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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选择(上)


陈叶心心下大动,直接傻在原地说不出话,她应该拒绝,她心里知道她应该拒绝,那个字哽在喉中呼之欲出,但是她却犹豫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陈叶心被这一番话扰乱得无法思考,于是她做出了一件很傻的决定,她选择了逃避——陈叶心逃跑了。她趁着夜色使了个小术法,将沈霄飏甩开,向着山上跑去。

        陈叶心跑得很快,树影绰绰,带走了她的身影,连着沈霄飏的模样,他说的话通通远去了,只有胸口砰砰跳动的心跳声与止不住的喘息声萦绕耳边。

        而逃避只是一时的,问题并不会因为逃避就消失。陈叶心停在山上屋子的门外,没有推门走进去,她在犹豫。正如面对沈霄飏的问题时的摇摆,那时的犹豫与当下的犹豫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

        想要离开这里。

        所以她明明知道应该拒绝沈霄飏,却说不出一个不字,明明答应了汤婆会回来,却仍徘徊在屋外不愿进去,明明心里知道答案,却不愿意做出选择。

        选择就意味着要舍弃一些东西,而陈叶心却贪心的想要两全。

        汤婆就在此刻走了出来,她早早就感知到陈叶心的气息,陈叶心在屋外徘徊,汤婆就在屋内等待,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一个结果,而总要有一个人来打破僵局,既然陈叶心做不出选择,汤婆就上前推一把。

        门“吱呀”地打开了,像接受审判,陈叶心看着汤婆出现在缓缓打开的大门后面,很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焦虑心似乎沉了下来。

        看吧,她何其懦弱摇摆,不到最后一刻看不清自己的路。

        “进来吧”,汤婆平静的看了一眼陈叶心垂眸的面容,转身进屋示意陈叶心跟上,淡淡的语气响起:“你想知道的,我今晚全都会告诉你,当你知道所有真相后,再做出你的选择,同样,你选择了什么就要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同时”,汤婆停顿了一下,缓缓落下审判的刀,切开陈叶心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汤婆语气强硬,“包括失去我。”

        陈叶心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心情沉重,她忍下湿润的情绪,“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我想要离开这里,我想要自由,为什么……”

        “为什么?”汤婆显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她并不理解陈叶心想要离开的心,妖精的年月漫长,陈叶心眼前渴求的东西不过在须臾的以后就可以得到,但显然陈叶心等不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打破这层虚假的平静。

        在陈叶心与白树之间,汤婆会毫不犹豫选择白树。

        汤婆问陈叶心知不知道阿宁的过往,陈叶心蓦然怔愣,显然是没想到汤婆会问起母亲,她想起白树说过的故事,轻声回答:“听阿树提起过。”

        汤婆知道白树不可能告诉陈叶心事情的全貌,以他的性情,说出的故事必定是粉饰过后的部分,“那你听听我与你讲的阿宁吧。”

        这个故事好像一样,又不全然相同。

        “那时我正巧下了山,倘若我在的话,必不会然后白树纵容阿宁做出那件事。”

        天地万物都是有灵的,而灵气是修炼的源,聚灵之时可得机缘生出灵智,一旦萌生灵智,便是生出了思想,与普通物种已经区别开来,生灵智者则成精,继续往上修炼可成妖成仙,因此可以说万物都可成精成妖成仙,理论虽是如此,实现起来却可如天壤之别。

        即便身处灵气充沛之地,有的一出生就得蒙开灵智,有的却是穷尽一生不得其道,以普通生灵过完这平静如水的一生。

        修炼种类多样,其中草木成精确是最难,万例种可能只出一例。

        而阿宁原本是这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例中的一个,却是得了机缘,偶然之下开了灵智。

        阿宁是一棵九华草,生长在红叶树下,是一位僧人无心栽下的,即便没有得到悉心的照顾,这棵草木竟也生根发芽,顽强地活了下来。而随着日子的消磨,再强悍的生命也逐渐显出颓态,白树就因为一时的恻隐,散下了一丝灵气,却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因为这一丝灵气阿宁开出了灵智,一棵才活了几载光阴的不起眼的草就这样成了精。

        就这么一刹的念头,种下了因果。

        他们都觉得这是善因,就连寡淡的汤婆也觉得阿宁的到来能给寂寞的白树添上几抹生气,汤婆心上有散不去的执念,也无法长时间的守在红叶树旁,她庆幸阿宁的到来。汤婆甚至花费自己的灵气为阿宁巩固初成精时尚未稳定的根基,让她能够更敏感地感知灵气的存在,从而助于修行进益。撇开后来的反目,她们两人也是有过温情的时刻。

