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情深(1)
日子如流水般地过去,转眼间便过了旧历新年。军营自不比别处,只有些有限的热闹。开春之后,连军营里也开始莺莺燕燕,有了春的消息。营帐角上到处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黄花,明媚灿烂,转眼间便成了燎原之势,一片接着一片,大有春风吹不尽之意。
夫人派家丁传口信过来,让我好生将养,待身子痊愈了,再行回府,怕我路上颠簸了,于身体康复不好。
宗泽到军营视察之后,也来看望了我几次。说我小小年纪,便知舍己救人,对我极为赞赏了一番,又命人将他书房的藏书般了些许过来,怕我军中养病无聊,着我随意翻阅。
吉青待我自是最好,时常变了花样地哄我开心。我最喜他抱着我,用轻功将我带到树梢,享受着在天空中飞跃的感觉,多少有点我在杭州乐园坐过山车的感觉,时常引逗得我尖叫连连,再不敢带我飞。我却喜欢这空中的感觉,越是害怕,越是缠得他紧。
牛皋自此成了我捉弄的对象。实在是我这四哥,面上凶狠,性情却是豪爽,实心眼得很,我若是告诉他头发上爬了毛毛虫,他也会大惊小怪,闹上半天,非要我们将虫子赶下,如此到是平添了我在营中的笑料。
岳飞忙于操练,平常我也难得一见,但他每日必派人熬粥给我,坚决拥护着蔡神医的英明决策,丝毫不顾我的反对。
我在这料峭的春日里依旧病体恹恹,张宪每日里替我诊断,也只说是平日里便身体虚弱,一下子经不住这般病势,况且体内余毒还有一许未清,只能病去如丝抽了。
这日张宪替我例诊,我见他帐中书桌放有一画,绘得是夏日农忙,田园风光绮丽,茂林修竹,曲水流觞,村女倚窗织布,壮丁田头插秧。想是他在闲暇时所绘,笔触清丽,颇有意境。
张宪见我驻足,惊问我也是懂画之人。
我倒是乖觉得只回答说颇有农趣。怕是自己这点逛吴山夜市学来的皮毛惊不住折腾。倒是想起范成大的田园诗,颇应景,当下吟给他听: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他倒是将我惊为天人,只说五妹这诗风格清新明快,优美流畅,富有韵味。与画相得益彰。
我暗自惭愧,想起孔已己他老夫子说过:偷书不为窃也。算是我替范成大在此招募粉丝了。
恰好这日夫人怕我烦闷,谴吉青将我的琴拿来。
张宪忙拉着他叫嚷:“二哥你看悠悠这个宝贝。”说罢便让他看我所做之诗。
好在吉青有了上次的经验,到是处惊不变,把我早间书房里所咏的诗词说给他听。张宪闻后,看我的眼睛更是亮了,眼睛里盛满了说不尽的赞许。
吉青到是不以为意:“悠悠最拿手的怕是抚琴吧。听夫人身边的燕娘说,当日正是悠悠一曲高歌,曲音绕梁三日,才使得夫人以自己陪嫁的鸣凤琴相赠。”
“哦?”张宪顿时来了兴趣,指了这琴道:“可是天下四音之首的鸣凤?”
原来夫人这鸣凤琴大有来意,我不知,夫人也没说起。她肯以琴相赠,怕是引我为知音。曲高和寡,才会高处不胜寒吧。
“悠悠不妨弹奏一曲?”张宪将琴横放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想了一想,派人将岳飞和牛皋都找来。
不一会儿,军校便请他们来此。牛皋未进门,整座军营便听得他的嚷嚷声:“悠悠会这个?大哥听过没?可好听?”
