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痴心妄想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猗天苏门山，日月所生。
日月所生，即是昼夜日月初生之地。
远望之，猗天苏门山，四海八荒内最磅礴的拱起，如同埋藏在大地之中的巨龙脊背破土而出，巍峨恢弘的脊背几乎刺破苍穹，千山被雪林立，远观之如若起伏潮潮，交错跌宕，挺拔如万千覆雪松林，迎寒争相向上。
然而在其中一座山巅之上，到处都是刀剑争鸣和厮杀之声，随处可见飙飞的鲜血和撕心裂肺的痛哀，星火爆溅，乱石纷飞，火光滔天。
在一残败不堪的华台上，摇摇欲坠的高大宫殿，已被大火吞噬边角，处都能见到人们狰狞憎恨，充满弑杀之意的目光。
姜弛宇一比一步的逼近宫殿之上一袭红衣的怿清潇。
“师尊是你害死的，是不是？”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像是被千年寒冰淬洗过，冷的可怕，尽管他心中千万般不愿接受师妹害死师尊这件事，可是认证物证俱全。
如众人所言，他再面对师妹的时候，又怎能被妖言蛊惑。
“——不”怿清潇眼睁睁看着眼前高大男人一步一步逼近，如峰剑眉之下的双目中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压迫感，就连怿清潇对自己所说的话都产生了怀疑。
她痛苦万分的低下头，垂眸瞬间突然体验到了百口莫辩的绝望与心碎。
真的不是她吗？
可是师尊临死前服用的最后一剂药就是她送的。
“祭天灵石都在你这里你还说不是！”他声音低沉的可怕，仔细听还有一些颤抖。
“呵呵......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怿清潇似是妥协一般的笑叹。
姜池宇不再说话，慢慢将霜寒拔出了剑鞘。
多可笑啊！
曾经说过就算全世界都与她怿清潇为敌，都会选择相信她的姜师兄。
现却要她魂飞魄散。
“交出灵石，还能饶你不死。”
“不可能。”
怿清潇眼眶湿润双目通红，心中的绝望与愤恨在姜池宇拔剑的时候，达到极限，同时，她抬手，手中一块外形奇特散发洁白莹光芒的灵石瞬间爆裂成六块，璀璨芒光如水花迸射之后，霎时消失不见。
裘平安发出惊呼：“师姐把祭天灵石转移走了！”
慕林一眼中满是震惊。
姜池宇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即便是到此时，怿清潇依旧能听见不少在千秋台下拼命与苍云宫弟子厮杀的人高深激越的呐喊道：“姜宗主！替我们报仇！替我们杀了这女魔头！！”
“杀了怿清潇！杀了她！！”
“是她害死了我们十八门的慕盟主！！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杀了怿清潇！！杀了这贱人！”
呼啸叱骂之声，如若得势之火，愈发高昂。
姜弛宇手握霜寒，一步向前，怿清潇忍痛抬手推出一道黄金巨阵，格挡住姜弛宇快如闪电的剑锋，霜寒剑尖锐不断抨击，打的巨阵“铛铛”作响，怿清潇的手臂剧烈震颤。
十八门大公子慕林一突破苍云山弟子重重包围，冲到了怿清潇身后。
他在仅距怿清潇一步之遥的地方，提剑纵身一跃，磅礴剑气掀起周遭滚滚气浪，他咆哮道：“女魔头！还我二爹命来！！”
紧接着他念出镜阳剑剑诀“潜龙腾渊”，随后，在急速下坠的一瞬间，锋利的长剑劈上怿清潇左肩，肩上的衣袖被划破，鲜红广袖随风而扬。
她站在宫殿最高处，夜风吹的她长裙翻飞，像夜空高岭上一朵盛开的彼岸花——鲜艳、无助、凄厉。
依照怿清潇的修为，要挡住慕林一的一剑，举重若轻。
但她看着姜弛宇那一刻失神魔怔了，瘦窕身躯硬生生地受了慕林一用尽全身力气挥过来的一剑。
瞬间“噗嗤”一声，她左臂喷贱鲜血如瀑，手臂和左边的衣袖瞬间坠落在地面，鲜血夹裹着地面的烟尘，怿清潇短促轻盈地笑了一声。
她原本就满目通红，当她转头看向一脸不可置信的暮林野时，暮林野憎恨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惊惧，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轻而易举将号称天下第一女法宗的手臂砍下来。