        直到陈燮的出现,那个书生只用了一捧水,就得到了阿宁的心。阿宁认出了他,百年前栽下她的那个僧人在百年后又回到了她的眼前,时光流转下的轮回仍能相遇,阿宁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可阿宁忘记了人妖终将殊途,白树觉得这是一段孽缘。

        区区百年,阿宁不可能化作人形,她本就是得到了机缘生出的灵智,想要修炼至人形态,就得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与更长的时间。

        人妖殊途,殊途就在于难以对抗时间的摧颓,人类一生不过几十载,妖精成人需要修炼的光阴长到看不到尽头,长到阿宁脸上再没有了笑意,整整三天,她垂着枝叶没再说一句话。

        白树以为她就此死了心,但是并没有,阿宁反而求起了白树,她哀求白树能不能帮一帮她,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她说她明白人妖殊途,她知道他们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哪怕阿宁知道前面有那么多不可能,她还想求一个可能。

        “就给我一天好不好,我只要一天,哪怕当着他的面说一句谢谢。”阿宁日复一日地求着,终于还是求来了白树的心软。

        白树这个人算不上什么完美的人,心软就是他最大的缺陷,人生少有的抉择都败在了心软二字,也从没带来什么好的结果,白树注定为心上这一处软吃上许多苦。

        阿宁后来走向那样的结局,白树也会回想此刻的心软,他的怜悯和心软结下了恶果,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认,也无从指责。

        白树献出核丹,将阿宁化作了人形,并给了她三天时间,三天后是七月初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白树说。

        阿宁满心欢喜地应下了,那样真切的神情白树至今仍记得,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三天转瞬即逝,阿宁却没有如约回来。

        不仅如此,阿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敛去了核丹的气息,核丹与白树是共存的,若灵魂仍存活,核丹也必然安然无恙,这一切都说明,阿宁不愿回来。

        白树长长叹下一口气,七月初七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充沛的灵气盘踞在红叶树身上,每年的这一天是他可以离开树身的日子,白树没有离开,他不由得想起那个人,他曾唏嘘的样子,“小白啊小白,你这么好骗,以后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他果然离不开他,白树将自己的灵魂团作一团,匿在了红叶树深处,巨大的失望与失落感让他疲惫,算了,白树想着,逃避也好,懦弱也罢,让他安静一会,他什么也不想、不念、不看。

        汤婆寻觅辗转的几十年恍若眨眼之瞬,梦醒之后便不再沉溺,她放下了执念,只身回到了白松山上,打算余生就守着困守在红叶树中的白树,等他等来所等之人,她便扎根于山上,至此专心修行,再无旁的杂念。

        等汤婆从山下回来时,已经是三月以后,踏进百松山上时,小屋尽显荒败,屋内还维持着她离去前的模样,只是落下的薄薄层灰彰显着岁月的流逝,汤婆吹散手中沾上的灰尘,尘土飞扬而逝,这一刻她这才有了自己已经离开许久的实感。

        在收拾好屋子后,汤婆下山去见白树,一路上的心情惴惴不安,太久没见到白树了,她想着,再见面的话白树会惊讶吗?知道她梦醒一场空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

        而无论汤婆如何设想,当她踏进千叶庙那一刻一切念头都抛却脑后,疑惑、震惊、生气的心情陆续浦上心头,她疾步跑到红叶树面前,挥手灵气探进树内,片刻后失声喊道:“白树你的核丹不见了……是谁?”

        白树虚弱地显出一片身影,冷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汤汤,你回来了,”语气熟稔,好似他们只一天未见。

        可汤婆顾不上相逢的开心,她静静看着白树的情况,心中有千言万语,慢慢的红了眼眶,开口只是责怪:“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了……”

        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太多,白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摇摇头,“没事,只是虚弱一些,你知道的,核丹离体我也不会死,”蓦而又重复,“只是虚弱一点而已。”

        汤婆也是树木成精,她比任何都知道后果,这一句“虚弱”说得太轻巧,她却只有心疼。

        白树只是不愿提及,却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故而汤婆在发现阿宁消失的时候,再稍稍一联系,就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沉沉道:“阿宁……你的核丹消失和阿宁有关对不对!”虽是询问的语气,她却不需要听到白树的回答,将这事实敲定了下来。

        汤婆说:“我带你去找她。”

        因为阿宁敛去了气息,汤婆废了些许时间与精力才寻到她的踪迹。找到阿宁的时候,阿宁正依偎在一个男子身旁,她们郎情妾意好不甜蜜,二人一齐在一个摊贩面前挑着花灯,那天晚上正逢节日,镇上举办花灯会,夜晚的街市热闹非凡。

