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正值早高峰，地铁三号线里，密集的人群摩肩接踵。
播报响起，车门打开，原本“水泄不通”的车厢奇迹般又涌入一波人流。
不到八点，上班族们争分夺秒挥霍着最后一点个人时间，有的埋头刷手机，有的靠着座位或是站着眯眼打盹。
老太太挤到乔沐芝面前时，她正揉着发酸的小腿，高跟鞋不合脚，磨得人不舒服。忽然间，突兀的一条花裤和一双布鞋进入视野，她抬起头，收脚，坐直，冷淡的姿态没有一丝让座的意思。
中华传统美德自有人发扬，她还要乘近一个小时到终点站，没道理舍己为人。老太太人看着很精神，直直地盯她一眼，眼里满含对不懂事小辈的责备。乔沐芝目光坦然，没搭理，倒是旁边一位年轻人在周遭你看我我觑你的压力下让了座。
接近九点，乔沐芝抵达公司大楼。
“小筱，能帮我拿一下便签纸吗？”
“哦，好。”
“小筱，我需要一包纸巾。”
“来了。”
“不介意帮我到楼下买杯咖啡吧？昨晚失眠了。”
“我马上去。”
办公室里，新来的实习员工在格子间来回穿梭，疲于应付同事们的差遣。
几乎每个公司都有一个任人使唤的“老实人”，但那不是乔沐芝。准确来说，那或许是曾经的乔沐芝，但不是现在的她。
此刻，乔沐芝正从火急火燎赶往楼下买咖啡的实习生身旁擦肩而过。
白色针织衫、牛仔短裙，搭上一条蓝色丝巾和与之颜色呼应的挎包，素净不失优雅。长卷发高高扎在脑头，配上标致的五官、精致的妆容，论气质，无疑是职场女性中的佼佼者。
白色高跟鞋在地板上咚咚地敲，她一边走一边跟亲近的同事招呼，马尾随目光晃动。
“早，帆哥。”
“悠姐，今天怎么没见你带便当？”
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渐渐靠近自己的工位，隔着几米，她眼尖地发现同事的新变化，“嘉琳，换指甲啦？”
“怎么样？”
“很漂亮。”她冲她眨眼，笑着来到位置坐下。
嘉琳凑近：“你身上的香味好像跟平时不大一样。”
女人之间闲暇时无非是这些话题。
乔沐芝放下包，转头饶有兴致地回应：“最近刚换了香水，我从朋友那儿代购的，家里还有多的，你要是喜欢下次给你带一瓶。”
“那怎么好意思。”
“嗳，跟我还客气什么。”这边结束话头，乔沐芝又起身敲了敲隔壁工位的隔板，“慧慧，你的蛋糕，上次见你馋得慌，我特意多做了一些。”
女生格外惊喜，“沐芝姐，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末了还送了她一个飞吻。
要说人缘，乔沐芝是当之无愧的好。人美心善，情商还高，跟她相处只有舒心没有尴尬，这样的朋友谁都乐意结交。
偏偏这样一个人，工作能力还很出色。
跟到会议室，实习生小筱听着她条理清晰的讲解，一个劲儿点头。
“说完接待，现在来讲会议。公司会议一般分为四种，部门会议、经理层会议、董事会议以及股东会议，前两种最常见。会前需要拟定议程，跟会议发起人或着部门对接好细节。现在已经入夏，大会议室一般提前二十分钟开空调，小的提前十五分钟。还有，开会的时候夏总喜欢喝茶，林总爱喝咖啡，其他没什么讲究，不过要注意控制水温我说的这些有会服会做，但不代表你不需要了解。”
乔沐芝绕着会议桌外围，边走边指导。
“行政工作没有特别技巧，不出错就是最大的成效。我们部门服务性质比较强，自然要想老板所想，忧老板所忧，话糙理不糙，不要觉得功利、有负担，记着是职责所在就行。”
“明白，沐芝姐。”实习生真挚地应。
接着，乔沐芝暖心地传达了作为职场前辈的一些小建议，几分钟后，走出会议室，正巧遇上上司梁婧。
“梁经理。”
“婧姐。”
二人异口同声。
微微发福的女性点点头，“沐芝你跟我来一下。”
行政经理办公室，几步之外的梁婧着一身绿裙，虽说身材略有些走样，但气场却很足。身后的乔沐芝视线错开她的腰身，定格在办公桌上的礼品袋上，微微弯唇。
这时，梁婧回过身，笑了笑：“坐，别站着。”
二人来到沙发旁，刚坐下，乔沐芝就听上司热络说：“我办公室里的东西是你送的吧，都让你别破费了。”
“正好逛到觉得适合你，顺手就买了。还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她话里全是客套，俩人心知肚明其中的水分。
那瓶香水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价位不低，拿出手送人肯定花了些心思。
知道对方有所图，梁婧亲热地拍她的手背，“你是我手把手带过来的人，有什么事我不向着你向着谁？岗位调整的事，姐一定能帮就帮。”
职场情谊真真假假，乔沐芝不以为意，但得了承诺，总归安下心。
乔沐芝运气还算不错，小地方念书却凭借自身努力考到了首都重点大学，毕业后有幸进入这家药企，从新人升到主管，薪酬虽然只比糊口强上一点，但事业还算顺遂，不过人都有往上爬的本能，明面上的能力、经验她自会加倍努力，私下的人情往来却也不可或缺，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争取。
上司开口，她免不了一阵答谢。
