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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深山老道


三两茅屋,芭蕉夜雨,天光微亮,鸟鸣蝉嘶。司空见睁眼打量一翻,回想日前,惊觉这该就是武林秘籍的属地了!一骨碌起身,冲出屋去。该是盛夏的早晨,却一股凉气迎面扑来,正前方,一个光溜溜的人背对着自己冲凉,听见‘吱噶’开门声顿了下,抬在半空中的一瓢水也不好扔了,便继续迎头浇下,才慢条斯理擦干了,套上衣服。

        司空见自从想到什么秘籍后,脑子就跟短路似的,哪还去管其他?睁着个眼根本不知回避,就怕万一前面这个大活人就是秘籍呢?可不能让他跑了。是以那人回头见着呆愣愣的司空见,倒先吓了一跳,只得开口:“姑娘可否先行回避?”司空见闻言就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人,那人只得忍了忍才整理鞋袜衣物,妥贴后想这人别不是个傻子,也没再出声,自行生火做饭去了。

        司空见趁着晨起的阳光在周围逛了一圈,也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依着地势应是在山里,周边也就这三间茅草屋,甚是粗陋,屋前一条小溪,水流不急,缓缓不见声响,旁边开了两条地撒着不知道什么菜籽,冒出头来参差不齐。晃荡个手绕回来正好那人已烧好了早饭,也就清汤小米粥,司空见也不多问,径直过去装了就吃,那人又是一惊,瞥了眼也没说什么。虽是常见的小米粥,灶台也是下头搭了两块石头上面架了口大铁锅,但滋味却醇厚,司空见对吃食上向来不讲究也吃了两碗。见那人吃完就顺手接过他的碗一并去溪里洗了,那人又是一愣。

        溪水清澈见底,竟还有许多寸许长的石斑鱼在溪石间窜来窜去,水流面上看去不急,却是因为没有高低落差之故,司空见见状就脱了鞋袜下溪摸鱼,不想溪中水渐深,一时就将卷着的裤子给浸湿了,抓鱼心切,也顾不得这许多,待那人来寻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司空见卷了裤脚弯腰趴在石头上,除了背上还干着,其余衣物已湿透,手中的碗斜浸在水中,一动不动试图等那石斑自己游进碗~~~

        那人只得说道:“姑娘请将碗给我。”司空见略直起腰又看了看水里的鱼,迈着鸭子步一摇一晃上岸来。见先时坐着吃饭的地儿正坐着两个道士,也目不转睛瞧着她,其中一人道:“你倒好睡,我都醒了两日了。”正是月引。两人相处多日,司空见一听他开口就认出他来,可笑自己醒来竟全忘了,当下笑着跑了两步:“原来你是道士啊。”月引低头看了自己的道士袍,也笑道:“我们被那群毛贼追赶,累倒在山边,是这位无易道长捡了我们回来,”说着抬手朝那人示意,原来一早冲澡那个是个道士,叫无易。月引从司空见手上接过碗装了粥边吃边说道:“两位道长昨日要下山替人作法,你又一直不醒,我不会医术,怕你有个好歹,便托无易道长留下看护你,我替他下山走一遭。”司空见听着好笑,问他:“你还会念经?全才啊。”月引哈哈大笑:“又不是充和尚,念什么经啊!无为道长领词,我在一旁跳大神。”一块坐着吃的道士原来叫无为,听月引如此说也是边吃粥边低头抿笑,倒的憨憨模样。

        无为看去三十来岁上下,留着点山羊胡,微微发胖的脸颊一抿唇就露出两颗酒窝,话语也少,说到他也就抿唇低头,很有小媳妇的意思,与一般的道士不太相符。无易比无为年轻不少,皮肤偏暗,眼神坚毅,很是精干,见月引吃完,道:“日头还早,这位姑娘身体也已无碍,两位这就下山去罢。”

