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庄主竟然舍得训小先生
张弋阳本以为事情能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顺利,没料到秦云深会突然发火,他被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脸上的笑也挂不太住。
他本以为秦云深看在自己家和他还有生意的份上,多少该给他些面子,此番都上门赔礼道歉了,不想还是吃了闭门羹。但他来都来了,总不会被秦云深一句话给喝退回去。
秦云深看到他那张脸,又想起诗会上那事,想起当时萧诚受的委屈,便不自觉动起怒来,起身就要走,却被张弋阳一把拉住。
“云深兄,云深兄,不是!不是这生意上的事,您别急。咱坐下,坐下,小弟还有话说。”
张弋阳急忙将秦云深拉回座上,见秦云深不耐烦,又急忙让家奴把另一个箱子打开。
这另一个箱子里装的,竟是满满一整箱白花花的银两!
一旁的伙计见了眼都直了,秦云深看了却心中鄙夷,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
“云深兄,您看啊,”张弋阳斟了杯茶,毕恭毕敬递给秦云深,见秦云深不领情,便放到他身前的桌上。“当时您在街上要赎这个萧公子,我也不好驳您的面子。但是,但是我对这萧公子的爱慕之心,您也是知道的,我是想……”
“我不知道。”
秦云深冷冷道。
爱慕之心?当街羞辱,投药欺侮,他管这叫爱慕?
秦云深有些恼怒,将那茶推了回去,心下将张弋阳此行的目的猜了个八九分。
张弋阳如蛇鼠一般的样貌在他眼中越发生恶。
张弋阳也不馁,自顾自说着,
“我是想从您这,把这萧公子再赎回去……钱好说,好说,这一箱,是当时云深兄给萧公子赎身所用的银两十倍有余,要是您觉着不够,我再差人去——”
“送客。”
秦云深的眼神变得愈发冷峻,看张弋阳的时候,眼中似乎藏着利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在他心中贵为上宾的萧诚,可如何与这银钱比得?
钱庄中的伙计听了,急忙前来好声好气请张弋阳出去,张弋阳见了事情不成,心下着急,慌不择词,
“我会好好待他!真的!我绝不会再像上次——”
“送客!”
秦云深起身怒喝,随后背过身不再看张弋阳,周身气场寒冷似冰,似是气极。那伙计平日里极少见自家庄主发这么大火,又唤来两个小厮,不顾张弋阳挣扎,说什么都要把他架出去。
“诶!不是,秦云深你鬼迷心窍了?”张弋阳被小厮架着往外走,又气又急,本性便暴露无遗,“那人就是个罪臣之子,留在你那能给你什么好处?咱兄弟一场,你真要为了一条丧家之犬这样对我?”
秦云深没有吭声,只是冷冷地将背影留给歇斯底里的张弋阳。
“好,好,秦云深你会后悔我告诉你!”张弋阳挣扎着大吵大闹,眼中泛起血丝,那副盛怒的神情有些骇人“我早晚都会把他搞到手,到时就没有和你商量的余地了,等着瞧!你等着瞧好了!我看在我爹的份上跟你客客气气,你鬼迷心窍了你钱都不要……”
几位家奴和那两口箱子也被清出了钱庄,远远的还能听见张弋阳在叫骂,越骂越难听。街上的人频频驻足,似乎也很乐意看这有钱人家公子之间的热闹。
秦云深被气得不轻,低着头气息不稳,不断用指腹搓揉着太阳穴。
今日事务繁重,钱庄中的气氛本就有些沉闷,被张弋阳这样一闹,此刻显得更加焦灼。
钱庄中人人自危,伙计们都偷眼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秦云深,惴惴不安。
这张弋阳着实是不知好歹,上次那事过后竟不思悔改,此番前来竟还打着萧诚的主意。虽说嘴上说着赔罪说着好好待她,可暗地里藏着怎样龌龊的心思,却怕是人尽皆知。
过了一会,秦云深缓过劲,黑着脸往钱庄后院走,走时吩咐伙计不让人过来打搅,只说自己要到后室休息一会。
伙计们自是点头答应不迭。
不想张弋阳前脚刚走,萧诚后脚就来了。
萧诚进得庄内,觉着静寂异常,朝里看了看,没看到秦云深,正觉得奇怪,就见钱庄的伙计拿了些账本从后头出来,脸色不太好。
萧诚之前和秦云深也来过几回钱庄,钱庄的伙计都认识这位小先生,此时看到萧诚前来,那伙计急忙调整了自己的神情,迎了上来。
“小先生你来了。”
萧诚客气地点点头。
“怎么没见秦公子,我听下人说他到钱庄来了。”
萧诚的声音温和清亮,似沁人心脾,抚人躁郁的香茗。
“庄主在里头休息。小的跟您说,刚刚有个公子进来,不知和庄主说了什么,庄主发了可大的火,把人给赶了出去。跟着庄主这几年,小的还从来没见过庄主他气成这样。”
那伙计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压低声音道。
萧诚听了,低声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担忧。
“……要不,我进去看看?”
