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Titanium
海面上倒映着孤独的月亮,甲板上却满是喧哗的人群,觥筹交错间酒杯发出的响声,如月光碎在水中般清脆。
这群白天还因为任务和使命绷得紧紧的海军,此刻勾肩搭背喝得酩汀大醉,制服在打闹拉扯中歪七扭八地穿在身上,纯白的海军半袖被溅上酒浆和食物汤汁。
他们吵着闹着,笑着叫着,把浪漫和快活撒在甲板上。
“真是不得了的酒,不愧是那个‘酒神’剧团,果真名不虚传啊。”
“没想到咱们也能混到酒喝,维恩娜小姐人也太好了吧。”
“还以为只有中将阁下的份呢,我们这种普通海军也终于被看到了吗,我呜呜呜。”
喝得面红耳赤的海军用手臂挡着眼睛哭起来,他旁边的寸头海军揽住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哈哈哈哈哈,你这样子也太逊了吧塞恩,这种情况下应该大笑啊大笑”!”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在另一旁用手大力地拍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向后指着正抱着酒瓶子发呆的黑发海军。
“别哭哭啼啼的,卢克那小子都没有你激动,这可是维恩娜小姐的酒啊你懂不懂。”
被点到名字的海军抬起头,嗫喏着用足够传进这群醉鬼心里的音量回答道:
“可那个维恩娜小姐,要去给天龙人表演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无法被酒精掩盖的现实从瓶底浮了上来。
就连那样的维恩娜,也逃脱不开沦为天龙人玩物的命运。
“维恩娜小姐呜呜塞拉真的真的不想让你去给那些家伙演出。”
刚刚硬要给狄妮挡酒的黑发女孩把头埋在狄妮的胸前,身高远超于常人的她失态地侧坐在地上,紧紧搂着狄妮的腰,一边大声哭闹一边用头蹭着她的胸口。
即使价值不菲的裙子被她的眼泪洇湿了一大片,红发女人也毫不心疼地放任她抱着自己,揉着她的头轻声安慰她。
“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塞拉。”
【狄俄尼索斯】作为上层存在,虽然没有正规意义上的“神格”,但与传统的神祇相同,祂们能从信仰和爱慕中获得力量。信仰者的队伍越庞大,投入的情感越强烈,祂们能汲取到的能量也就越完整。
做演说家四处游说,当英雄南征北战,教皇为上帝播撒福音的同时,也在收揽自己的信众。祂们在岁月的长河中扮演过形形色色的角色,无一不被刻印在史书上,就连只是选择成立剧团,在族群中最“平庸”的狄妮,目前也有着相当可观的影响力。
被“爱”着的感觉,谁也拒绝不了,如同漫长黑夜中一束足以让你灵魂滚烫起来的阳光。狄妮享受这种感觉,这让她对自己虔诚的信徒总是更包容一些,那出自本能,也出自她的私心。
红发被她随意地揽在一侧的肩膀上,她继续摸着塞拉的短发,抬头环视一圈,除了握着酒瓶蒙头猛灌的库赞显得格格不入,剧团的其他人也都一副欲哭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狄妮被这阵浓烈的担心之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身体却因为其中蕴含的力量轻盈起来。她脸上泛起一个暖如春熙的笑容,清澈磁性的声音在黑夜里像是闪烁的启明星一样吸引人。
“我会平安带你们回来的,这是我的承诺。”
此话一出,原本还控制着自己情绪的成员们都开始偷偷低头抹着眼泪,其中情绪最激动的,当属还在抱着狄妮哭泣的塞拉。
她抽抽噎噎地感谢狄妮的知遇之恩,如果没有她,自己肯定还因为身高可怜地窝在北海一角,都是维恩娜小姐提携她,她才有今天的日子。不过塞拉在酒精和哭泣的双重作用下,说得含糊不清,别人只能依稀从某些词中辨别出来她想表达的意思,但这也足够她掀起一场感恩狄妮的热潮了。
大家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地讲自己被狄妮选中的故事,高壮的安保队长搂着旁边的舞台导演胡言乱语起来,化妆师和服装师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得妆都快花了,有胆大的女演员干脆走到狄妮的座椅后面抱着她的脖子哀嚎。
在一片混乱之中,依然在喝酒的库赞中将居然是表现得最清醒的那个,他静静地隔着圆框墨镜注视着这一切,什么动作都没有。
既要照顾腰上的塞拉,又要安抚后背的女演员米娜,狄妮无奈地叹了口气,眼里却带上温暖的笑意。