        月引一愣,道:“你捡我们回来,我便多跳两日大神算报答吧。”无易微不可闻撅了下眉,道:“不过顺手之缘,不必挂怀。”月引道:“我平生不受人恩惠,你不挂怀,我却不能就此走了。”无易木然道:“我这只有两只碗,实在没有你们的,请下山去吧。”月引不乐意,道:“我也不用你的碗,我既定了要替你去跳两日,那自然不能不去,你无须多说。”这两人竟都是一相情愿的。

        无为见两人吵起来了,半晌,才喏喏道:“无易,那王姓人家定了两日后再去一次,说得热闹着些才好,至少得四人,我~~”他暗暗看了眼月引,“我~~~我们答应了。”无易一甩袖子,将手别到腰后,淡淡道:“我们只两人,无为,你唐突了。”便进茅屋去了。无为呐呐起身,看着月引两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了进去,大约是去劝的,半柱香光景又耷着个脑袋出来,停了片刻,还是挪到月引旁边,很是自责:“当真对不住,无易秉性如此,你们别放心里。”月引对无为甚是友好,两人搭了个日夜,已混的很熟,道:“无妨无妨,我一言既出,定然会帮你再跳两日的,两日后我在此同你一块去。”

        月引回头叫司空见,不想她又蹲溪边去了,见月引跟过去,小声道:“见到石头缝里的小鱼了吗?那个最是美味。”说话间也是眼不离鱼。月引回头瞥了眼茅草屋,冷冷道:“别人都不待见我们,还蹲在这做什么。”司空见蹲着仰头道:“谁不待见我们?”思索着道:“不待见就不待见吧,这鱼也不是谁养的,”又道,“来,我在下头兜着,你在上头赶,将鱼赶过来。”边说边就下去,撩起衣摆当成鱼网往水里一放。

        溪水清澈荡漾,被阳光一照,水底的石头蕴漾出琥珀般的光泽。司空见弯腰踩在那片星光熠熠的溪水之上,偏头催促:“快点啊,这种人迹罕至的山泉水养出的鱼,绝非外头什么美食能比,是吸取了天地灵气的,你别不信。”月引无法,只得下去,却道:“用不着这么麻烦,”从旁拣了根木棍,往石头缝一捞就钩上来一条,在溪边的乱石上欢蹦乱跳。司空见与他行了一路,到此时方觉得这是个可用之人,也不吝啬夸奖之词:“你真是天生抓鱼的料!”她知这种石斑长在超低温的山泉中最是难抓,抓五天也不一定能抓一盘,只是见到了就手痒,不想月引还有这本事,是以真心夸奖。月引一听不乐意了,‘哼’了一声,随手又是一捞,这一回一棒捞上来四条,司空见乐得眉目间都沾染了星光般,从水里出来,将那几条鱼都拣了,笑道:“你若有空就将这手功夫教我一教,有了这一手,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说话间月引又捞了成串的鱼上来。

        司空见边收拾鱼,边道:“这鱼最讲究一个‘鲜’字,去借他们那口锅炖了,咱们吃了再出去。”月引愣住了,不敢置信,道:“人家都赶我们走了,你还去借锅?”司空见‘啊’了声,道:“那不借锅就不借吧,这鱼必须得现在就烧,你等着,我去拣点柴火。”月引知道这位是说风就是雨的主,燕寻都是毫无办法,只嘱咐他别跟丢了就成,是以只能随她去。

        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捆干柴回来了,惦着个脚,小跳小跳地,就差转起圈来表达她的兴奋。月引大约是不高兴,又或者是突然想起来得端着点无及山的架子,此时冷着个脸靠树下纳凉去了,司空见手脚利索,也无须他帮忙,三两下将收拾好的鱼用极大的树叶包裹了,又在外涂上层泥,扔火里一并烧了。用多余的叶子做了顶帽子,斜搭在头上,用根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几个火苗,待柴火烧尽,将棍子一扔,晃到月引旁,帽子一遮躺下就睡去了。月引气极,自然更不能开口问什么,只在心里暗戳:以后再不帮她抓鱼!还想他教她抓鱼?做梦!虽这样气,到底也是无法,自顾自瞪了会儿眼,只得靠树边小眯一会,跟司空见呆一块,累的慌。