况且他原本做好送死的准备，但当他看着师姐被他砍落在地的手臂时，简直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姜池宇、慕临一、包括怿清潇自己，三个人僵片刻，谁都没有注意到，姜弛宇眼中的惊诧更多，但也只是一瞬。
随后，怿清潇转头扫了一眼慕林一，冷笑两声，笑的肩膀簌簌抖动。
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即便是断了一只胳膊，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一丝影响。
但随后她目光骤然一沉，平日里清澈的眼眸变得阴冷怨毒。
慕林一看着脸上沾满鲜血，神情诡异阴邪的清潇师姐，他稚气未退的年轻面容上，对死亡的惧怕显露出来。
随后怿清潇闭上眼睛，举起右手往掌心向上一抬，黄金巨阵芒光大炽。
几乎是刹那，千秋台上所有人都被气波推飞到数丈之外，四周沙石被震的飞溅如瀑，仙门弟子们摔的身骨欲断。
姜池宇被金阵气波冲击，踉跄后退三步，最后靠长剑插地稳住身形。
忽明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等到他缓过神，只见法阵内另一边的怿清潇一步一步的逼近慕林一，姜池宇睁大了眼睛。
众人惊慌道：“他要对慕公子做什么！！”
十八门弟子裘平安喊到：“快救慕公子！！”
姜弛宇立刻冲上前，声音破碎如同被撕裂道：“清潇！！住手！！不要在杀人了！！那可是慕前辈的孩子啊！！不要再一错再错！”
然而在金障之内，怿清潇居高临下看着暮小公子道：“这招潜龙腾渊，还是我教你的。”
慕林一哪知道自己会这么面对面的和怿清潇师姐说话。
如今他被笼罩在怿清潇的阴影之中，怿清潇断臂处的鲜血将原本的红衣浸的更深，她面色苍白，加上一身妖异的鲜血，使他变的如同地狱走出的女罗刹，尽管她原本的面容，美若天神。
但弑父之恨，又使得他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胸腔剧烈的跳动着，恐惧憎恨变成了一腔愤怒，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焰，他高声喝道：“今日就算我死，你也逃不掉仙门百家的诛杀！终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
慕林一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镜阳剑，慢慢将灵力注入到剑中，心中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他想着，要是怿清潇再上前一步，他就一剑刺上去。
怿清潇沉默片刻，谁料下一刻，她竟然匹自苦笑道：
“你今日潜龙腾渊一招，是我见过的最差劲的一次。”
听闻这句话，慕林一眉目之间瞬间晃过诧异的神色。
怿清潇不仅没有对他动手，反而说出了这么一句与现下场景显得格格不入的话来，就好像平日里师傅在点评徒弟的剑法有哪些瑕疵一般。
十分诡异。
但的确，慕林一的剑法确实受教于怿清潇，慕林一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慕林一心中疑窦丛生，怿清潇师姐温和的语气，反而让他生出了一种师姐不会杀他的感觉，随后他想，这一定是错觉。
怿清潇走近一步，弯腰向他申出了手，道：“以后不要冲——呃！”
“噌”长剑刺破千秋台的寒风，发出尖锐鸣叫，破空而入，快如闪电，瞬间从怿清潇的心脏穿体而出。
这一刻，她看到了慕林一惊讶到呆滞的面容。
慕林一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怿清潇的胸腔突闪现一道寒光，如破土而出的春笋。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退了，所有一切都好像凝固了。
“哒”
“哒”
“哒”
鲜血一滴一滴的鲜红液体，顺着霜寒利刃，坠落在地上。
怿清潇从未如此清晰的听见过自己的心跳过。
即便那剑穿透她心脏之后，并没有立刻被拔出来，但心头肉随着最后微弱的心跳，反复被利刃切割，疼痛深入灵魂，引起震颤。
