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段姻缘
按照在陌生之地醒来的惯例,得问:这是哪?我怎么了?你是谁?我是谁?啊!后两个问题是失忆的惯例问题。
白乎乎是个机灵的孩子,一看司空见醒来,不等她问已将问题都答了:“小姐,你终于醒啦!这是浮云楼,小姐在将军府晕倒了,是小郡王差人送回来的,妈妈见是小郡王差的人,不敢怠慢,马上给小姐收拾了这间屋子。”司空见转了圈眼珠,难怪屋里虽不甚亮堂陈设倒还过的去,也宽敞,白乎乎端过半碗小米粥,过来扶她靠在床头,边舀起一勺喂她边絮絮叨叨:“妈妈已找了大夫来看过,说是体虚,不妨事,静养两天即可。妈妈还说小姐身体弱,可以先将养着,待好些了再让麽麽来教小姐规矩,小姐你可不知道,你昨日从将军府回来,今日外面就已声名大噪,都传小姐是才女呢…”
司空见三两口吃掉粥,盘腿坐起,歪着头想了会,突然冲白乎乎笑了下,挑着眉狡捷的模样让白乎乎不由自主的停下话语,司空见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白乎乎咬着唇,低声回答:“奴婢爰爰。”司空见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不是你那什么小姐。”爰爰后退一步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我是谁?”爰爰又往后挪了一小步,声音虽轻,却很有条理,显然在她醒来之前已揣摩过,或者早已知道司空见有这一问,道:“小姐姓晏,单名‘击’,取自‘击鼓’,是护国公府嫡小姐,老国公随祖皇帝打江山挣下爵位,早已在府颐养天年,不想一朝被奸臣所害,落得满族男丁发配边疆,妻女为奴,现如今,族里女眷留在盛京的只有小姐一人了。”司空见问:“其他人呢?”爰爰声音越发低下去:“小姐能留在盛京是因为闵小姐使了手段,她并非出自好意,其他人…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就算能侥幸活着,这辈子也是没有再见的一日了。”
司空见曲着食指轻敲自己的膝盖,沉默了一会,道:“也就是说,全家就剩我一个了?”爰爰半天才回了个“是”,“你呢?为什么不走?”爰爰收拾了下情绪,缓缓道:“我祖上经商,后来犯了事,我就被卖了,读过几句书,认得几个字,展转被小姐买了,后陪小姐读书,除了在小姐跟前侍侯,奴婢无处可去,所以,一直在外等着小姐。”司空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莫名其妙被关进牢里,也是无处可去,只能当你这个小姐了。”
从门外传来一阵吩咐声,直接推门而入,眼见着是个风韵尤存的半老徐娘,虽扑了厚重的粉也难掩憔悴,边走边问:“你家姑娘可醒了?”一眼见着坐在床上的司空见,也不用爰爰回答,娇媚一笑,道:“怎么才醒呢就起了?”转头厉声对爰爰道,“怎么侍侯你家姑娘的!这样漫不经心!”回过头已是变回那张娇媚的脸,“不管你先前如何,进了浮云楼的门那些前程往事就只当上辈子吧,总是往后要紧,我这儿虽算不上一顶一的去处,到底也能挡风遮雨,若你再得些造化,入了那些勋贵子弟,才子少爷的眼,还何愁往后呢?”边说着边靠着床沿坐下,拉过司空见的手轻轻拍了拍,涂了丹寇的手指映忖下,更显得司空见的手苍白无血色,意味深长说道:“你只管好生待着,妈妈自把你当亲生女儿。”说着站起来,嘱咐了几句扭腰走了,到门口又退回来,问道:“你若有什么好名儿便给自己起一个吧,这儿的姑娘啊,来来往往,你妈妈这些年饱受取名之脑,趁着将养身子,起个别具一格的,也算有个好彩头。”
爰爰走过去朝外左右看看无人,才关了门又站回床边。司空见望了眼门,这种薄薄一层板上糊层窗纸,既不隔音也不坚固,跟个摆件差不多,说道:“这个妈妈倒还客气。”爰爰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似真的不甚明白,轻嘘了口气,道:“看在小郡王的面儿上罢了,小姐难道忘了昨日他们是如何待我们的?昨儿咱们刚来,便是再不堪也不能就这样不经教导就出局,一个规矩没到被挑了理儿打死也只能是白死。到了这儿就是命如草芥,小姐万事只能靠自己了。”司空见问:“小郡王是什么人?”爰爰靠上来一些,低下头,防止隔墙有耳,道:“小郡王是当今圣上的嫡亲侄子,封翌郡王,因他上面还有个同胞哥哥封阚郡王,兄弟俩一起受封,那时翌郡王还小,便都称小郡王。小郡王幼时体弱,常年需要太医看护,太后心疼,便将他放身边养着,兼他面若秋桃,亦惯常玩笑取悦太后,太后越发宠在心尖上,是以性格嚣张,跋扈弄权,无人敢说个‘不’字。”
