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少年
一阵刚起的劲风,呼啸着吹开夜空沉重的云块,露出了半个月亮。月光从半掩的幽窗泻进房间,银辉流荡,清晰地照亮了那人容颜。
盛王李琦安静地躺在卧榻上,双目轻瞑,剑眉浅蹙,略欠血色的唇轻轻抿成一线。短暂的昏睡后,他渐渐苏醒,微启眼帘侧耳倾听窗外的声音,喃喃道:“起风了……”
“二十一哥,你醒了?”灵曦坐在榻前,一脸欣喜地拉住他的手,又侧头吩咐侍女,“紫芝,快,去把窗子关上。”
不待紫芝移步,就有延庆殿的宫人麻利地将门窗关好,又往熏炉中添了些炭火和香料。紫芝端起炉上温着的一碗汤药,捧至灵曦面前,轻声提醒道:“公主,适才尚宫大人吩咐了,待盛王殿下清醒后,要尽快把这碗药给他服下。”
灵曦点了点头,轻轻扶着哥哥起身半坐。紫芝则屈膝半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用银勺喂他药汤,目光游离在少年俊美的眉目间,带着掩不住的关切。他,依旧恹恹地半垂着眼帘,苍白的皮肤有冰雪般的凛然色泽,长长的发丝披泻而下直达腰际,隐隐散发着用芳水沐过的余香。
虚弱的少年,然而,眼眸深处的冷定与沉静却不曾减损了半分。
李琦略饮了几口药,抬头时瞥见窗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诧异道:“十八哥,你怎么还没回去?”
“你这个样子,叫我如何安心回去?”李瑁侧首看他一眼,眉宇间微露忧戚之色,“父皇去阿娘那里歇息了。他很担心你,特地准许我今夜留宿宫中,也能和灵曦一起多照顾照顾你。”
李琦颔首不语,棱角分明的五官映着幽寂月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透明而光彩夺目的美。他的左手随意搭在锦被上,那洁净而修长的五指,让紫芝蓦地想起今天早晨的那个吻——那青涩而仓促的一吻,她的唇曾与他的肌肤无限接近,电光火石的瞬间,心中便有种甜蜜而忐忑的窃喜。
想到此处,少女的脸竟微微有些红了,恍惚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句似乎并不相干的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大胆,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是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而她,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宫中卑微如草芥。她与他之间,始终横亘着身份、地位和尊卑的辽阔海洋,毕生难以跨越。然而心念动时,那种甜蜜的感觉却又如此真实,她握着银勺的手不禁轻轻一抖,刹那,便有几滴深褐色的药汁洒在他唇边。
紫芝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这小小的失误是否会惹他不悦,抬眼时瞥见公主微蹙的秀眉,心中一凛,忙欲放下药碗俯首请罪。而李琦却似乎并不介意,只默默用衣袖拭净唇角,动作从容优雅,眉目间亦无丝毫责怪的神色。待气力略恢复些,他便接过紫芝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灵曦复又扶他躺下,李琦轻轻拍了拍妹妹柔嫩的手背,微笑着催促她回去歇息。李瑁始终端坐于窗前,待灵曦与众宫女全都离开,才叹息道:“二十一郎,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么?”
心知刘尚宫必会将此事告知寿王,李琦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说:“这种事必须速战速决,若是几个人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的,反倒会误事。”
“谬论!”李瑁轻斥一声,语气中半是责怪半是疼惜,“没错,这几年来我一直都想彻底扳倒太子,可无论如何,都不能以牺牲你为代价。对付他们也可以用别的办法,你怎么就这么冲动?”
李琦微微笑道:“你急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我绝对不会去做。和刘尚宫一起在父皇面前演场戏罢了,哪里会真出事呢?”