话题一转，梁婧谈起公事：“林总交代我给你传达件事，去年年会你主持得很不错，他推荐你担任这次企业文化节的主持人，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恭喜你啊沐芝姐，又是一个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乔沐芝出办公室不久，消息灵通的同事便凑到一处朝她道贺。
“要是当初跟你一起考播音员主持人证就好了。”
“得了吧你，那证可不简单，连沐芝都费了不少功夫。”
大家七嘴八舌，乔沐芝大大方方接受赞美，还玩笑说：“到时候请人当托，你们可都不许躲。”
“那是，那是。”众人应道。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临到下班，乔沐芝已经整理好桌面，同事嘉琳还在唉声叹气。
就在乔沐芝准备离开时，后方工位传来询问声。
“沐芝，忙完了吗？”
拿起包的手一顿，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面上不显。
乔沐芝转过身：“怎么了？”
嘉琳：“婧姐交代的事我一个人完成不了，明天就要交资料了”
几乎明示的求助不禁令人心脏一紧。
又来了？这是这个月的第六次了吧。
乔沐芝忍住不耐，摆出娴熟的笑脸，随口扯道：“抱歉亲爱的，我今天和男朋友有个特别重要的约会，他过生日，我们已经约好了。”
事实上，她的确有约会，只是时间在两小时后，男友生日也是借口。
嘉琳颇感无奈：“知道，赶紧去陪你的大帅哥吧，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那辛苦你了，有问题随时私信我。”
体面话说完，转过身，乔沐芝立即收了笑，心累地想，总算搪塞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办公室里余下几人开始嘴碎地八卦她的私生活。有的说见过她男朋友，两人男才女貌；有的还打听到他富二代的背景，感慨她的好运气。
现实尽管有些出入，但也相差无几。
乔沐芝拥有一段令人艳羡的爱情，男友长相出挑，海归硕士、金融行业的背景为他增色不少，家中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够得上中等水平，最关键还是本地户口，性格好，对她也温柔体贴，几乎无可挑剔。
就如此刻，他会细心地为她布好碗筷，点上她爱吃的食物。
乔沐芝其实对日料并不感冒，但陆沉渊喜欢，她便乐意迁就。
安静的隔间，两人跪在蒲团上。
“你平时少吃街边的东西，不干净，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似的馋嘴。”陆沉渊为她倒好酱料，话里满是宠溺。
乔沐芝乖乖点头，不忘嗔他：“哪有人像你这么啰嗦。”
“你嫌弃啊？”
“哪敢。伯父伯母本来就不喜欢我，我还不得在你面前多多表现？”乔沐芝虽然语气像在玩笑，但却是有意提起。
两人交往三年了，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前不久前去拜访男方父母，乔沐芝瞧得出陆父陆母对她不满意，无非是嫌弃她的家世。
她想确认陆沉渊的态度，而他也的确知道如何宽慰人。
陆沉渊：“没有的事，谁说他们不喜欢你？就算有，也有我在，他们了解你之后，一定比我更爱惜你。”
“未来的事还说不定，不过我得提前贿赂一下你。”乔沐芝欣然地喂了他一片刺身，笑着问他好不好吃。
两人用了阵餐，中途乔沐芝接了通工作电话，期间陆沉渊低头看着手机，震动音响了又响，等她挂断，他还没聊完，不知在回复谁的信息。
乔沐芝没多问，只是在他离座去洗手间的空档，听见接连不断的响声，不由好奇地拿起看了一眼。
微信对话框里弹出来的是陆沉渊姐姐，聊天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乔沐芝没忍住，解锁查看，神情一时顿住。
姐姐发了很多话，全在表达对乔沐芝和她家人的意见。
“不是本地人”“父母没学历”“工作也一般”“嫁妆也许只够房子首付的零头”
姐姐劝他再考虑考虑，而陆沉渊呢？回复了一句：“她很温柔，适合过日子。”
哦，原来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乔沐芝感觉不到别的，只从字里看出了讽刺。
她受到来自他亲人的轻视，他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
不过也对，有什么可解释的？人家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乔沐芝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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