        阿宁回头看见汤婆的那一刻,脸色霎时就白了,那一刹那生出的念头就是想要逃跑,她不怕白树,就怕汤婆,汤婆外刚内柔,心地其实是好的,可是脸上永远都是冷冷的,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疏离感。这一副模样极其能唬人,不熟悉的外人看见了必然是要有多远就跑多远的。

        阿宁就是其一,她总是害怕汤婆,在她还是一棵草的时候,每逢汤婆到来,她就蔫蔫不作声。哪怕是日子熟悉起来,阿宁也受不了汤婆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脾气与牢骚只敢对着白树撒,在汤婆面前就乖得不行。

        陈燮顺着阿宁的视线望去,看见了站在前方不远脸色莫测的汤婆。

        “宁儿,你们认识?”陈燮左右相望,只见一个脸色难看一个神情淡然,两人却是谁也没开口,就在陈燮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汤婆喊了陈變声:“陈公子”。

        陈燮讶异:“姑娘认得我?”陈燮自觉没有见过汤婆,汤婆这等样貌与冻人的气度哪怕只是匆匆一眼都不可能全无印象,可没等陈燮细问,一旁的阿宁开口打断:“阿姊!”阿宁拉着陈燮往前,眼神却是一直看着汤婆,是说不出的哀求:“陈公子,这位是我的阿姊,汤汤。”

        陈燮不疑有他,他恭敬地向汤婆作了个揖,“原来是宁儿的阿姊,在下陈燮,家住安宁县清远堂。”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实诚,陈燮竟然连家门口都报了出来,汤婆听了却也不应声,硬生生将陈燮晾在一边,陈燮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他隐约感知到汤婆对他抱有恶意,却不知道缘由。

        阿宁没想到汤婆会来,见到她后那瞬间的慌乱与害怕都来不及掩饰,她宁愿来的是白树而不是这位冷面煞神汤枝木。

        就连危险逼近的一刻,阿宁心中的算盘都噼里啪啦打得贼精。

        谨防汤婆说出别的话,阿宁紧促上前,拉着汤婆的手,努力地晃了两下,神色都是害怕与哀求:“阿姊,我们谈谈好吗?”

        汤婆冷哼:“我可担不起这一声阿姊!”最后阿姊两次汤婆念得很重,像是借此讽刺阿宁。

        阿宁忽视了她话语中的暗示与讽刺,耗尽身心,没皮没脸地求着:“看在我们的情分上,求你了!”

        汤婆还想刺她,想问她说这话心不虚吗,情分从她口中说出来尤其可笑。但是手中握着的珠子却发了热,白树心软了,暗示她答应下来。于是汤婆松了口,走向远处的河边桥。

        阿宁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向陈燮解释一通,将他敷衍了回去,而后就走向桥边去见汤婆。

        甫一见面,汤婆就如一阵风袭击来,右手紧逼阿宁心口,凶神恶煞般打算破开阿宁的心口,将核刀剖出来。

        可阿宁是作防备而来,汤婆一动她也迅速动了起来,因而汤婆扑了个空,只抓破了阿宁一片衣角。

        攥着那一片衣角,汤婆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好好防备着呢,”语气都是满满的尖刺:“好一株恩将仇报的九华草,早知今日,当初我见到你就该一脚把你碾碎在尘土里。”

        阿宁恍然明白这是汤婆的试探,瞬间青了脸色,一时之间百口莫辩,只是喃喃:“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拿走白树的核丹,还是没有防备着逃离她们,那胸口传来的温热又是什么呢?裙摆下撕开的一道口子又算什么呢?

        阿宁再没说话了,只是声音低低地啜泣。

        汤婆看不得她这一副故作无辜的模样,直接了当撕开表面的平静:“我此次前来,是来拿回白树的核丹的。”

        阿宁闻言默不作声,低头垂眸像在思索什么,而后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她坚决摇头,“核丹是白树送给我的,你无权拿走。”

        谁料汤婆嘴角讥讽一笑,“是这样吗?”汤婆说完,突然将左手抬起来,对着阿宁缓缓打开,手心里面躺着一颗珠子,幽幽的泛着蓝光,散发着熟悉的灵气。

        阿宁认出了这缕缕灵气,不止是她,就连胸口核丹都在微微运转着呼应这股灵气。阿宁脸色再次变得难看,嗓子像被东西堵住,许久,艰涩地吐出两个字:“……阿树……”

        再回想起上一秒说出的话,阿宁觉得自己像个自私又可笑的丑角,大摇大摆、自私自利、恬不知耻的一个小偷。

        阿宁无力的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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