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息国美人
深夜，驿馆，行宫西苑。
明月高悬，晚风微凉。
孤竹巳穿着一身素衣，坐在窗前看书。
他素来喜静，爱占卜，所以一直偏好静谧的场所。
孤竹巳受天子令，前往息国迎美人入京，如今算是功德圆满，白日里觐见洛河王姬时，王姬还不忘夸赞他办事妥帖。
孤竹家世代任职于太史寮，而他，是家族这一辈中最为年轻的太卜。
“大人，”
半掩的房门被人打开，一位宫侍走进来，拱手低眉，“息美人有请……”
孤竹巳一顿，转头看过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吗？”
宫侍顿了一下，有些无奈，“这话我等也劝过她，可是她执意要见大人，说大人若是不来，她便亲自来请……”
闻言，孤竹巳忍不住蹙了蹙眉，放下手里的竹签，方才他本打算起一卦的，岂知深夜竟然还有人来扰。
孤竹巳起身，走过去拿起手边的外套，穿戴好后，抬脚跨出了门，“走吧，莫让息美人等久了……”
息淮坐在殿内，这殿宇极大，比她以往住的任何一个寝室都要华丽精美。
他们说，等她入了王都，赐给她的居所只会比这个更加奢华。
她幽暗的目光落在梳妆台前燃着的一烛灯火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怪诞的笑意。
下一刻，她忽然伸出手，狠狠地将烛台打翻。
蜡泪流了一地。
惊了殿外的宫侍。
两名侍女快步走进来，看着一地凌乱，顿时惊慌失措。
“美人！”一名侍女走过来，敛手道，“美人伤着没有？”
说着她看向身后的同伴，“赶紧叫人过来收拾一下……”
后面那名侍女闻言，点点头，正待转身，却被息淮叫住。
“站住！”息淮站起来，将被烫痛的指腹死死按在案面上，脸上平静无波，“现在不早了，不必惊扰其他人，”顿了一下，她语气更轻了一些，又缓又细地说，“如今洛河王姬也在这里，我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两名侍女对视了一眼。
息淮脸色变了变，似乎被她们的怠慢激怒，“你们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这点东西你们不能收拾？！”
两名侍女一震，纷纷低眉道，“息美人赎罪，吾等这便收拾！”
说完走过去，卸下巾帕，将滚烫的烛台与残存的蜡烛裹着捧在手里。
“请美人稍安勿躁，吾等去去就回！”
息淮没有做声，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们。
待两人告退，她抵在案面上的食指动了动，抬起手，看着被烫的通红的指腹。
露出一丝轻蔑的嘲讽。
紧接着她快步走了出去，远远地跟在那两名行色匆匆的婢女后面，看着她们路过雕花廊檐，穿过竹林小道，然后一头栽在了路边的秋菊堆中。
走过去，看着昏死在花堆里的两名侍女，息淮冷笑了两声，弯腰扯过落在地上的，沾着斑驳蜡泪的手帕，将它们盖在了她们脸上。
“睡吧，就这样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尘埃落定了……”
息淮回到殿内，从箱子里翻出一节红布包裹着的木头香，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小刀。
走到落地烛台上，垫着脚尖用小刀将木屑刮进烛台里。
等两边的烛台都弄好，她将东西又藏在了抽屉里。
不一会儿，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名侍女走了进来，“美人，太卜大人到了……”
息淮坐在梳妆台前，闻言缓缓回头，朱唇微启，“请太卜大人进来吧……”
说着她走到侍女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方才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她们进来收拾不小心落下的，劳烦还一下啦……”
侍女接过帕子，将它揣在怀里，俯身告退。
孤竹巳走进来，停在珠帘之外，并没有去看帘内的息淮，只是垂眸道，“不知道息美人深夜来寻在下，所为何事？”
隔着琉璃潋滟的珠帘，息淮娇娇地笑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大人这样说话，可真是叫我伤心呢，明明之前在路上对我照顾有加……”
孤竹巳闻言皱眉，拱手道，“美人慎言！”
息淮又笑了一下，似雨夜婉转的莺啼，“怕什么？”
下一刻，珠帘被人撩起，烛火闪动，露出息淮绝色的容颜。
孤竹巳呼吸滞了一瞬，后退了半步，迅速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美人若是无事……”
“不，”话没说完，息淮上前拉住他，“叫你来当然是有事的，你急什么？”