众人皆是无奈笑笑,我掩嘴含笑:“正是怕四哥日后知我不叫你听琴,将这军营拆了啊。”
牛皋嘿嘿一校:“悠悠待会别说四哥我是那牛嚼牡丹,白糟蹋了你的琴音。”
我不禁莞尔。
我略一思索,这是军中,情情爱爱的歌自然是不合适,猛然想起平日里最喜欢的《隐形的翅膀》,每次伤心难过的时候,弹唱这一曲,时常双泪泉涌,触在心田,在酸涩之中给我无限希望和力量。当下手指轻拨,那音乐便流畅了下来,转眼间大珠小珠落玉盘,丁冬一片。我轻唱道: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给我希望。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隐形的翅膀,让梦恒久比天长,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象。”
琴声清雅,歌声悠扬。清澈甜美的嗓音中,一个背着翅膀的女孩子,微笑挣扎,背后的羽毛一片一片地缓缓坠落。烟花过处,繁华尽头。歌声渐渐地隐去,只留下纯净如空气般的琴声在大帐中缭绕。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岳飞怔怔的,口中不住念道。
我奇怪地看看他,不知道农民出身的他也会吟诵白乐天的乐府。想他日后所作的诗歌,虽是不多,但也是流传千古的佳作,也便释然了。
正当众人还沉浸在我的歌声中,门口的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过来,冲着众人一跪,口称宗大人请大家中军帐议事。大家面面相觑,慌忙都散了去。
我心下好奇,往日里宗泽议事,都在卯时三刻,现如今艳阳高照,影渐西移,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把大家都召集了去。
我心下一动,莫非金军又来了。眼下正好是靖康二年,靖康之难怕是迫在眉睫了。暖风熏得众人醉,国虽破,山河依旧在,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急。上元节的时候,皇城上空的烟花把整个卞京的夜空都给照亮了,好象下了一场亮闪闪的流星雨。饶是在东郊,抬头依旧满目灿烂,绚丽迷人,把营中将士,数万儿郎都吸引了过去。家国如此奢华,难怪老天惩罚了。我抬头看看这天,依旧湛蓝深远,让人看不到边也看不到底。只悄无声息地看着世界上沧海桑田,宠辱不惊,淡定如常。
一念至此,我悄声走至中军帐前,营前的小校卫早已和我混熟,知我是岳飞等的义妹,倒不拦我。我示意他们禁声,蹑部步绕到军帐之后,将耳朵帖在帐边偷听。
里面传出来嘈杂纷乱的声音,想是为了什么事情一众人等正争论得起劲。半天,我才听清楚事情的始末。原来自靖康元年末金兵北撤,金国四太子退守汾州,徽宗见战事已平,便带着童贯等从毫州回京,继续当着他的太上皇。日日笙歌,纵情声色,于国事全然不管。偏巧钦宗又是个软耳根子,深宫中长大的他平日里享乐惯了,又摊上这么个老爹,哪里懂什么治国之策,御敌之法,这年二月,又不知听了谁的挑唆,于今天里特地在金銮殿上下了圣旨,封了宗泽为正二品议和使,加太子少保衔,即日北上出使金营,促成两国议和。
偏回到军营,众人极力反对。特别是岳飞等一干武将,自负一身武艺,讲究的就是个保家卫国,一听议和,便又是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换取朝廷的苟安,这口气如何肯咽。
宗泽长叹一声:“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金人能认错退兵固然是好,若不然,我也只好血溅三尺,学那苏武,持节云中了。断不能屈节北庭而有辱使命!”
众人听闻这生离死别的一别,均皆呆若目鸡。几个谋士更潸然泪下,隐隐而闻啜泣而声。
“若是去,我等愿随大人一起。”岳飞率先往地下一跪,“求大人成全。”
接着又听到吉青等一甘武将均表示愿随宗泽出使。
“若你们都和我去了,敌人来范,谁人保我宋室江山。”宗泽一声大喝,把众人都避退了下去,大帐里顿时死一般的安静。商议到最后,宗泽只让岳飞、吉青领着数百兵将明日随他出使。
我心下暗叫不妙,金兵屠城,卞京不保,二帝蒙难,那是历史注定了的,宗泽这次出使,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钦宗也真是单纯得要命,金人到手的一座锦绣江山不要,倒是贪你这点财物和你议和。敌人若是这样鼠目寸光,不早就被我大宋灭了。
想宗泽待我不薄,夫人对我亦是长情,虽是丫鬟,却待我犹如己出。怎么我都不能看着宗泽就此送死。我若不管,怕是宗泽这个艮直忠臣真要随了性地死在金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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