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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忆如尘


那年夏天,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而深陷百万亩竹海之中的烟霞谷却是清凉宜人,温润舒适。

        仔细想来,谷内似乎经常会下雨,但从没有炽热难耐的夏季和冰天雪地冬季呢,叶珞绪倚在窗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摆弄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竹叶。

        今天师父出谷云游了,也不知要多少天才会回来,臭樊西肯定又要偷偷溜出去玩了吧,以前不管我怎么哭闹、威胁、抑或撒娇,他都不肯带着我,真是坏极了!正想着便嘟起了小嘴。

        虽说樊西每次回谷都会带一两件小玩意儿送给叶珞绪,哄她开心,可还是打消不了她想出谷的念头,毕竟她已经在谷内生活了将近五年,就算烟霞谷有一个城这么大,她也能闭着眼走遍每一个角落,当然,除了思返池。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将她掌心的竹叶吹落在地,也将她的心吹得更加坚定。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说服樊西,让他带我出去玩!

        她双手一撑,侧身翻出窗外。

        樊西的房间离叶珞绪的很近,跑几步便到了,她抬起脚正要踹门而入,却转念一想,臭樊西软硬不吃,就算现在跟他大打一架,他也未必肯带我出谷,倒不如等他出门的时候偷偷跟着他,看他怎么溜出去的。

        她在附近寻了一棵巨树,脚尖轻点,一个轻功跃上。茂密的树叶要将九岁孩童的身体遮蔽起来简直绰绰有余,而且在树上的视线正好能看到樊西的房间及周边情况,她掩口匿笑,满意地等待着。

        天都快黑了,臭樊西怎么还不出来?现在这会儿正好同门都在校练场修炼弓箭术,再过一个时辰,他们陆续回房,他可就走不掉了,叶珞绪心想。

        正当她直着急的时候,樊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为免被察觉,她迅速将大片树叶挡在身前,只露出一双眼睛。

        樊西探出头左右张望一番,果然没有看到躲在树上叶珞绪——在确定周围空无一人之后,他转身关上房门,匆匆沿着小道朝东边跑去。见他已有五六十步之远,叶珞绪才伸展双臂,轻功跃下。她的脚步极轻,以至樊西始终未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一路上除了他俩再没看到其他人,看来樊西早已摸清了谷内长老和弟子的作息时间以及惯常的行走路线,他才能次次逃跑出去都不被逮到。

        直到跑至烟霞谷的最东边他才停了下来。叶珞绪十分纳闷,这不是存放各种废旧杂物的地方吗,他来这儿做什么?难道要跳上房顶,翻墙出去?转而又想,不可能,烟霞谷四周的围墙之上都被施了结界,根本翻不出去呀。

        百思不解间,却见樊西微微打开其中一扇房门,侧身而入。他刚关上门,叶珞绪就疾速跑到那间房外,透过窗缝悄然窥入屋内。

        这间房子里面塞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置放得极为整齐,丝毫看不出有何异常。

        他走到东边壁橱前,右手双指从袖口夹出一张灵符,竖于面前,默念一句咒文,那灵符就自行从他的双之间飞离,附于壁橱之上。瞬时,壁橱轰然悬起,连带着壁橱下的灰尘也都滚滚而上。

        确实,距离师父上一次出谷云游已有一年多,难怪这儿积了这么多的灰尘。

        樊西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将飞舞的尘埃从面前掸开,待它们徐徐落地,他右手不过轻轻一挥,一个开门的手势,那壁橱就如门一般自行挪开,墙壁上一个半人大小的圆洞赫然入目。

        叶珞绪吃了一惊,樊西平时总懒懒散散的样子,原来符咒术已经这般纯熟,几乎可以用得心应手来形容,就连比他年长四五岁的师兄师姐恐怕都无法对灵符这般运用自如,难怪肃尘长老这两年对他赞不绝口。

        未及她多想,樊西就已钻入那个洞口,那壁橱也自动地回到原位。顷刻间,一切都回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完全想不到这儿竟有洞口可以偷逃出谷。

        略等一会儿,估摸着他应该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叶珞绪才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走进房内。

        樊西方才所施的那个符咒我不会呀……她对着壁橱发愁,要不,就硬推开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兀自点了点头,可始料未及的是,她的双手刚触到壁橱,就被生生地弹了回来。

        这是——回弹咒!

