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舒殷
那些被山风吹得锋利至极的嶙峋怪石,隐约在晨间的山雾中。司空见卷起阿琈她娘帮她缝制的睡袋,那是她打了几天的猎跟她交换得来,山里的人淳朴,这样的以物换物令她很不好意思,但司空见的理解力不行,以为她娘是嫌猎物少,所以又早出晚归的打了两天猎,她娘于是不好再推辞,帮她做了刚好够她一人平躺的袋子。她咬着半张干硬的饼子,将睡袋甩上背,双手拉起包裹边角打上结,看着灰沉的天,真的是日光都关照不到的地方啊!满目苍夷,就算是地狱,也该有油锅火海、难缠小鬼,那些都算是生命。
阿玹依旧跟在司空见后面,看她走得漫无目的,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失了武功还是如此骄傲。
阿玹看着司空见的脚步,清晰地,一步、一步,又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一个晃身,到她身边,道:“我教你轻功。”司空见抬头望山顶的方向,回答:“不需要。”阿玹也看向山顶,道:“可以转瞬即到,可以与风追逐。”司空见呼出一口气,停了停,继续走:“相比转瞬即到,我更希望可以清清净净一个人走。”阿玹道:“你现在很弱。”司空见‘噗嗤’一声笑了,继而哈哈大笑,然后看着阿玹,问他:“所以,你这么不吃不喝跟在我后面,是保护我?”阿玹看着她,他眼神是疏离的,又是执着的,似要透过双眼看到她的灵魂:“不,我在找人。”
司空见哀叹一声,其实,她是想学武功的,特别是轻功。她停下脚步,将包袱又往上挪了挪,无奈道:“阿玹,我不喜欢你,但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你如果饿晕在这里,或者冻晕,总之,你一直跟着我,迟早会是那样子,那时,虽然我力量不够,也会选择把你搬到阳面去,我猜我如果背着你,最起码走五天,不计算这五天里你是不是直接饿死了,这会对我造成非常大的麻烦,所以,趁你没晕,你自己回去,不行吗?最起码,别跟我。”
阿玹也叹了声,微不可闻地,问:“是吗?原来是这个理由,对生命的尊重。”
司空见又叹了一声,跟这种极端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果然,她走了一段后,他又跟在身后,不远不近。
无极山阳面,山脚村落里的闲言碎语是传不到山上去的,像阿玹跟个傻子跑了这种事,就算阿千有意散播,也会被村民强行按压下来。阿玹是整个村子的荣光,将来也会是无极山的荣光,所有人对此毫不怀疑。这也是阿千的母亲一定要阿千娶阿琈的理由,尽管她本身并看不上资质一般的阿琈。
阿千四散传播阿玹跟傻子跑了的事,被他父母亲按着好一顿打。打完了,苦口婆心,威逼利诱,劝他多上阿琈家帮忙,阿玹的事肯定让他父母伤透了心,他在此时能站出来,那就是雪中送炭。
这块炭火去的有点迟,在阿琈家门口碰上已经在阿琈家烧了大半天的另一块炭火,阿蹃。
阿千马上换上一种勘破了别人隐秘又帮对方守口如瓶的神情,挑眉道:“哟,你妈也看上阿琈啦?”这句话里面有个意味深长的‘也’。阿蹃心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呐呐道:“十九师兄正准备秋祭,我···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阿千似笑非笑:“哟!十九师兄,瞧你叫的热乎,你什么时候成他师弟了?”无及山众多弟子皆以三位长老的弟子为尊,平日里碰上不管年纪大小,都会尊称一声师兄,所以,阿蹃这声十九师兄并无过错,但经过阿千这样别有用心的解读,阿蹃瞬间红了脸,手足无措。
阿琈提了个篮子出来,将篮子递给阿蹃:“阿蹃,我娘拉的饼,你带回去给婶子。”阿千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哟,这关系,一日千里呀!”阿琈知道阿蹃老实,抬了下下巴,道:“你别搭理他,赶紧回去吧,迟了婶子会记挂。”阿蹃笑了笑,答应了声。
人家那块碳都热热乎乎烧了半天要走了,他这块碳无用武之地当然就不用进去了,阿千于是也打算走。这时门口树下突然一个轻柔声音道:“请问,这是十九家么?”三人都是一惊,此人何时来的竟是谁也不曾发觉。
三人同看向树下。树影里走出一束冠男子,与阿玹相仿年纪,面白唇红,墨眉正中一点殷红朱砂痣,三分文弱、五分秀气,但不见半分女儿形态,只落得翩翩少年。
阿千登时被幌了眼,一时竟回不出话来。
阿琈上前一步,道:“你找我哥哥阿玹吗?我哥哥出门去了。”
那男子疑目浅笑,越发像画里的九天神仙,问:“你是十九的妹妹阿琈么?”
