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逼婚者
看到鸿追匆匆寄回来的字条,成伯(成望,成子爷升官至伯爷)急了眼。突觉天旋地转,他站立不稳,正好此时杜二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怎么啦?老爷,再怎么着急也要控制,先缓缓先缓缓。”
她命人给成伯喝下了宁神汤,成伯安排了一批人马出门后,他才向夫人细细道来:“你是不知道,曾经,这赵王是山城里数一数二风光的人物,可如今北境军里视他为必抓的笼中兽。如今他所处的境况十分复杂。这十年,兰蒙族攻克了西蒙族在内的邻族十二个,偏在最辉煌的时候死了族长巴普焰,据说,巴普焰的遗嘱里可能将王位给了赵王。当今朝堂不愿承认兰蒙联盟王庭,想要灭了兰蒙王庭气焰。之前,像赵王皇叔的身份,圣上早对他忌惮,如今更是如此。巴普焰的死忠是联盟王庭最大当权者,士皆华。现在圣上想要挟制他用来控制兰蒙联盟王庭、巴普皇族、士皆氏。联盟王庭的当权者多有派系,有接纳赵王的,也有反对遗嘱的。反对者自然不会接纳赵王,欲杀赵王的权帮多了去。现在的赵王就像一只过街的戴冠之象,混战中人人喊抓、喊杀。靠近他的人难免有危险,何况现在鸿追只是一个小都头。”
杜二娘也吓坏了,连忙跑到祠堂拜求各位列祖列宗,给家里的“独苗”求平安。
鸿追出了北宁关,出北宁关之前他叫上了他的酒友裘英,因为此人聪明伶俐点子多,所以暂时聘他为贴身随从。小布脑子不好使,所以就没喊他一起去。
他向鸿追提了一个有用的建议,换上了平常的衣服。可鸿追忘了换掉军靴。
到了兰蒙境地入口,城门下与人沟通过后,鸿追被领到关口附近的楼台,问秋在屏风后面喝茶。
晨曦中,金丝兰花屏风内,他的身影格外清雅宜人。
“一大早宁愿娘们唧唧地喝茶,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正脸。好你个赵王,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理朝人的礼义廉耻。你私会我二姐的时候,可考虑过她的感受、她的名声。就算你什么也没做,可在白茫山城,这样的名声下去,就是什么都做了。你不怕大家扒你的脸皮,因为你有的是钱地位、权利,而且你是男人,想走就能走。可我二姐被人说得忒难听,被扒光了脸皮侮辱。你不能见死不救,快回去娶她。否则我跟你没完。”鸿追气呼呼地喊。
“你知道此行无疑是来送死的吗?母妃带人叛逃父族,我定要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想要挟持我的理朝军、想要杀我的兰蒙人比比皆是,混战四起,此处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还是请回吧。”问秋淡然地说。
“你这个不负责的、绝情的人,我成鸿追再也不是你的朋友。你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心里想要见二姐,以为能瞒过众人,却搭上了她的名声。你是缩头乌龟。你是孬种。你明知道在咱佛堂私会一般视做私定终身,你倒好,一走了之。我看不起你。我打心里瞧不上你。”鸿追一边喊一边被人推着出去。
佛堂私会的性质确实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只约过她。虽然他对于流言蜚语的认识并不深,但他明显知道自己提出私会于礼法不容。经鸿追的责斥,愧疚渐生的他顿时没了品新茶的雅趣。
城楼上,曾是理朝王妃的兰蒙族公主巴普镜花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赶出城门的鸿追。
鸿追被拉上马车,由赵王的属下送往北宁关而去。
“他是谁?”曾经是理朝太妃的巴普镜花问。
“回公主,他是王的朋友。王说不愿意见他。因为他是王的朋友,所以王要我命人护送他回到关内。”边宁答。
“他的鞋子明明是理朝军人的都头靴,他什么来历?此次前来有何目的?”公主问。
“公主,据王的说法,此人只是区区管着百号人的小都头。可他爹倒是新任公爷成望。在白茫山城结识时,此都头只是平民一个。此次前来是替自家二姐讨公道。说是王一时糊涂私会了人家二姐。为了名声,好像都头来逼婚了。”边宁答。
边宁将赵王、鸿追结识的经过一一道来。
公主看着远去的马车顿时露出邪魅的笑容。
“把这都头送到混战的地方,路途上找一个机会杀了他,说是误杀也不为过吧。”公主心里正谋划着。
“公主,这不太好吧,毕竟王特意吩咐保护那位鸿追公子的安全。”边宁急了。
“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官家用来困住赵王的人马快到了,此时杀一个都头,向王交待说是我方误杀,相信王也会网开一面的。”公主从容不迫地说。
“是属下愚钝,属下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取王的好友之命。”边宁不卑不亢。
