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十六岁那年，姜周自作主张打算搬出符减的房间。
她是趁着符减不在家的时候搬的，所以趁夜回来的符减轻手轻脚拧开氛围灯，乍看到昏暗灯光照出叠的齐整的被子时，心脏险些没有漏跳一拍。
他披着还没来得及脱掉的风衣，转头就往外走，军靴在地板上踩出嘎吱响，姜周因为认床原本就没有睡着，听到他回来又出去，便出来看看。
谁知这一出门，就撞上了符减半红的眼尾。她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走到楼梯口的符减折返回来，三步并两步，不会儿就在她面前站住，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用特别温和的语气问道：“怎么还没有睡？”
他脸上分明还有没来得及消下的担忧，惊慌和薄怒，可自他做出承诺后，在姜周面前总是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所以姜周觉得他就算生气了也不会怎样，何况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姜周把他的手从肩头拂掉：“我睡了，听到动静，才出来看看。”
符减还没来得及对被冷落的手发怔，就听全了姜周的话，他抬眼望去，果然看见姜周身后的床上铺着被褥，挂着床帐，床上还有人躺过的凹陷痕迹。
他收回了目光，问道：“为什么？”
姜周从始至终都站在门框里，她好像和门里的物件摆设才是一个世界，合上门，就和符减没了关系。符减不明白，他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差，怎么姜周就突然能把关系撇得如此清楚。
姜周道：“什么为什么？”她感到错愕，因为实在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有在说的必要，“我看过那些生理书了，即使还没有分化，我和哥哥也不适合继续同屋睡，况且，哥哥已经分化了，有自己的omega，我在那很不方便的。”
生理书？对，生理书。
申卡的性教育向来落后，这也情有可原，战乱的时代，命都顾不上了，谁还会顾得上这个。但到底是男女有别，家里也没别的年长女性，所以姜周初潮时，岂止是把自己吓哭了，还把符减弄崩溃了。
当时的情况现在说起来觉得非常搞笑，可那时两人是真的觉得姜周得了不治之症，感到世界都塌了。
姜周躲在脏了的床上哭，还要忍受小腹的绞痛，觉得自己不是血流尽而死，就是被疼死，而符减慌得连请医生都忘了，把姜周从被子里薅出来，抱着她，好像再不抓紧抱抱她，下一刻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他们说了很多话，大多是符减说。姜周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符减说，只要他在，姜周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他会请申卡有名的医生来治病，申卡治不好，就带姜周去国外治。
姜周攥着他的衣角，想到符减才刚起步的事业，以及像天堂般远的国外，她摇了摇头说，去不了的。
符减说，怎么去不了，倾家荡产也要去，哪怕我睡大街上也要给你抢个医生回来。
姜周就用胳膊抱住他的腰，无声地哭。
后来符减终于冷静下来，主要是他担心姜周再哭下去，眼睛就得肿的跟核桃一样，于是赶紧给医生打了个电话。
姜周就坐在旁边听，很安静，却紧张地连呼吸都慢了，那样子特别像是死刑犯等着刽子手最后一刀。
谁知那头的医生听完，很不当回事：“你煮点红糖姜茶给她喝，灌个热水袋捂肚子，这几天不要运动不要吹冷风。第一次就痛成这样，以后记得饮食要忌冷忌辛辣，寒性的水果也少吃。对了，你知道要买卫生棉的吧？”
卫生棉是什么？两人都没听过，面面相觑。符减迟疑地问道：“你不用过来给她输个血吗？她流了好多。”
医生简直没有人性：“她每个月都会流那么多，不用管。”
符减气得把话筒都摔了，骂那医生草菅人命，迅速给赵想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把那狗医生押过来。
原话是：“不用管是吧？我让他流那么多血试试，看他用不用得着管。”
奇怪的是，赵想听完后，在话筒那边冒出了一声诡异的笑声。符减扬起眉正要骂他两句，那边就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语气：“好的，半个小时内赶到。”
他说到做到，不到半个小时就带着一脸无语的医生登门，医生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生理书给了符减。
符减赶紧翻了几页，再抬头时，赵想早笑得趴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赵想道：“你但凡和几个女omega交往过，今晚就没这么一出。”他比划着，“老傅，耻辱啊耻辱。”