李瑁默然不语,只凝神静听窗外的飒飒风声,良久才道:“答应我,以后……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好。”李琦随口答应着,唇角依然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李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走到榻前坐下,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对他说:“二十一郎,你是我至亲的兄弟,所以,我不需要你像其他臣子那样去为我做什么。夺嫡之争太过凶险,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希望你能尽量置身事外。这样,无论我成功与否,你都能以亲王之尊安享一世荣华,不至于为我所累。”
“既是兄弟,就不要再说谁为谁所累这样的话。”李琦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容犹显虚弱,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废太子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其党羽也绝不肯与咱们善罢甘休,此人一日不除,我终是寝食难安。更何况,如今暗中觊觎储位的皇子大有人在,咱们的对手可并非只有废太子一个……十八哥,唯有你我二人兄弟同心,才能……”
短短几句话就已耗尽他的全部体力。李瑁颇为动容,忙俯身握紧他的手,郑重道:“好兄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忘记今日你为我做的事。”
两日后即有消息传到忠王府。彼时,忠王李玙双目微阖,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之上小憩,身边有几个妆金裹玉的美婢为他轻轻捶着腿,神情甚是惬意。府中的内侍李静忠上前施了一礼,恭声道:“殿下,宫中有人送消息来了。”
侍婢们皆知这李静忠是自家主人的亲信,见忠王轻轻一扬手,便都识趣地依次退下。李玙缓缓坐直了身子,又唤住一名即将离开的婢女,吩咐道:“去请张孺人过来。”
这李静忠刚刚三十出头,相貌奇丑,心思却极是缜密,想出的鬼点子最能迎合上意,故而甚得忠王欢心。他从袖管内抽出一封书信来,恭敬地双手奉上,道:“殿下,这是延庆殿的王碧雯姑娘呈给您的。”
李玙展信一看,笑道:“好,她在延庆殿做了这几年的杂役,如今总算有些出息,被盛王提拔为近侍宫女了。”
李静忠含笑解释道:“王姑娘可机灵着呢,这几年在宫中广结人脉,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结交了不少。如今盛王身边最宠信的宫女名唤碧落,正是咱们王姑娘的好姐妹,自然事事都帮着她了。”
张嫣嫣片刻即至,似乎是刚刚从午睡中被人唤醒,粉颊上还泛着几抹妩媚的嫣红。李玙把手中的信笺递给她,又让她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了,叹道:“嫣嫣,咱们还真是太小瞧盛王了。”
张嫣嫣接过信函匆匆浏览了一遍,不禁蹙起了蛾眉,喃喃道:“那毒药可是青蔓的‘断魂散’,服下之后必死无疑,这才短短两天,盛王的身体就恢复了大半,不应该啊……江湖人最重信诺,那宋少主既说没有解药,就断然不会……”
李玙冷笑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对自己都舍得下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辛辛苦苦设下的局,却被他给算计了。”
张嫣嫣悚然一惊:“难道……他早就知道咱们……”
李玙缓缓摇头,道:“咱们的人只是诱骗赵五娘买了毒药,并没做其他的事,应该不会引起盛王的怀疑。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偶然得知赵五娘的阴谋也不足为奇,如此冒险一搏,只是为了打击废太子。”言罢,又蓦地冷笑一声,“如今太子一党尽数剪除,寿王又毫发未损,可全都是那个小子的功劳呢。以后,只怕寿王对他会愈发信任了。”
“离间计是用不成了。”张嫣嫣忧虑地点点头,低首沉思片刻,又问,“陛下已经决定要处死废太子了?”
李玙颔首道:“这次父皇丝毫都没有心软,把尚食局内所有可疑的人都送去宫正司严刑拷问,除了赵五娘之外,还牵扯出宫中废太子旧党十余人,皆被处以腰斩。父皇最重颜面,自然不肯让天下百姓得知诸皇子手足相残之事,便只以谋逆罪赐死废太子李瑛及李瑶、李琚三人。其朝中党羽也被清洗一空,流放贬谪者数十人。”
“有一个手足情深的好兄弟,又有一个宠冠六宫的好母亲,寿王可真是幸运呢。”张嫣嫣莞尔一笑,仿佛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就在前日的宫宴上,我见惠妃娘娘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若是哪天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以致病情加重……”
“仅仅是病情加重么?”李玙眼眸中亮光如电,唇角轻扬,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嫣嫣,你那么聪明,替武惠妃制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意外’,应该没问题吧?”
光阴飞逝,转眼间又见三春盛景,小鸟在白花满枝的梨树上啁啾,春风温煦,空气中有草木初生的芬芳气息。因身体才刚刚恢复不久,盛王李琦出宫外居一事便暂且搁置。此时,他正漫无目的地信步于宫苑深处,踏着嫩绿浅草,目之所及唯见千重花瓣如冰绡般漫天飞舞。穿过几重门,转过几道弯,忽有一个粉衫罗裳的娇俏女孩儿迎面走来,头梳宫女式样的小鬟髻,衣带翩翩,步履轻盈。
她独自徘徊于树影婆娑的林荫道,手里摇晃着一根新折的嫩绿柳枝,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哼着歌。斑斓的阳光从花树低垂的枝桠间流过,静静地洒在她发际眉间,为她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温柔光芒。花繁秾艳,春.色明净,她,是光影中跃动的精灵。
精灵般的女孩儿自与其他宫女不同,见了他的第一反应并非行礼问安,而是灵巧地闪入花影深处,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浅粉色的宫缎绣鞋踢起片片落花,灌木丛中的鸟儿亦被她惊起,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去。
这本是极严重的失礼行为,然而,他却只觉得她可**。
草丛中隐匿的石块险些将她绊倒,于是,那玲珑纤秀的背影趔趄了一下,柔嫩的小手扶在盈满露水的花枝上,摇下漫天缤纷落英。李琦驻足凝望,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自从那日半哄半骗地吻了他之后,似乎也变得有些害羞了呢。
心念一动,便想趁机捉弄捉弄她。
“紫芝!”他微笑着向她走近,故意沉声道,“你,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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