        不想这一觉倒睡的好,极其灵敏的月引竟没注意司空见什么时候去捧了个泥疙瘩在旁,见他醒了笑道:“我可开了啊,就等你醒呢,这个得边起开边吃。”她倒是随便月引什么态度都一如既往,边将泥小心地剥了,里面的树叶已烤干,从上挖去一块,从兜里取出个香囊盒,是个银制镂空小球,很是精致,一般大户人家都拿香料盛里面,走起路来摇曳生香,她倒别致,里面盛的是食盐,往里撒了一些,道:“吃吧。”月引也不知该跟谁气,将头扭一边‘哼’了声。此时刚好无易从茅屋里出来,司空见便端了树叶疙瘩走过去,放在外面那块当桌子用的石头上,道:“道长,我烧了鱼,分你一半。”

        她这一走一晃,树叶疙瘩里的香味弥漫开来,那种极致的鲜美,似有诱惑一般,让人本能地咽下口水,无易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不用”继而走开。无为从另一间茅屋出来,先腼腆笑了下,解释道:“我们不食荤腥,谢谢你啊。”司空见‘啊’了一声,便要拿回去,不想从最旁边的茅屋里直冲出来一个老道,口内嚷嚷道:“娃娃留步。”还没看清他模样,手中一轻树疙瘩已被他接了过去,再一看,已倒在碗里吃上了。

        旁边那间茅草屋一直没有声响,司空见原以为没人,突然又冲出个道士倒吓了她一跳,才见他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气色倒是不错,端着碗的双手竟是白皙修长,无半丝岁月痕迹,看不出年纪来。无为比司空见吓的还凶,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道长,您~您不是避谷么?”那老道不理会他,咂吧着嘴,那小鱼一整条地进去出来就是一条鱼骨,连刺儿都不断一根,待得一碗吃尽,笑眯眯地问司空见:“娃娃再分老道一些?”虽是问,那手已毫不客气将鱼带汤倒尽在他碗中。三两下吃完,巴巴地将树叶疙瘩抬起来倒了倒,用嘴接了最后几滴鱼汤,虽不过隐但实在没了,也无法,难掩失望,突然想起这鱼可是别人的,只得又作势道:“娃娃,你看多不好意思,把你的鱼给吃完了,你还没吃吧?”无易此时也才反应过来,冷淡道:“姑娘请离开这,叨唠了道长的清修,没得成了罪人。”他好象说什么话都是冷冷淡淡。

        老道对无易无为很是不满,冷声道:“除了粥还会烧什么?我一月避谷七日那都是少的,我恨不得一月避谷三十日!谁教你们清修就得喝粥的?一喝喝三十年!”又和蔼转向司空见道:“娃娃别理会他们俩,这两个是榆木脑袋。我刚吃了你的鱼,这样吧,你有什么难事,说出来老道给你参详参详如何?”司空见摇头,转身要走,那老道却突然拦下她:“娃娃,我老道不能白吃你小娃娃的鱼,你快想想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这边月引本是百无聊赖,突见多出一个人来已是警觉,再见他突然拦下司空见,将嘴里咬着的草段往地上一吐,斜掠过去犹如一只大鸟,瞬间隔开老道的手臂。老道‘噫’了一声,手臂如蛇一般又绕回拦住司空见,月引没对招也一眼见出这老道武功不凡,揉身上前往老道怀里撞去,另一手要把司空见推开,谁知这一撞并没有撞到人,那老道不知怎地已在另一边还是拦着司空见。