“虽然你不应该这样跟我讲话,但我念你事事维护王,所以不跟你计较。宁误杀也不要错过,你可懂?他能为了未出嫁的二姐名声当逃兵并长途跋涉来逼婚,将来也能为王叛父国而痛杀。他是一个人才,意志力是坚定不移的,并且勇往直前。‘威胁’的本质大都是被琢磨不透的,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威胁的数量上,见一个消灭一个,宁误杀也不能放过。而且现在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她皱皱眉头,“再说,我讨厌逼婚,王这样高贵的身份,还轮不到他这种低等的人来质问。连同他那个二姐,定不是什么好货色。向来是男人求婚,她倒是任由弟弟前来逼婚。等她到了我这种地位,再来要一点婚姻的权利吧。”她傲娇地说。
“王似乎对此女子有些不同。”
边宁小心提起。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因为某些情窦初开的际遇,所以会留恋,所以会心软。可对理朝的人留恋是万万不能的。他不是赵王,他是我的巴普问秋,他是兰蒙王庭的巴普王。虽然杀一个人,碎了三颗心,但是只要他今后不再留恋理朝的任何人和事物,我愿意做这个恶人。”她又说,“巴普问秋和他的山城恋就得断。你不照做,就真不护主。现在王正处于对理朝圣上的失望中,杀一个都头的事不要烦他。”她说。
“属下即刻去办。”边宁回答。
边宁携带一支兵队赶上问秋的军队。
“公主下令让你用理朝的利刃箭,安在对王不敬的都头的心脏上。”
边宁向问秋的属下士安黎递交字条指令。
裘英在马车外赶路,他和士安黎带的兵一起护送车里的成鸿追。见有巴氏南军过来内心深处感到事有蹊跷。看到前来的边宁有所异样,裘英想到了逃生。之前,对于赵王和鸿追的交情,他以为危险不大。现在他才知道,赵王就是一个危险,因为他身边的人个个不简单,私自动手的背后是更大的势力。
裘英找了一个解手的借口逃走了。
他一逃走,鸿追觉大事不妙,慌乱间被边宁五花大绑送到关口不远,边宁命人将鸿追松绑之后,士安黎接到指令狠戳了鸿追一箭,然后把他扔下了马车。
血水顺着箭头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只觉天旋地转,只能等死的他早没了少年意气。
前面有理朝北军靠近,奄奄一息的鸿追向自家的北军爬去,他带着超常求生的欲望,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自己此行鲁莽而草率。而当这位年轻的男子汉第一次这么清醒地反省自己的时候,一只只毒箭却刺穿了他的身躯。
他躺在血泊里,战争中,血流成河的景象里他没有掉一滴泪。他有反省,他觉自己是不应该鲁莽。他却不后悔,不后悔替二姐出气,不后悔狠骂‘龟孙子’赵问秋。
他睁着的眼睛如铜铃,无神而从容。
边宁走过他身边,见他趴在地上,定睛看到他还余有一丝气息,又狠狠地补给他两刀,如此穿心之痛里他却出不来声。大刀拔出后血水喷洒四散,少年命丧黄泉。
从石塘匆匆往家里赶的雨舟哭成了泪人。舟车劳顿中的她在摇曳的车帘内痛苦不堪、以泪洗面。她时不时地打开门帘看看到了何处,想想离家还有多远。
王阿娘细细地开导她。雨舟从信里得知自己的三弟为了她的“名声”不远万里向赵王讨说法。
后来,据侥幸活下来的随从裘英说,在回来的途中碰到理朝的军队装扮的人和异族混在一起,鸿追在混战中被误杀了。
兵器是理朝军人的,而且鸿追未准时去兵营报到为实,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白色带着字迹的丝带静静地垂着,严密的丝带间露出的白色花圈沉默不语。花圈围成一团,内有一口不大的棺材。
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去去的影子是灵堂的悼念者。
一个惴惴不安、眼神跳跃的素衣男子拜别死者后来到家属跟前安慰几句。
主人家即使悲痛万分也强打精神。
不起眼的雨舟终于对目击者裘英发话了。
“裘英,听说你亲眼看着鸿追在混战中被杀,不清楚何方所为。你此话可句句属实。”
成伯派人探得的情报是鸿追追到了兰蒙境内的南元门,被赵王赶出来之后由赵王的人护送,说是往理朝北宁关去了。在路上遇到理朝北军围堵,双方混战中鸿追急忙逃跑,被毒箭射杀。理朝北军和巴氏军大战难分胜负,人员伤亡惨重。巴氏军率先退兵。理朝北军清点刺探员就把鸿追的尸体拖回来了。
后来搜遍他的穿戴所用发现他不是刺探员,虽是北境军军人,但事情古怪。裘英这时才跑来认领。
雨舟装作从容不迫地问裘英。
那位理朝的军官,什么也查不出来。三弟身负重伤而亡,裘英亲眼目睹却毫发无损真是太过古怪。
裘英听完颤抖了一下,迅速镇定下来:“鸿哥可是我的好大哥,我可不敢乱说。”
他不敢说实话,他不敢说他先是撇下了好友才逃的命。他也不敢说赵王的属下边宁的追击,只说是混战中被杀。他最先发现了赵王的侍卫的异样,却不敢说出实情。
雨舟想了想,鸿追结交的朋友大多为人忠义,也就不再追问。
理朝军方回复说,当时混战激烈已看不清来人。如果鸿追没有穿着完整的军装,被误杀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有没有误杀自方军人,军方都不会领罪,因为鸿追本戴罪在身,他错过了服役报到。
她到军队里要真相,仍是没有所得。每次回来的她都要奔溃一次。
不了了之后,她本以为内疚会侵蚀她一辈子。可当她在某一年某一刻知道真相后,内疚被失望、仇恨的火焰遮盖,混乱了她本该青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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