        “可恶的臭樊西,自己溜出去就算了,还放什么回弹咒嘛。”她暗自嘟囔道。

        叶珞绪的符咒术水平本就不高,连自己施的咒都未必解得了,更别说是咒力比她不知高上多少倍的樊西所施的符咒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我就算知道了樊西怎么溜出去的,却还是没辙?!叶珞绪急得直跺脚,师父一两年才出去云游一次,这次若不能偷跑出去玩,就只能再等一年了!

        哈哈,有办法了!

        细细一想,樊西每次偷溜出去都是两天后的凌晨回来,只要我到时候在这里候着,他一回来我就趁机跑出去。叶珞绪双手一拍,为自己的“计谋”暗自窃喜一番。

        在她的期盼中,这两天过得极慢,樊西回谷的前一天晚上,更是兴奋地睡不着觉。刚到卯时,天还未破晓,她便一骨碌翻下床,披着月光,朝东面疾奔。

        凌晨的杂物房内昏暗一片,叶珞绪怕被发现,不敢点燃火折子,只好借着朦胧的月光,摸索着走到房间的东面,再次轻触那壁橱,回弹咒仍在其上,樊西果然还没回来。

        她寻了壁橱左边的一个角落,蜷缩在高高垒起的杂物之后,盘算着,樊西施咒将壁橱推开的时候,如何伺机冲进洞口。

        等了不过片晌,就听一声轻微的轰响,壁橱悬起后如门般打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从洞口弓腰钻出。

        哼,臭樊西,终于回来了!

        樊西回身抬手正要施咒将壁橱还原时,叶珞绪本要冲向洞口,但有觉得这样做实在过于明显,灵机一动,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样小物件,用力掷向壁橱的右边。“嘭”的一声闷响后,不知什么东西倒下了若干件。

        “谁?”樊西放下指间的咒符,轻喝一声,小心翼翼地朝碰撞声传来之处走去。

        见时机已到,叶珞绪悄声立起后脚尖一点,轻功跃入圆洞之内。

        “哎呦!”不过在石洞里爬了几步,就重重地撞上了什么,吓得她差点惊呼出来。

        该不会这条路不通吧?她暗自想。

        叶珞绪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定睛一看,前面这一根根缠绕着的碧绿不是藤蔓吗?

        她将它们往前摆了摆,明显看到藤蔓上方有一片空隙,约莫着可以让一个人通过的大小,她心想,这么说来,樊西应该是靠着这些藤蔓攀上去的了。

        对于不过九岁,一心想要溜出烟霞谷的叶珞绪而言,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真的能靠着藤蔓攀爬上百米之高,也没想过攀上之后会遇到什么。

        钻出圆洞之后,她才见自己周围皆是密密麻麻的藤蔓,石洞的对面则是陡峭的山壁。

        她不暇思索,抓起一根手腕般粗的藤蔓,使劲一拉,确保非常结实之后,便身子向后微微一倾,两脚踩在岩壁上,拉着藤蔓向上攀爬。

        不知是爬了多久,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她的手心也开始火辣辣的疼,叶珞绪往上一看,似是还要还要好久才能爬到头,她再回头向下看,离地已是许多,若此时轻功下去岂非前功尽弃。

        她咬了咬牙,继续顺藤而上。

        爬爬停停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烟霞谷之上的那片竹海,此时的叶珞绪不仅又累又渴,更是疲惫不堪,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兴奋地不禁挥臂呐喊:“我终于溜出来啦!”

        叶珞绪起身走到方才爬上来处,往下看正是烟霞谷,细微了许多的西校练场、北校练场、星云殿、永央殿等处尽收眼底,而她的房间更是比米粒还小。

        她又看了一眼思返池,心中顿时一阵紧张,忙双手合十,默念了句“希望不会掌门、长老发现我偷跑出来玩了”,而后转身离开。

        “这竹海可真是大啊!”

        环视四周,皆是密密匝匝的翠竹,广袤无垠,看得一头雾水不知往哪儿走的她自言自语道,“都说益州在烟霞谷的东面,那我一直往东走就没错了。”

        竹子!竹子!又是竹子!

        怎么走来走去还是在这儿呢?!

        烈阳已然高挂,叶珞绪的肚子亦是“咕噜噜”得乱叫,**难耐的感觉让她既难受又委屈,尤其在她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走都好像徘徊在同一个地方时,终于崩溃了。

        “呜呜呜……”叶珞绪蹲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哇哇大哭。

        她一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爬上来,本是要去樊西口中极有意思的益州,结果却迷了路,不但去不了益州,还可能回不了烟霞谷,心里就害怕了起来。

        “你怎么了?”

