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游春
次日恰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见父母要出门踏青游玩,玉郎也嚷嚷着要一起去,正欲撒娇撒痴,却被紫芝一个杀人于无形的眼神给吓得闭了嘴,可怜巴巴地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出来。李琦不禁暗觉好笑,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而自己家里偏偏就反了过来,若是让外人瞧见紫芝那副凶模样,只怕还当她是孩子的后娘呢。
玉郎,虽然爹爹也很想带你一起去,可是……
没办法,谁让咱们家是你娘当家做主呢?
紫芝全然不知他的腹诽,牵过玉花骢径自翻鞍上马,纵辔抖缰,一路挥着马鞭开心地哼着小曲儿,行至长安城东南的曲江时,只见池畔杨柳依依,和风细细,楼台相向,亭榭幽绝。太华公主李灵曦和驸马杨锜已经到了,四人将马匹交给随行的侍从,一路漫步谈天,好生惬意。如今杨锜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在御史台任侍御史一职,官阶虽不算高,手中的权力却着实不小,可风闻奏事,加之贵戚驸马的身份,纵然是宰相级别的大臣也都对他颇为客气。万春公主去年也已嫁为人妇,杨锜打算彻底忘却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毕竟灵曦对他实在是太好了,让他不忍辜负。
曲江池畔,李琦正与妹婿杨锜边走边聊,忽觉身边投来一道灼灼目光,侧头一看,只见紫芝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眼角眉梢,春意盎然。灵曦亲密地挽着紫芝的手臂,也看着他抿嘴直笑。李琦被她们俩“诡异”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哎,你们俩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灵曦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二十一哥,紫芝嫂嫂有话要对你说呢!”
李琦不明所以,只得对紫芝略一颔首:“你说吧。”
紫芝顿时双颊晕染如霞,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拿出一枝盛开的樱花递给他,眸波流转,深情款款道:“曲江池碧,春风十里,雕鞍绣轮,公子王孙,放眼望去却唯有我家二十一郎最是英俊……”
见有女子当众示爱,周围赏花踏青的游子仕女纷纷驻足观望,有人拍手起哄,有人向这一对璧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呦,多漂亮的小娘子啊!难得性情也这么豪爽,不愧是我们大唐的女儿,哈哈……”
“那位郎君也着实英俊,若不是被那小娘子抢了先,我倒也想过去试试呢!”
“哎呦呦,瞧瞧那人品相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喂,那位美檀郎,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接你家小娘子的花呀!”
“接花!接花!接花!”
李琦忙含笑接过花枝,虽然觉得紫芝此举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还是甜滋滋的。然而,转瞬间他便猜出此中缘由,面色一沉,拉住灵曦和紫芝凶巴巴地问:“你们两个,又拿我打赌了是不是?”
“是啊。”灵曦笑嘻嘻地坦然承认,“我和紫芝正猜谜玩呢,谁输了就当众给喜欢的人送花。二十一哥,你要不要也一起玩?”
李琦拉着紫芝的手就走,笑道:“走,咱不跟她一起玩了,都把我家娘子给教坏了。”
“让开,我要玩!”紫芝却笑着推开他,转身和灵曦手挽着手跑到别处去了。
春光明媚,晴翠方好。二女聊起少年时在宫中的趣事,不由感叹光阴似水、年华如梭,昔日翠微殿的宫人们大多已不在身边,或是如落桑般晋升为女官供职宫中,或是如云姝那样被赐予自由之身,离开公主府嫁人生子。曾经那段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终是成为她们回不去的过往。时而有推车叫卖的小商贩穿梭于游人之间,灵曦买了一支竹笛站在水岸处幽幽地吹了起来,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在月轮峰修道之时,也曾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为那人吹奏这支曲子。
逸峰,萧逸峰……
笛声悠扬,清越嘹亮,少年情.事,终难忘怀。
灵曦横笛而吹,怅然伫立,眼前一池春水波光潋滟,燕子呢喃,蹴水而飞。恰在此时,池上一艘画舫从远处缓缓驶来,船内依稀有人用箫管吹着同样的调子,隔水相和,十分默契。一曲吹罢,画舫恰停在近岸之处,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出船舱,那女子正当韶龄,明眸皓齿,清丽绝俗,正是名满长安的倚玉楼花魁秦菀青,甫一露面就引得无数游人惊呼赞叹;那男子亦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白衣长剑,眉目清朗,众人却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紫芝倒是一眼认出他来,惊喜道:“萧公子,怎么你也在这里?”
萧逸峰向她微笑着颔首致意,随即把目光投向怔怔站在一旁的灵曦,嘴唇微动,似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言。
“逸峰……”灵曦痴痴地开口轻唤,泪水瞬间模糊眼眶,“刚才那曲子,是你吹的?”
“是。”萧逸峰颔首,轻声问她,“多年不见,公主别来无恙?”