        月引自负轻功天下第一,这回却连老道如何移动都没看清,情知是碰上了高手,不再恋战,抓了司空见的手腕,凌空两步就滑上小溪,踏水而上。那老道的声音却是阴魂不散:“小子,你是贺三的徒儿?”月引回头,一惊之下,一脚踩空湿了只鞋,他拉走的哪里是司空见,竟然是那老道!老道又道:“贺三自己功夫不错,却不会教徒儿。”月引哪里容得一个素未某面的老道士评说自己的师傅,一咬牙踏水而上翻身回冲,如一只巨鹰直击老道门面,老道‘哼’了一声,道:“中看不中用,”手放背后也不抵挡径自跃到另一块溪石上。月引一击不中一个旋身飞踢带起一片溪水,右手使一个雄鹰飞爪,左手跟上一招点珠帘。他这三连招毫无缝隙相接,意在让人躲前两招避不开点珠帘,倒不是很凶险的招数,但确是从未失手,那老道却半眯着眼又往旁边一块石头上一跃,已然避开。

        他这几避几让毫无高明之处,却能堪堪避开月引的巧招,实在看不出身手。

        月引还待上,老道已连连摆手:“不玩了不玩了,跟你不好玩。”月引哪里肯就停歇,轻视他不要紧,看低他师傅~~~~等等,老道喊他师傅叫‘贺三’?

        追溯月引的师傅要从他师傅的娘亲说起,他娘亲唤贞吉儿,出生在无及山,待她翻遍无及山的山头,踏完无及山的山脉,跃过无及山所有的湖泊河流,再没有新鲜事物能吸引她的目光时,瞒着父母偷溜出山,往外面世界耍去了。花花世界的绚丽瞬间迷住这位单纯如婴孩的姑娘,她从来不知世间还有如此彩衣舞裙、琼瑶佳酿、甜言蜜语,很快沦陷在一位贺姓公子的怀里,郎情妾意,肚子里就有了孩子。贺公子倒也是个担事儿的,道:“既我们有了孩儿,那你便跟着相公我归家去吧,往后相公我读书考功名,你便在家逗弄孩儿,如此可好?”贞吉儿半点俗物也不通,听自己郎君这样说自然欢天喜地就跟着回去了。到了贺家,不想迎出来的除了贺公子的奶奶、姑姑、婶母、娘亲一堆女人外,还有他五房娇滴滴的妻妾并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

        贞吉儿因是未婚先孕,又无娘家靠山,偷溜出来连件衣服都不曾带,在贺家明里暗里被欺的只剩出的气,肚里的孩子又实在折腾人,空有一身武功却连下床都不能够,到后来没有吃的进去连胆汁都吐空了。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在贺家,昏沉之际听得外头两个丫头走过聊天,一个说‘里面这位姨娘也不知能不能熬到生小少爷,’另一个说‘什么姨娘?少爷带回来可有踏进这个房门半步?昨儿又带回来一个,那个才热乎呢。’贞吉儿听的明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枯瘦的身体开了门就将匕首架在其中一个丫头脖子上,道:“带我去见他,我不害你性命。”那丫头抖抖擞擞不敢不依,领着去后花园,果然见那贺公子抱着个丽人亲嘴呢!

        贞吉儿将那丫头一推,提起一口真气一个箭步跃到贺公子跟前,那贺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刀就将他的头给切了下来,鲜血飞溅,热呼呼喷了那丽人一脸,哼都没哼一声,眼一翻就晕了过去。贞吉儿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就当你考功名去了,我在家好好抚养孩儿。”趁着真气还没下去,翻过围墙踏着房梁而去。那丫头才放声大叫起来。

        贞吉儿凭着口气,也不知走了多远,再难支撑,眼一黑,倒栽下去。

        再次醒来,贞吉儿已是在无及山自个儿家中,迷糊中已被灌进去不少的参汤灵芝,是以醒来就极为精神,她的父母却因着几月的找寻很是伤神,结果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爹爹妈妈,那负心汉已被女儿一剑杀了,女儿此后就在山上给爹爹妈妈养老送终,再不出无及山一步。”话到这份上,自也什么都不能问了。孩子呱呱坠地,取名“贺三”,也无人敢问为何叫这名儿,只猜测大约孩子生父姓贺。