阿琈吃惊,是她哥哥与人说的么?他的妹妹叫阿琈。一时心情激动,再走上一步,道:“哥哥回来我会告诉他有人找他,或者你留名帖我转交他?”
男子吐出一口气,听着犹如羽毛拂过,道:“如此说来他今日是不回了。”又笑着跟阿琈道,“我叫舒殷,他既不在,我明日再来。”
舒殷。舒家?整个无及山只有一家姓舒,坐落在半山腰,无及山也只有舒家将院落建在山上。
无及山的开山老祖姓舒。
阿千脑子跟着一幌。
阿琈也惊讶,但不过多好奇,她哥哥与什么人结交不是她能干涉的。道了声好,目送舒殷远去。
无及池的水弯弯绕绕到阳面,就有了些许生机,夜风抚水,浪花拍岸,远远的还有两只水鸟,只是渡过河,对岸就是瘴林,要出无及山只能从寒地渡河。
河岸有许多蒹葭,这个季节已是苍苍。舒殷从其间抽出一根,在水中打湿了,再折出一朵花的形状,可惜折到一半断了,于是又抽了一根,打湿再折。几次后,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就是不行么···”
身后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开口:“舒···舒公子,您找十九师兄吗?”舒殷将手中折不成形状的蒹葭扔进水里,回头,见是之前在十九家门前的男子,露出柔和的笑容:“是呀,我为了秋祭之琐事来问他。”
阿千一路跟着舒殷来,跟到河边,又等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我··我瞧舒公子有急事,我··我知道十九师兄在哪。”舒殷闻言开心地眯了眼,露出细细的白牙,在月色下发出漂亮的光泽:“是么,那可多谢你了。”阿千按捺下自己如铜鼓的心跳,道:“十九师兄去寒地了。”舒殷惊讶:“到寒地去晚上都不回来么?他受过伤的。”阿千忙回答:“不是十九师兄自己要去的,是有个傻子,不怕冷,跑到寒地去了,师兄就陪着去了,已···已经···”他想了下具体几天,一时想不出:“已经好几天了,我也很担心十九师兄。”
舒殷皱起眉头,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他带着优思的神情看着阿千:“十九他曾被寒气侵蚀,这样连续在寒地实在太过危险,我要去找他回来。”
阿千‘啊’了一下,跟心中所想不同,不知怎么回事,在舒殷的神思中不自觉脱口而出:“舒公子不先将这消息告诉给长老们?”话出口即觉不对,补充道:“我是说,寒地广阔,舒公子您一个人···要找很久,不如···不如请师兄们一起找。”舒殷轻轻摇头,道:“一来一回耽搁时辰,我要先去找他,”又问阿千,“你可愿意随我同去?”阿千愣愣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愿意的’,张口回答:“我愿意的”,又接着道,“我先回去拿灰鼠衣,舒公子您且等一等我。”
舒殷退去脸上的担忧,露出浅笑,道:“好的。”
阿千心如火滚,一时觉得为了舒殷可上刀山,狂喜向家跑去。很快回来,手中还拿了一件灰鼠毛:“舒公子,您不嫌弃的话···将就着穿。”舒殷道:“我穿着呢,是不是因为太瘦看不出?”他跟他玩笑!阿千的心似要往天上飘去,脸色也慢慢涨红,舒公子跟他讲玩笑!舒公子是将他当朋友了啊!