灵曦抬手抹去眼角泪水,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心中的隐痛却一瞬间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世人皆知太华公主与驸马举案齐眉,然而这几年来她在杨锜身边究竟过得如何,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场不期而遇的重逢让她惊喜而惆怅,映着**波光,只见他眉浓眼亮,身姿修长,比之少年时更添几分矫健俊朗。身边的美人亦是很般配呢,红颜与侠客,真是相得益彰……一别经年,再相逢时彼此都已不复往昔模样,就好像萧逸峰这个名字,如今叫来已是倍感生疏。
杨锜施施然地走到岸边,看着对面船上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不禁好奇地问:“灵曦,不知这位是……”
紫芝忙抢先一步回答:“是我景云嫂嫂的兄长,我和盛王殿下都跟他很熟的。”
“是啊是啊。”李琦忙也走过来连声附和,向萧逸峰笑着拱了拱手,“在会稽郡时多亏你和宋公子帮忙,我和紫芝一直不曾答谢,改日若有空,不如咱们去松风楼一聚。”
“好啊。”萧逸峰一口答应,又侧身指了指自己所在的画舫,热情相邀,“诸位不如上船与萧某共饮一杯,正好倚玉楼的秦姑娘也在,可以请她为我们弹奏一曲。”
灵曦瞥了风情万种的秦菀青一眼,婉拒道:“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萧公子和秦姑娘了。”
萧逸峰也不强求,礼貌地向四人略一拱手,转身吩咐船夫继续撑船。清风徐徐,吹得他衣发飞动,广袖飘扬,潇洒俊逸宛如画中人。池上又有几艘画舫缓缓行来,丝竹声袅袅,不知是谁家的歌女在动情地吟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灵曦凝神静听,转身时忽有一滴清泪悄然划过面颊,坠落在泥土之中。
四人都无心再游赏风景,逛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家。杨锜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太华公主府的大门,才饶有深意地问了一句:“当初公主之所以选择我,全都是因为他吧?”
“不,不是的。”灵曦下意识地否认,“郎君,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了!”杨锜却只是冷冷一笑,径自拂袖而去。
“郎君……”灵曦含泪唤他,却根本没有勇气追上去说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的解释多么苍白无力。
.
盛王府的大门前,总管马绍嵇带着一众内侍恭迎主人归来。
李琦把缰绳和马鞭递给他,随口问道:“阿五姑娘呢,已经派人把她送回裴家了么?”
马绍嵇示意身边的小内侍牵走马匹,苦着脸道:“殿下,阿五姑娘死活都不肯走,说是生病了身子不舒服,要等殿下回来……”
“病了?”李琦有些不悦地蹙眉,显然并不相信,“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阿绍,你替我告诉她,本王之所以对她百般宽容,不过是因为她是王妃的妹妹,若她还敢这般不识抬举,一味地胡闹,可别怪本王绝情!”
“是。”马绍嵇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玉郎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拉住母亲的衣角撒娇道:“阿娘,你不要赶阿五走好不好?我很喜欢阿五的……”
紫芝瞪他一眼,凶巴巴地呵斥:“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许多嘴!”
玉郎吓得吐了吐舌头,抱住父亲的腿一脸委屈道:“爹爹,阿娘又凶我……”
李琦无奈地笑笑,俯身好言安抚儿子:“好了好了,玉郎不怕啊,乖乖回自己屋里待着,一会儿爹爹陪你一起吃饭。”
“嗯,爹爹对我最好了!”玉郎笑得露出了小白牙,临走之前不忘向紫芝扮了个鬼脸儿,“阿娘凶巴巴的,不喜欢!”
紫芝啼笑皆非,摇摇头与夫君一起向后宅走去,走了几步忽然道:“阿五或许真的病了也未可知。昨天我罚她跪得太久,女孩子身子娇弱,只怕会受不了。说到底她总归是我裴家的人,我还是去看看她吧。”
李琦想了想颔首道:“行,我陪你去。”
二人径直去了侍女们住的厢房,只见阿五正裹着被子侧卧在床上,神情憔悴,一脸病容。见盛王夫妇亲自前来,阿五忙强撑着起身,恭顺地跪下来叩首行礼,含泪哽咽道:“奴婢年幼无知,昨天竟出言不逊顶撞王妃,真是该死……奴婢知道错了,愿意领受任何责罚,只求殿下和王妃开恩,让奴婢留下来吧……奴婢不敢奢求什么名分,只希望还能像以前一样在殿下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李琦轻轻叹了口气:“阿五,你这又是何苦呢?这里再好,终究不是你的家。”
“裴家也不是我的家。”阿五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他,目光倔强而悲伤,“无论是父亲、嫡母,还是庶母和那两个兄长,对于我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已。那是别人的家,阿五不想回去!殿下,这些年来只有您对阿五最好,求您不要抛下我,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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