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符号
1938年12月慕尼黑
作完圣诞礼拜的巴尔曼一家从教堂的台阶上慢慢走了下来
“卡特，关于后天的圣诞宴会”，冯·巴尔曼夫人挽住了凯瑟琳的手臂
“是的，母亲”，她带着问询的语气回道
“我邀请了玛德琳一家一同庆祝，明天能麻烦你去火车站接一下他们吗”
她故意说的是科赫全家，若是直说只有约阿希姆一人前来，卡特一定不会同意
玛德琳阿姨一家…那就是…约亨…
她怔住了
明明他们远在柏林，而且圣诞是属于家人的节日，母亲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他们从柏林迎到慕尼黑，来参加一个无足轻重的宴会？
自从那日送别晚会，她就再没有见到过约亨，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她不想去打听，也没必要去打听
作为一个老朋友，她只要知道他仍安好就足够了
但如今母亲这充满意欲的行为，反而让她感到有些思绪不清
她不想独自去迎接他们，只可是执意拒绝反而会让其他人感到奇怪
毕竟她和约亨怎么都是青梅竹马过来的，她不想显得太不念旧情
走在母女俩身侧的威廉静静听着她们的谈话，心下了然
母亲终于出手了…
连他也不知道约亨会来，更别提卡特了
他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先前的纠葛，还有那个党卫军小子，这是个很难的抉择
不动声色的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突然出言，“要不我去接约亨吧”
看着自家妹妹眼中升腾起来的感激，他泰然地对上母亲存疑的眼神
“我比卡特更适合”，他说
“你？”，冯·巴尔曼夫人感到喉头一哽，这个混小子怎么突然跑出来横插一脚
虽然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计划，但威廉的话却不无道理
迎宾的任务一向是交给家中的男人去做的…
但玛德琳和将军不准备来，只有约亨一人啊…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也好”，她故作无事地朝兄妹俩笑了笑，和他们一同走向了停在街边的轿车
车里，凯瑟琳静静看着窗外被不断略过的人影
节日的气氛充满了这座城市，她所见之处皆是喜悦与欢愉，唯有她有格格不入
就算威廉为她揽下了这个任务，也不代表她和约亨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母亲没有说科赫一家会待多久，但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也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
她该以什么身份去接近他，冯·巴尔曼家待嫁的小姐？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心有所属的傻女孩？
母亲为何要她一人去迎接科赫一家，明明威廉比她合适得多
而且她到底为何临到访才和他们说？她和父亲到底在盘算什么
凯瑟琳感觉自己有些惴惴不安，她像是在…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弗里茨
她怔住了，脑中的逐个碎片被她小心地拼凑到了一起
从她回到慕尼黑开始，只有威廉和她谈论过弗里茨的事儿，其他人都只字未提
哪怕大家低头抬头都是海因茨和海伦娜的结合，也从没有人过问过她的情况
这是不正常的，她敢打包票，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的父母一定知道些什么，安娜不可能什么都没说
那她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到底知道什么…约会？失贞？同居？
难道这次约亨的到访就是母亲为了强扭她恋情的举措吗
她感到自己的脑子突突地跳，全身的血似乎都往头顶上冲了，让她头疼
不，不，不，也许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多疑了
约亨是他们的朋友啊，若真的要来也并不无道理
况且若是自己的父母知道了上述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一定不会那么平静的，尤其是父亲…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慌乱从何而来，明明昨夜祷告后，她是如此得充满力量
或许是因为她打心底里也对这段恋情不自信
自始至终，让她坚守这段感情的，只有她自己
她的家人、朋友，甚至是仆从，都站在她的对立面上
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她是冯·巴尔曼家的女儿，不是随便一个家庭的女儿
当初和弗里茨决断时，她的自尊与毅力就源于家族的威望
家族成就了她，她也成就了家族，他们本就无法被割舍开来
她从来就不是她自己，她是一个符号，一个承载了许多的符号
昨夜当母亲把那条项链给予海伦娜时，她看到了一种传承
这难道不就是他们这些家族的使命吗，所有人永远都不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他们的家族，绵延不息
那些地位、名号、财富，都是家族给予他们的，都是先人给予他们的
就像法律给予法官裁定一个人生与死的权力一样，当他换下自己黑袍的那一刻，这法官就也只是个普通人
当家族衰败，一切都会变成往昔的光辉，一切都会被剥离
所以所有人都只是符号，生下来就是
弗里茨、海因茨、威廉、约阿希姆、伊迪斯、瓦西里，就连玛丽也是
无一例外，无法逃离
轿车在路口停下，凯瑟琳静静看着街边面包店里忙碌着的一家子
质朴却自由
她幻想自己成为那面包店老板的女儿，终日帮自己的父亲售卖面包
脏着的围裙和头巾，汗涔涔的皮肤，老旧的衣裳，她不禁把自己的毛皮披风拢得更紧了些
那女儿一定做梦都想拥有她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皮袄，但她愿意和她换，她想换来她自由选择的权利
多么幼稚的一个提议，你才六岁吗，凯瑟琳·冯·巴尔曼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财富地位名望与自由怎可都被你收入囊中，就连曾经的德皇陛下都不敢妄出此言
车重新动了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家面包店，移开了视线
所以她该怎么办
远在柏林时，她是如此的自信，冒着被父母教训的风险也要与弗里茨一同
但现下她的勇气已经快要见底了，就连她自己也开始相信，这是一段注定无果的恋情
她的理性告诉她，早日放手，及时止损
可她不愿
她不愿忘记他们的缠绵，那个独属于他们的空间，那些填满了她心房的记忆
在她为雅各布的离去感到神伤时，是弗里茨陪着她
当她差点被狱卒侵害时，也是他陪着她
一日连一日的陪伴和妥协，直到她重新好起来
这让她怎么去忘记？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属于他们的小秘密，他们怎会知道
他们只会在这由喜悦所筑成的墙上，钉上一个又一个冷冰冰的钉子，那些由冷酷事实所铸成的钉子
车子在大宅正门前停下，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进门了
威廉看着呆在车里的凯瑟琳，走上前来使劲敲了敲她这侧的车窗，这才将她从臆想中惊醒
“在想约亨？”，威廉看着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缓声说
她手中紧紧捏着自己的圣经，“嗯”，和他并肩朝大门走去
到了玄关，他本以为她会同大家一起去客厅坐着聊天，却没想她径直上了楼
看着她有些形单影只的背影，他轻轻叹了口气，朝客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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