直到天明,舒殷和阿千也没有找到阿玹的踪迹。
舒殷微微皱眉:“你确定他们朝这个方向走?”阿千连续狂奔一个晚上,已渐渐有呼吸困难之象,灰鼠毛也抵不住阴寒,面部肌肉有些不听使唤,但听到舒殷的话还是立刻打起精神,小心道:“前几日,我们在山腰捕到一只土灰鼠,那傻子和十九师兄是顺着这条路上山去的,或者···或许中途换了方向?”舒殷淡淡道:“那可不妙啊。”
继续走不多时,阿千已是无法掩饰疲态,抓住舒殷的衣角:“舒···舒公子,我···我不能再走了。”舒殷随手一划,那片衣角掉落,随着阿千的手垂下去,关切地询问:“你的内力只能撑到这里了吗?”阿千羞愧,可之前已是在强撑,到现下已是强弩之末,深知再走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只能低头不语。
舒殷将手搭在眉间极目远眺,道:“那可不行呢。”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双雪白手套,套于掌上,蹲下来,与阿千平视:“可是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这样吧,我渡你一些内功,助你多撑一会。”阿千惶恐:“舒公子,万万不可,您不能在寒地耗费功力,我···我坐着休息一会,等会回到阳面就好了。”
舒殷不理他的推脱,右掌靠向阿千后腰。阿千只觉一股浑厚内力透骨而来,炽热汹涌,一个受不住,‘噗嗤’吐出一口鲜血,越发惴惴不安。要开口,被舒殷阻止,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轻声道:“对不住,我没有传功经验,害你伤着了。”
阿千心头火热,只觉只有身死才能报了舒殷相救之恩。
只是这样外力强行支撑终究维持不了多久,犹如饮鸩止渴,伤及根本。舒殷一脸歉然,再一次将右掌靠向阿千后腰,道:“实在对不住你。”阿千纵有万语,也只能用神吸收对方内力,无法开口。
好在阿千再抵挡不了阴寒要晕厥时,终于找到了阿玹和司空见。一个背着包裹手脚并用往上爬,一个如断雁孤鸿跟在不远处。
舒殷将手套摘下,凝目注视阿玹,皱了许久的眉似瞬间被人抹平,缓缓道:“这回真是多谢你了,你可帮了我大忙呢。”
阿千宽慰地松了口气,再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舒殷稍稍往旁移了一步,朝阿玹抬手大喊:“十九,你快来帮一下,这个人晕死过去了。”
司空见闻言心里耿登一下,这奇怪的地方,果然有人晕了,往后看去,阿玹只是抿唇朝那边看了一眼,即回头,看着她。跟预期的不是同一个人,司空见还是飞快甩了背上的包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过去。
阿千她自然是不认识的,但知道是无及山的少年,跟阿琈一样。她将他平躺移好,试探了下呼吸,先扯了块衣襟把他头上的出血包扎了,大概是刚刚晕过去倒下时撞了头。然后翻开眼皮看了下瞳孔,扯开他的衣领,双手按压给他做心脏复苏。
阿玹一脸漠然看着司空见忙得满脸通红,汗珠一颗一颗滴下,舒殷在旁很是抱歉,解释道:“你迟迟没回来,师父让我去找你,刚好这位师弟说知道你在寒地,陪同我一块来找。哎~是我害得他如此。”
阿玹没有应声,直到司空见喘着粗气,捏住阿千的鼻子,探下身躯要口对口做人工呼吸,他才上前一步,拎起她的后领,疑惑:“你要干什么?”司空见像只小鸡仔,用手去拍他的手,边侧头皱眉:“先把他弄醒再说,再昏下去怕就醒不过来了。”阿玹道:“没用的,只有让他尽快去阳面,在寒地待得越久,越无法醒来。”
司空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一横,蹲下要去背他。可阿千是一个比她高得多的男人,加上晕厥浑身软绵,根本拉不起来,忙的气喘吁吁。
阿玹问:“如果是我晕倒,你也这样救我?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司空见没空敷衍他,实在背不起阿千,又跑回去将包裹抖了抽出布条,再回来要将阿千绑在身上。
阿玹拉住她:“你这样也救不了他,没背出寒地他就气绝了。”司空见不理,他拉着不放。只得转身,正面阿玹,注视他的双眼,道:“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没做就预料到结局等待它的发生,那这世间未免太过无趣。你怎么想的,要怎么做,说句明白话,关我p事。换个方向解读,我要干什么,关你p事!”
她失去了武功,她是弱者。可是她看向他的眼神,他几乎要失笑,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弱者。
阿玹再次拉住她:“我带他出去。”
司空见瞬间放手:“好的。”
快得他不得不怀疑,她之前的作为都只是逼他伸手,救了阿千,顺便离开她。司空见很有礼貌,对舒殷道:“麻烦你们了。”然后将布抽出,往肩上一甩,见阿玹还没动手,疑惑:“要我帮忙吗?”瞧,马上又站到另一个高点。
阿玹越发确定自己被算计了,可是心里像开了花。擂鼓般的心跳,他知道,那朵花从那里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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