符减把生理书摔在他的怀里，走出没过两步，又木着脸折回来从赵想身上捡起书上楼，给姜周看去了。
那件事后来的确成了符减的耻辱，军阀底下的都是些过不了日子投过来的杂牌军，没有正规军的纪律，再加上大家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私生活自然非常放纵，符减这种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所以当这件事从小洋房里流传出去后，大家都把它当一件惊世奇谈饭前讲，饭后讲。
但符减从不在意，要说懂，赵想是真没他懂，毕竟赵想记得女omega的小日子，也只是为了方便约会，不像他还知道该怎么照顾痛经的小姑娘。
那件事在符减心里是早就过去了的事，他压根就没料到姜周翻完生理书，还能翻出这么多的心思。
他定定地问道：“那和我们有关系吗？”
两人在同个屋子同张床上睡了三四年，从头到尾都很规矩。符减那时候对姜周的心思是真的单纯，没有半点龌龊的想法，他愿意和姜周分一张床，就是为了多听一道呼吸声。
其实姜周当时的话说得何尝不是他的心境，独寝关灯后，黑暗埋头，让他觉得自己又躺回了那叶扁舟，浪打过来会把他推向哪里，哪个浪头会把他倾覆，他都不知道。他躺在那，分不清生死边界。
而姜周的呼吸，就是古老传说中引人魂魄的红线铃铛，牵着他的手腕，引他走出黄泉古道，走回人间。
偶尔，他们也会抱在一起，那大多是在符减和符家又发生了矛盾的时候。姜周就会自觉爬到他身上，用手捂着他的胸口，揉一揉，似乎就能安慰那颗皱巴巴的心。
符减便会揽住她的肩头，看着月光洒了半床，与她讲阴暗压抑的符家老宅和那个被关起来的疯女人，讲那场大火和消失在火焰中的身影，救火的佣人姗姗来迟，火光映着大夫人冷漠的双眼，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雪地里一串小小的脚印。
姜周便抓着他的双手安慰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现在哥哥也有家人了，往后我回一直陪在哥哥身边的。”
符减不明白，誓言尤在耳，两人未曾转身，姜周怎么就可以这么轻易地将他丢开抛下。
姜周道：“可是哥哥终究是男人啊，平时你也一直不让我和赵想林司还有你的部下单独见面的。”
符减道：“我这样嘱咐你，是担心他们欺负你，可我会欺负你吗？”
姜周一下子被问住了。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还是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她确实也反驳不了符减，毕竟他连雷池都没越过一寸，何谈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符减见她稍有动摇，赶紧上前一步，柔声道：“我帮你把被子搬回去吧。”
姜周还是没动：“那哥哥打算什么时候把嫂嫂带回家？”
符减比她整整大了六岁，自然是已经分化了。可符减易感期时从不回家，是怕吓着她也怕伤害她，所以姜周对于alpha的攻击性也是一知半解，她单纯地就是觉得哥哥易感期不回家，就是外面有了omega。
她叫声嫂嫂不过分的。
符减更加莫名其妙：“你哪有什么嫂嫂？我可是出了名的处男。”
他澄清时候的表情坚贞无比，姜周慢了片刻才想起，符减其实很讨厌omega,他一直觉得那种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生物低贱无比，所以并不愿意碰omega。
他的原话是：“有人陪当然很好，可我要的也不是一条狗。”
这话传出去后，他被领地的某些军头的夫人知道了，回去猛吹枕头风，给他下了不少绊子，但符减就是不改。不过福兮祸兮，也有很多军头知道了，觉得他非常有大a主义，很欣赏他，愿意跟他结交。
当然这些外头的事姜周是不知道的，她很少离开小洋房，外头的风永远吹不到她这株被精心养在温室的小玫瑰身上。
可这也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赵想这个滚过百花丛的alpha，比漩涡中心的兄妹更早意识到了几分不对劲，于是捡着机会和姜周漏了个风。
姜周道：“可是他们都说，你在外面金屋藏娇。现在世道这么乱，嫂嫂一个人在外面住很危险的，哥哥还是赶紧把嫂嫂接回来吧。”
符减外头哪来什么人，但要没什么风吹草动，这金屋藏娇的绯闻也不可能吹得连姜周都知道。他意识到今晚这出，可能有几分是姜周意识到男女该授受不清，但更多的还是赵想借机隔空敲打提醒。
alpha可以对omega乱来，但姜周毕竟还没有分化，目前好歹还只是传金屋藏娇，藏的是哪个娇还没挖出来，但若挖出来呢？
那坏的是两人的名声，而且，万一以后姜周没有分化成omega，符减该怎样结束这段关系？泥潭只会越陷越深，趁着女孩还没有彻底依赖上他，还是尽早抽身得好。
但符减只道：“管他呢，外头还谣传我爱吃人肉，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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