私会?”

        皙贵妃看着江宸的容颜,一时有些痴迷,也忘了找人的事,只当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她喃喃道,“殿下,妾只是想见见您。”

        “想见本宫做什么?”

        皙贵妃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她是经历过人事的,亦知道在深宫中想要什么得自己争取。

        涂了红的手指攀上江宸后裳,大着胆子道,“妾想让殿下陪陪妾。”

        “爷可不做亏本的买卖。”江宸虽这么说,手却探了起来。

        皙贵妃迷离的眯起眼,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殿下,陛下真的要不行了……以往他还能在床第间做一下样子,如今便是连样子都做不出来了……妾一定会给您多吹耳边风的,这天下,将来一定是您的……”

        于幽暗中,李夕颜一点点垂落眼帘,泪意盈睫,滴落在膝头。

        她忽然就后悔和江宛白一道来御花园赏腊梅了。

        如果没有让她撞见这样的江宸就好了。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风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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