说着她又很快收回手，走到孤竹巳身后，走到门边，扫了一眼无声倒在殿外的侍女，眼光一闪，轻巧地将半掩的门扉彻底合上。
这才回头，轻声道，“太卜大人，听说你会算卦？”
孤竹巳没有回头，只是恭敬道，“职责所在……”
“那好，”息淮上前将珠帘彻底挽起，扫了他一眼，“那你帮我算一卦吧……”
孤竹巳发觉自己今夜的眉头就没有捋平过，语气带着一丝责备，“美人，夜已深了，不如早点休息，若是想要算卦，明日在下再亲自过来替你起卦，可好？”
息淮摇了摇头，“不好！”忽略掉孤竹巳的脸色，息淮说，“我就要你现在给我算！”
孤竹巳微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灯火阑珊，息淮坐在桌子前，低头斟了两杯茶，忽然语气带上了一丝悲伤，“太卜大人，您就成全我吧，明天就……没有时间了！”
叹了口气，孤竹巳缓缓开口“美人想要问何事？”
“我想要……”息淮将一杯茶端在半空，稍稍顿住，目光有些放空，“我想要知道，我和姬绶音……”
“美人！”孤竹巳忽然打断她的话。
息淮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执拗，“我问一下不行吗？反正明日过后，我和他再无可能，你就当我闲的无聊，可怜可怜我，断了我的念想也不成吗？！”
孤竹巳看向她，目光露出一丝怜悯，语气缓和了一些，劝道，“你又何必这样执着呢？”
他抛弃了你呀……
息淮死死地盯着他，目含绝望，忽然右眼角沁出一行泪，没有落下便干在了脸上。
斑驳了半边妆花。
“可以吗？”
息淮问。
孤竹巳叹息，心里生起了一阵怜惜，于是走过去，坐在了她对面，“下不为例……”
息淮慢慢笑开，将另外一杯未动的茶杯推到他面前，语气欢愉中带上一丝娇态，“我就知道太卜大人最好啦……”
孤竹巳并没有去动那杯茶，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她。
息淮目光转了转，起身将藏在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他面前。
看着桌上的龟壳，孤竹巳一顿，息淮笑开，“没错，就是那只我从息国带过来的小王八，哈哈，想起来，记得有次下雨天，这东西趁我不注意跑出了马车，还是太卜你替我捉回来，亲自交给我了呢……”
桌上的死物与对面女子愉悦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孤竹巳心里一丝怪异之感蔓延开来，接过龟壳，然后将它丢在放好的火盆中。
用龟甲来给一个女子寻开心，孤竹巳觉得，他大概是荒唐得无可救药了。
随着烈火淹没龟壳，息淮的笑容越来越大。
隔着火光，孤竹巳瞧着她潋滟的笑，很想问她一句，究竟在乐什么？
渐渐地，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龟壳之中，与平常不同，一股不寻常的香气蔓延开来。
孤竹巳浑身一震，猛地抬眸看了对面的息淮一眼。
却见她正神色怪异地盯着他。
“你……”一股寒意从心底陡然升起，他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前一花，他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火盆里的龟甲发出一阵裂声，他四肢无力，心里却升起了一丝邪念。
但很快又被压下去。
下一刻，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耳边有人吐气如兰，吹麻了他的半边身子，“太卜大人，我看到了……”
“什、什么？”
息淮眉眼带上艳色，魅惑更甚，“我看到了，我和姬绶音的未来呀……”
说话间，她的双臂已经环上了孤竹巳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
孤竹巳脸色的从容不再、清静不再，他伸出手，想要扯开她。
却被她如蛇一般地再次缠上。
于是终于崩溃，“息淮，你究竟要做什么？！”
息淮眼中欲望与魅惑交织着，一层层覆盖住深藏在尽头的绝望与毁灭，语气颤抖中带着癫狂，“你说呢？太卜大人？”
“深夜烛火，孤男寡女，焚香以待，当然是，想与你共赴一场云雨啦……”
孤竹巳整个人都要疯了，猛地挣开背后的人，他用尽全力地站起来，急忙回头，却被人迎面贴了上来。
唇上一湿，他瞳孔大震。
还来不及作反应，喉结就被人用手轻轻按住，下一刻，灵巧的舌就钻入他的口中。
他被逼得连连后退，身形不稳，一头栽到地上。
息淮抱着他，同他一起滚在地上。
这样大的动静，殿外却是毫无反应。
孤竹巳深深地绝望了。
他看着息淮，语气悲痛，“你今日叫我过来，就是想要犯下大错，你想死，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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