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凋零
1939年2月柏林
最后奥托是在一家咖啡店里发现全身湿着的凯瑟琳的
在她用店里的电话打回家时，声音颤抖到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昏过去了
但确实，谁又能想到在这阴沉的午后会突然降下一场不小的雨呢
大雨肆意冲刷着一切，泥泞，浮尘，气息
理智与记忆
难道是在还一切一个新生吗
好心的店主人给了她一条小毛毯擦干雨水，还给了她一杯热可可暖手
凯瑟琳的金发湿哒哒地挂在肩上，毫无光泽可言
她双目失焦，红唇血色全无，脆弱到仿佛一碰就会碎
一种凋零的美丽
卡尔小心地将她扶进车里，看着她无力地歪着头倚靠在车窗上，用那双美目不带一丝感情地默默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雨水打在车窗上，又在风的吹拂下拉出一道道修长的弧线，直到最后消失在末端
肆意奔跑的样子，跑向终点，从不停歇的奔跑
车子驶过一个个路口，一切都如往常那样嘈杂喧闹
人们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去着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她仿佛却觉得，时间为她停滞了
一切对她而言都被封印住了，再也不会变了
在那个熟悉的拐角，那尊华美的爱神雕像
她还是用她白玉般华美恬静的面庞注视着来往的人们，就连滂沱的雨水都未让她染上一丝这世间的阴郁
凯瑟琳的视线默默滑向了那隐匿在花丛中，毫不起眼的长椅
她无法做到不去看它
她做不到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明明雨水浇得她已经清醒了许多
她还是做不到
最后他那声清冷的，“再见，冯·巴尔曼小姐”，仿佛还弥留在她耳畔
他那双蓝色眸子就这么看着她，一如往常那样，但说出的话却是那般决绝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她自己逼的吗
她想让自己恨他，巴不得这辈子再也不相见，这对现下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只是这辈子再也不相见
把他当做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颗一闪而过的彗星
求求你了，把他当做自己毫不起眼的过客吧
可她做不到
她更想恨自己
回到大宅，一切竟奇异地显得有些陌生，就连安娜也不在
她忽的感到自己走向的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管家招呼她用晚饭，于是她就随他走进了餐厅
那架熟悉的钢琴，熟悉的餐具，熟悉的枝形吊灯
“小姐，是否需要唤维尔纳过来”，管家看着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地问道
“啊，嗯好”
“小姐，您想听什么曲子”，维尔纳在琴前落座
“随便什么都好”
她不愿朝着这个无辜的少年抖落太多负面情绪，加之她的心思乱得的确让她无暇顾及什么琴曲了
这一切都只是仪式，失去了其中的意义，只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仪式
天真如维尔纳，看着她好不容易展露的笑颜，挥动起双手
他只是想让她高兴起来
当第一个琴音落下时，她就猛地顿住了
《爱之梦》
这种印在记忆深处的感觉，是她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
她无法说出口，无法制止维尔纳的琴音，只能任由这一切发生
内心深处，这首曲子始终寄托了她太多太强烈的情感
她试着让自己重新沉浸到这首曲子之中，回到他们相识之初，那些个美好的记忆之中去
却发现当那些记忆再次如泄洪的潮水一样一股脑儿地涌到自己眼前时，每一帧都像是刀割一样脍在了她的心尖上
泪水不知何时又糊了自己一脸，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径直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维尔纳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全然不知身后少女的哭泣，反倒是一旁的侍餐制止了他
琴音戛然而止，偌大的餐厅霎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她的抽泣声
她猛地推开椅子，就朝门外去
她忍受不了，那种所有人紧盯着自己的感觉，尤其还是在她如此脆弱的时候
让她巴不得找个小角落躲起来，把自己封闭起来，把自己完全留给自己
不留一丝空隙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跌坐在床榻上，就想借着这股悲意逼迫自己沉睡
却只是让自己愈发清醒了
直到整座宅子都沉沉睡去，她还独自看着窗外这片分外晴朗的星夜
还有远处仍是星火摇曳的柏林市区
他在的地方
赤脚下床，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备餐间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适合小酌一些红酒了
她急切地需要放松下来，让自己抽离这一切，重新拥有快乐
酒是唯一的解药
一只只高脚杯被倒扣在橱柜上，它们晶亮的材质反着清冷的光
脑中忽的浮现出在相识第一天，被他们打碎的那两只高脚杯
那般的手忙脚乱，那般的滑稽
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笑，连带着两颗泪珠
任凭她有多么想要忘记这一切，他们还是鲜活地叫她害怕
这小小的备餐台后，一男一女，被月光倒映着的皎洁眸子，乱了的气息
一场纠葛
一切的开始
右手拿着那瓶红酒，她猴急地拔出那木塞，就往自己嘴里送
甜涩的酒味溢满了她的整个唇腔，却还莫名带着一股腥气
她被呛得轻咳两声，大咧咧地用手背擦去唇边的酒液
她想醉，好忘记这一切，一切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疼痛
最好明早起来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重新去总部，重新去那场晚宴，重新见到他
但这看起来只是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
可以说，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个错误
黑暗中，她大声拗哭着
酒精麻醉了她的身，她的心，却无限放大了她敏感的五感
麻木地迈着步子，她从未意识到柔软的地毯和冰冷的大理石，竟是那么的不一样
一把打开书房的大门，那个小窗台，那架三角琴
这三月的分别竟让他们看起来也是那么的陌生
她径直走向了那贵妃榻
想当初，她就是躺在这儿，那样看着他
那双醉人的蓝眸，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如今却只剩下些恼人的浮尘
她巴不得午后的那场雨能将这室内也清扫干净，这样她就不用对着这些而哭了
机械性地一口口送着酒，她仰躺在榻上
全身都是热热的，脑子涨涨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全身都连成了鼓点
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热泪划过脸颊
“再见，冯·路滕伯格中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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