        贺三首先是个漂亮的孩子,其次悟性极高,再则有毅力肯吃苦,又有渊源的家学,很快就在无及山有了一席之地。无及山的弟子,在山里修行到一定时候,就会被分派出去,有的历练过后重新回无及山,有的就在外组家安顿,有的容入各行各业,无及山就是个巨大的树根,枝叶繁茂,穿云入天。只有一人,从未离开无及山。贞吉儿的原话是:“等我死了你再出去吧。”她幼年时又有极其丰富的逃山经验,是以贺三果真被看的牢牢的,直到五十岁那年,他娘偶感风寒,夜里睡得沉了些,几十年等待在这夜实现,贺三与当年的贞吉儿一样,只身逃离无及山。

        无及山脉外围终年毒气瘴气环绕,内围又有大蛇大虫时常出没,只一条道出入外界最为安全,只需要跨过无及池便可,可无及池下有万年寒冰,池水从不结冰却寒气噬骨,想游过去那是痴人说梦,池上飞鸟难度,偶有鸟儿闯过也是瞬间被吸入池底,池上又无桥梁,是以一般人而言过水也是不易。贺三自然不是一般人,他只需要避开他那缠人的老娘,不管过虫窝或者闯瘴气都是易如反掌,趁着月色明亮,他这晚选择从无及池上过。

        无及池的水来自无及山脉的最高峰,蜿蜒饶过两座主峰,沿着日出的轨迹而来,几百年来从不干涸,也从未见无及池水满溢。这晚月如白玉,水如缎带,相映成景,静逸美好,一如贺三的心情,五十年的夙念一朝实现,除了平静竟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过了无及池,回首遥望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他想以后应该再不会回来了,他不喜欢这儿的一成不变,不喜欢这儿的了无生趣,不喜欢他那几十年都不曾变过表情的母亲,不喜欢与母亲越来越像的自己,他还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贺三’?在他听来与阿猫阿狗没有任何区别。今晚,他要摆脱这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换身漂亮的衣服,取一个文雅的名字~~~~

        月光是那么洁白,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明亮,是啊!五十年无趣的生活也没有磨灭他年少时立下的誓言:离开无及山!今天,他的双眼还是如少年时那么热诚,一眼就看到路边一块大石上用小被包着的一个熟睡的婴儿,他走过去,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是个弃婴吗?这样寒冷的夜,在寒冷的池水旁,这样一个小小的婴儿马上触及到他的内心,他想,或许他可以将这个孩子送到他母亲旁边,继续陪拌她,像小时候的他。他母亲喝了药,睡的深沉,而他将婴儿放到她的身边来回只需半柱香,不会耽误任何事。

        这个念头在贺三脑子里一动,手已抱起婴儿迅速往回走。在他往后继续枯燥漫长的人生里,不知道如何看待这时候的这个念头。

        林子里那棵大槐树下就是他与他母亲的家,月光照不进的小屋,如他离开时一样静溢,他脚尖点地,毫无声息,那吱嘎响的门因他用内力护着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她母亲也跟他出门时一样,姿势都没变,往里侧卧,区着腿,她的旁边仅容一人走道的地方,还有一张床,那张是他的。他将孩子放在他的床上,没有再看母亲,想原路离开,他的母亲开口了:“既已走了,为何要回来?”他顿住,身体如磐石再挪动不了,半晌,将门关上,回到自己的床,和衣躺下,与那孩子一起。

        贞吉儿的这场风寒断断续续拖了两月有余,似要将这辈子未曾生过的病都补齐了,贺三,则边照顾母亲,边喂养孩子,不亦乐乎。

        冬天即将过去,这日,贞吉儿在屋檐下看着给孩子炖羊奶的贺三,突然开口问:“这孩子叫什么名?”贺三板了五十年的脸早已忘了如何表达愉悦,是以看去仍是愁眉不展,答道:“月引,这孩子叫月引”他想这是月亮引着他捡到的孩子,母子两人都没去想说为何了无人烟的无及池边会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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