        是男孩子的声音?叶珞绪抬起头,一个背着行囊的秀美少年站在她面前。

        她看到终于不是只有自己被困在这茫茫竹海中,稍有一丝安慰,却哭得愈发厉害,道:“我……我迷路了……呜呜呜……”

        那少年本不想管她,兀自离开,可看她哭得这般委屈,又觉于心不忍,只好将她扶起,递过一块手巾,问道:“别哭了,你家在哪儿?”

        叶珞绪接过手巾,抹去眼泪,仍止不住地抽泣,道:“我……我是从烟霞谷……偷跑出来的。”

        听到“烟霞谷”三个字,少年眼中一亮,但转瞬间又恢复神色淡然,道:“你告诉我烟霞谷大致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叶珞绪仍不死心,不愿就这么回谷,见他提步往自己身后的方向走去,便转过身拽住他的衣角,坚定道:“不,我要玩,我想去益州。”

        “这……”少年见她方才还是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现在却是一脸不容拒绝的坚定,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妥协道:“好吧,你先别哭了,我带你去益州玩,然后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真的?”叶珞绪料到他会如此爽快的答应自己,扑闪着噙满泪水的双眼,问道。

        “嗯。”

        叶珞绪满心欢喜,牵起了他的手,向东奔去。

        他顿觉手心有些粗糙,停下脚步,将叶珞绪的双手摊开,稚嫩的手心上满是伤痕破皮,还渗着些许鲜血。

        “不痛吗?”他竟觉得有些心疼。

        叶珞绪看了一眼手心,全然不在意,道:“没事,以前刚入师门习武的时候,伤得更重呢,这些不过是刚刚从谷底攀上来的时候磨破的,不算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俨然就是个为了游玩就不顾一切的小孩子啊,少年摇了摇头,心想。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和一卷白纱布,用力地拨出瓶塞后,将里面的白色粉末轻洒在叶珞绪左手的伤口上。

        “嘶……”一阵剧烈的刺痛感直钻手心,疼得她龇牙咧嘴,条件反射地将手缩回。

        “别怕,”他将叶珞绪的左手抓回到面前,细心地将白纱布缠在她手上,劝道,“处理伤口是会疼一些,但是若不及时上药恐怕会有后遗症,说不定留下疤痕呢。”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少年即使说话极为平和,却仍让人有不可违抗之感,只得乖乖地忍痛让他继续包扎另一只手的伤口。

        叶珞绪比少年矮上许多,她无意间抬头时恰好对上了他低下的脸庞。

        细看这少年的肌肤白皙细腻,睫毛浓密纤长,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更是勾人心魄。叶珞绪曾认为樊西的长相在烟霞谷里算是拔尖的,可如今眼前这少年,更是美上几分——若说樊西是英俊挺拔,那他则是俊秀中带着些许柔美。

        她看得着迷,不禁低声感叹:“你长得真好看。”

        “什么?”

        “唔……”叶珞绪没想到自己会贸贸然说出这句话,面色赧然,忙扯开话题,问道,“我是叶珞绪,你叫什么?”

        少年已经将叶珞绪两只手都仔细地包扎好,收起瓶子和纱布,道:“乔轩少。”

        “我九岁了,你呢?”

        乔轩少并不看她,只是一味带路,答道:“十一。”

        “和臭樊西一样呢,”叶珞绪追上乔轩少的脚步,连蹦带跳,继续问道,“那你家是住在益州的吗?”

        “不是。”

        “那是你爹娘带你来这儿玩,然后你也走丢了?”

        “我没有爹娘。”

        乔轩少总是语气淡淡的,但叶珞绪依旧滔滔不绝:“噢……我也没有……小时候,姑姑总说爹娘很疼我的,只是因为没办法才会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把我送走,但是疼我又为什么不要我呢……我四岁被师父带到了烟霞谷,师父最疼我,唔,还有坏蛋樊西,他总欺负我,我才不要叫他师兄,哼!”

        “……”

        “师父说,如果没有出师就不能出谷,可樊西总在师父出谷的时候就偷溜出去,怎么都不肯带着我,每次都这样。昨天我偷偷跟着樊西,才知道他怎么偷溜出谷的,嘻嘻,所以我今天趁其他师兄师姐们还没起床就跑了出来,但不小心迷路了……幸亏遇到你呢。”

        一路上,叶珞绪把她在烟霞谷里觉得好玩的事情都说了个遍,乔轩少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未遇到过这般话多之人,渐渐觉得身边这个小女孩真是有意思——一边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边又是话说个不停——但他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听她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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