若小先生能开导开导庄主,让他别那么生气,自然是好事,那伙计听了连忙点头答应。
“小的去差人过去问问,小先生稍候。”
那伙计唤了个小厮到后院去问。过了有一阵,那个小厮回来,神情沮丧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被赶回来了。
秦云深平日待人十分亲和有礼,不知是什么事会让他发那么大火。
萧诚想着事情蹊跷,有些担心,便不顾小厮劝说,要前去看看。
钱庄的后院不比府上的院子,有些缺乏打理,墙角随意堆叠着些板凳,还有一地的枯枝落叶。萧诚来到后室,见门留着个小缝,并没有上锁,便小心推了进去。
钱庄的后室其实就是个待客室,小小一间,一张方桌,两把交椅,边上摆着些柜子架子,盛放些账目之类的物什。
秦云深此时就在室内,背对着门,看不见表情。
萧诚抬手,将门小心推开。
听着身后的门吱呀一声作响,正在气头上的秦云深只当是方才那个小厮领人进来,便有些不耐烦,压抑着怒火低声呵斥道,
“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出去。”
发怒的男人不比往常温润君子的模样,此时威严逼人,十分令人心惊。
秦云深的怒气不是无端的,皇城中的生意如今是越发繁杂,近日里无端亏损查不出缘由且不说,这番张弋阳上钱庄来闹,更是给秦云深的心火平添了一盏油。
他难免要恼怒。
萧诚闻言,怔在原地,推门的手也僵在空中,似被秦云深的呵斥吓到一般。
秦云深往日待自己都是温声细语的,十分照顾,何尝像今日这般……
过了一会,没听到身后的动静,秦云深心想这小厮实在不懂事,主子都发火了还不懂得看人眼色,正想转过头将来者好好说教一通,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什么小厮,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萧诚。
方才那小厮进得屋内,只说有人找,却不曾告诉自己来者是萧诚。
萧诚此时有些神情慌乱,但又自知理亏,犹豫着从门上收回手。
刚刚前头伙计的确劝过了,是自己不信邪,不相信秦云深会对自己发火,这才白白跑来受罪。
“我,我出去便是了……”
话一出口,竟因委屈染上了一点哭音。萧诚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那么脆弱,连别人一句说都禁不住。
他心下百味杂陈,转身要走,却被秦云深低声叫住。
“萧诚……”
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似乎害怕再吓到少年,又怕少年误会,沉声解释道,“刚刚那小厮没跟我说是你,我以为是别人找我。”
“这样……”
萧诚无所谓一般低低应了一句,鼻子却不争气地微微泛红。
若知道是自己,便不会如此言语逼人了吗……
他着实被刚刚那个秦云深吓到了,也着实被扎扎实实凶了一句,多少有些委屈。
秦云深看着萧诚略有些落寞的背影,难免自责,想着方才张弋阳来过那事,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免得少年徒生烦闷。
见萧诚背对着自己,许久没有动静,秦云深知道自己方才语气差了,叹了口气,朝少年走去,绕到他的身前,
“刚刚有点事,心情不太好,你找我是有什么——”
他止言,垂眸窥见少年鼻尖透红。
那张低垂的如莹玉般的脸上,此刻因心中酸涩染上些淡红,晕开在眼角鼻尖,衬得少年本就精巧的容貌更为楚楚动人。
想是自己方才语气太差,吓到了他,这才让他委屈得鼻酸。秦云深心中有些愧意,虽然自己的确还在气头上,但让萧诚难过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自觉伸手要去抹少年微湿的眼眶,却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萧诚侧过身,自顾自用袖子胡乱抹去了眼眶的湿润,压着声音,想要掩盖自己的哭音,却怎么都显得有些蹩脚。
“刚刚,小少爷说练字练完了,想让我带他出来逛逛……”萧诚撇过头不敢直视男人,怕男人看到自己同样泛红的眼眶,“我就是过来问问公子,能不能带他出来……”
他顿了顿,又因呼吸不畅而低低抽吸了一声,抽吸声微微发颤,
“顺便过来看看,公子这还忙不忙……”
少年若有若无的哭音听得秦云深心尖发酸,一时间满腹愤懑全都烟消云散,只想前去抱他,将他揽进怀中小心安抚。看着萧诚难过,他心如刀绞。
……但他不能。
秦云深沉吟了一会,叹了口气,低下态度柔声道,
“带他出来散散心吧,别乱跑,早些回去,别”
别让我担心。
他咽回了最后半句话。
声音温柔的男人幻化回了脑海中往日的模样,少年心中的委屈被冲淡了少许,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没注意到男人神情微妙的变化,只是胡乱低声回应了一句,便微微低着头,头也不回朝外走,留下略显落寞的背影。
他走出后院,穿过前台,走出钱庄,不发一言,只是低着头走了出去,跟店中的伙计连声招呼都不曾打,一反常态。
店中的几位小厮和伙计也不敢出声,只是屏着气偷眼看着萧诚径直走出钱庄。
“小先生被训哭了?”一个小厮压低声音问道,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刚刚劝过了,就是不信,庄主正在气头上,这时过去肯定挨了两句。”
前台的伙计把萧诚泛红的鼻尖和湿润的眼眶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方才拦也拦过了,这小先生,怎么就不听劝呢。
这下好了,又恼了一个主子。
“小先生长得这么漂亮,要是我是庄主,才不舍得训他。”
那小厮从钱庄门口进来,看着萧诚单薄的背影,摇摇脑袋,自顾自说着,却突然被前台的伙计丢了团纸砸到脑袋上,哎呦一声。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庄主也是你能当的?忙你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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