鲜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从心脏部位涌出来的鲜血浸红了整个剑尖，殷红鲜血包裹住了剑刃，如同涓涓不断的小溪，流留到了血迹斑驳的地面，在石砖上绽放如同耀眼夺目的红莲。
身后传来熟悉而沙哑的声音，那是姜弛宇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在颤抖。
“清潇，你.......怎么能杀了慕天前辈，你还想杀了慕林一，他还是孩子，你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声声质问，刺痛了怿清潇的肺腑，刺的肝胆俱裂。
还有，还有......心痛的感觉。
不止被刀割的心疼，还有一种更为苦楚隐秘的痛，让她此刻备受折磨。
怿清潇疲惫至极的轻笑道：“他......该死”。喉间已经呛满了浓稠的血液，他拧着眉头，含糊不清的吐出三个字。
“你！畜生！”姜弛宇听到怿清潇的回答，心灰意冷，最终将那两个不堪入耳的字赐给了临死前的怿清潇，以前要是有任何人诋毁怿清潇，姜弛宇一定会不会轻易放过。
然而世事难料，谁料有一天，这样的话竟然从姜弛宇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话音刚落，那长剑“豁”的一声从将怿清潇的心脏处抽了出来。
怿清潇后退两步，踉跄栽倒在苍云殿宝座上，她的视线中映出姜池宇修长身影。
疼，很疼，没有比姜弛宇亲自刺伤一剑更疼的了。
霜寒入体，神形俱灭。
姜弛宇走到她的身前，俯视身下身受重创溃不成军的女人，她额头前丝丝缕缕的碎发，被细密晶莹的汗珠浸湿，贴在雪白的脸颊，黛眉如柳，却紧紧的拧在一起，她艰难的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鲜血从嘴角涌出，死亡竟给她带来了绝世的凄美，让人心碎。
那一刻，姜池羽很想替她将她脸上的鲜红擦净。
怿清潇苦嘲轻笑到。
“姜......师兄，这一剑刺得我好疼啊......”
姜弛宇看着奄奄一息的怿清潇，薄唇紧闭，下颌线绷得很紧，似乎想要抬手触碰脸色森白的清潇，但是那骨指分还带着点薄茧的右手，始终没有落下。
最后，姜池羽唇齿间只挤出四个字：“你——”
他顿了顿，然后到：“活该！”
姜弛宇眼中充满着失望，绝望。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怿清潇看着姜弛宇纤长鸦羽下的瞳孔里，闪动着晶莹，好像还带着那么一点悔恨与心痛。
是悔恨认识了她吗？是心疼过往多年生死情谊，最终成为华梦一场最后刀剑相向。
至于从姜兄眼中看到的心痛，一定是临死前的错觉吧，他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吧。
怿清潇想。
可是，宫潇宇不希望师兄恨他呀。
“师兄，能在......拉拉我吗......”怿清潇也想要再抬手触碰一下姜弛宇的手。
小时候，她还经常屁颠屁颠的跟在姜弛宇的身后。
天真烂漫的怿清潇喜欢拉着别人的手，师兄师姐师妹师弟，包括姜池宇。
第一次拉姜池宇的手时，他被无情的打开了，手背都肿了好几日，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池宇愧疚，没在拒绝。
但是他拉不到了，师兄再也不会将手递给她了，为什么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是真正被拒绝的时候，心疼的程度却超越了她的想像呢？
右手再也撑不住了，可她好像还能抓住姜弛宇腰间随风纷飞的轻盈系带，那飘带随风而扬。
她太想想抓住那飘带了，因为那是她最容易抓住的了，只要她再勾一勾手指，就能勾到。
她的视野已经模糊了。
然而这一次，姜弛宇闭上了眼见，如果仔细看，能看见他轻颤的睫毛和眼角的泪痕。
只听见姜池宇冷声一笑道：“痴心妄想！”
“你现在......满身罪孽，我就这么看着——都嫌脏！”
彻骨寒凉。
那即将触碰到姜池宇腰间飘带的手，就这么坠落。
二十年前的千秋台一战，人尽皆知，因为在那一夜，仙门百家为了斩杀女魔修怿清潇，死伤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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