司空见点点头,这样的脾气对上他的身份才不突兀嘛,理解,理解。爰爰却又说道:“妈妈却并非是怕小郡王才这样客气对待小姐,虽小姐之前是贵女,但既贬到这儿来,就是最低贱不过了,只要进了青楼,你是怎么来的,怎么伤的,怎么死的,没人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所以,昨天妈妈才敢收了银子就让小姐去应局。妈妈高看小姐,是因为小姐得了小郡王的在意,小郡王虽混吝不堪,纨绔乖张,但天生一双毒眼,但凡受他青眼过的姑娘,日后必定冠压群芳,成为妈妈们的摇钱树。青楼一这行,最让妈妈忌讳的是‘吃花台’,就是姑娘贴钱给客人,让妈妈知道了非打即骂,传出去还掉身价,唯有小郡王,妈妈姑娘都是放在明面儿上的请他吃花台,小郡王做事向来没个规章,白吃花台也是有的,一掷千金也是平常,寻常哪个姑娘想主动邀他却是不能,只能随他兴致。是以,昨日妈妈看到点眉目,便对小姐高看一眼,谁会凭空跟银子过不去呢。”
说到这里,司空见也大致明白了,那小郡王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
想起昨天那个将军府的兄妹俩,司空见突然来了八卦的心,问爰爰:“我看闵小姐跟她哥和你家小姐,我,就是我”说到一半突然改口,省得背后说顺溜了人前给顺出来:“他们跟我什么仇什么怨?看那架势是不把我弄残不罢休啊。”爰爰说起这对兄妹没了说小郡王时的谨慎,甚至口气有些嘲讽:“也没什么,不过是毁了她两段因缘罢了。”说到这想了一会,似还轻笑了一声,道:“说起来也跟小郡王有关,那年小郡王生日,太后替他筹办,隆重异常,盛京有些脸面的小姐大多受了邀约,私底下都知道这是太后替小郡王相看未来的郡王妃,小姐年岁还小,跟闵小姐闵卉真起了冲突打了起来,闵小姐年长几岁,小姐架不住她力气大,拼了命的撕她的头发不撒手,是以挨了她不少打,偏巧被太后瞧见了,问是谁家的女孩,听闻是护国大将军府的小姐后一脸失望,后来才知因闵小姐在外很有些才名,太后本有属意,不想竟殿前失仪,京里望族就那么几户,小姐们选亲其实很是局限,太后的意思一经传出,闵小姐的亲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司空见恍然大悟,果然是深仇大恨,问:“这梁子是结的挺深,怨到我头上也无可厚非,第二段呢?”爰爰微一沉吟,问:“小姐与宗公子可是旧识?”司空见不解,爰爰道:“就是昨晚在将军府一直独自坐着的那位公子,见到小姐时还失态将酒洒在了衣襟上,小姐唱歌时一直注视着他,难道是旧识?”司空见叹了口气:“不是,只是与我一个朋友很像,令我不自觉想起以前。”爰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位就是宗执宗公子,新科探花,父亲虽是个外放五品官,但也是诗礼世家,兼他品貌端正,才学过人,闵小姐一见倾心,便让她哥哥,就是闵小将军先去结识宗公子,宗公子略知晓原委后就告诉闵小将军他早已有意中人,这第二段因缘也就这么胎死腹中了。”
司空见听了这么一连串的故事已有些困意,勉强打起精神,问:“那跟我什么干系?怎么说是我毁了她两段因缘?”爰爰道:“那时国公府的处境已不甚好,老爷每每下朝都乌青着脸,朝臣们很久都没来国公府走动,只是还瞒着老国公罢了,有一天,突然宗公子就上门提亲了,”说到这爰爰特地看了眼司空见,“那种情况下,连门口叫花子都知道绕着国公府大门走,这位明明受圣上偏爱前途似锦的探花郎却愣是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撞上来,不是很奇怪么?”司空见点头表示认可。爰爰继续说:“老爷便也直言问他,他只说偶然见过小姐一面,便以心相许,但自从小姐与闵小姐打过一架后,老爷便对小姐下了禁足,连请柬都直接回绝,他是何时见的小姐?宗公子见老爷不同意也不脑,之后却时常来府里走动了,这件事传到闵小姐耳里,更是对小姐恨的咬牙切齿。”爰爰凉凉叹了口气,“没过多久,国公府被抄了,老爷正是知道迟早有这一天,才没答应宗公子的提亲,族人多被流放,闵小姐动不少关系才让小姐留在盛京,昨天看来她应是还对宗公子抱有希望,想让宗公子对小姐死心的缘故吧。”
司空见眼皮打架,连饿也顾不得又睡了过去,外头已是歌舞笙箫,灯笼高挂,房内如另隔开了的空间,静的几乎让人窒息,爰爰靠坐在床前的脚踏上,看着早已睡沉了的司空见,良久,窗外惊起一只飞鸟,呱呱叫着掠过窗户往远去了,这才惊动了她,透过月光的星点朦胧,伸手想摸一摸司空见的脸,终究没有摸下去,只是顺着轮廓一遍遍的描绘,嘴边擒了丝凄苦的笑。
夜是如此的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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