鲜活的人类和纯粹的崇敬,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给她力量了,从来没有牢不可破的死局,既然那个男人能背着磐石登高,她也定能戴着镣铐舞蹈。
“i''mbulletproof,nothingtolose。(我金刚不坏、无可失去。)”
狄妮轻轻哼唱着,吵闹的声响如潮水褪去,在抽噎声中,她清澈高昂的声音像从远山漫下来的云雾,没有任何乐器的衬托,却如金石丝竹般铿锵有力。
“fireaway,fireaway。(开枪吧,开枪吧。)”
她继续低声歌唱,低头和止住哭泣的塞拉对视,又一一回望每个在担心她的人。
“youshootmedown,butiwon’tfall。(你击中了我,但我不会倒下。)”
“iamtitanium。(我是金刚不坏啊。)”
她的红发在黑夜中像凝滞的星火,一次闪烁便点亮了长夜,她的声音从亘古泅渡而来,带着无法言说的力量。
歌声骤然抬高后,蓬勃的情感也喷涌而来。
“youshootmedown,butiwon’tfall。(你击中了我,但我依然会站起来。)”
“iamtitanium。(我是金刚不坏啊。)”
悠长有力的高音回荡在黑夜里,海浪被卷起撞在船身上,不知道催动它的是晚风,还是这阵直击人心脏的歌唱。
狄妮的歌声散在风里,凝聚的力量却扎根在他们的心中,被酒精模糊的意识之上,是不会再动摇的坚定信任。
酒神剧团一路走来并不顺利,一个不依附任何海贼团的剧团,想在凶险的北海站住脚跟,要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同行们用不正当手段对剧团的恶意排挤,那些贵族为了套取利益频频向剧团施压,强势的大海贼甚至上门挑衅要狄妮当自己的情妇。
不过即使是在那段最艰苦的岁月里,狄妮也始终没有被击垮过,她或许步履维艰,却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她带着酒神剧团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扩张到整个北海,辐射向全世界。
她不会被苦难击倒,她早已是金刚不坏之躯。他们跟随着她,就握住了希望之方舟的船桨,她将带领他们划破黑暗,掀开迷雾,安稳地抵达伊甸。
而这首歌,是她在剧团成立之初的那段日子里最常唱的一首歌,也是支撑着剧团走下去的重要力量源泉。
塞拉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揉着眼睛说道:“维恩娜小姐太犯规了,居然唱这首歌。我们一定会毫无条件跟随你啦。”
其他人也应和着塞拉,七嘴八舌地把心里话讲给狄妮听。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陪着维恩娜女士的!”
“呜呜呜呜我最喜欢维恩娜小姐了,我不会让那群混蛋天龙人欺负你的。”
“他们真以为搞艺术的没脾气吗?咱们可是酒神剧团啊!”
“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搞艺术啊罗恩,你不是保安队长吗你。”“你怎么这么煞风景啊莱恩斯,你他妈还只会指指点点呢。”
狄妮噙着笑听他们热烈地讨论起来,总算抽出空顺着一直在凝视自己的目光看去。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弯成月牙,笑容比天上的满月还要明朗。
“你喝的也太多了,库赞先生。”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啊啦啦啦,毕竟维恩娜的酒实在是太好喝了嘛,稍微一不留神就喝光了。”
他身前的酒瓶子几乎要摞成一座小山,嗓音听起来却很清醒,狄妮笑着说了些什么,声音被盖得严实合缝。
刚刚缠着狄妮的塞拉和米娜正一左一右站在狄妮旁边,就谁是她关系最好的女性成员问题开始争论,战况热烈到其他女人也加入进来。她们因为争吵而尖锐起来的声音大得可怕,狄妮被夹在中间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她只好单手微弯挡在嘴边,像说悄悄话一样对着库赞做口型。
“见·笑·了。”
这下轮到狄妮听不见库赞的声音了,塞拉强行将她一把抱进怀里,米娜则在后面拉扯她,她被女孩们来来回回地推搡着,疲倦感终于让她有些恼火,狄妮微笑着说道:“姑娘们,安静下来。”
【狂欢】制止了这群狂乱的人,失控的场面终于在狄妮的干涉下回归到秩序中。剧团的成员们坚持要在回房间前和她握手,狄妮不想和一群醉鬼多计较,任由酒会的最后一部分发展成她个人的粉丝见面会。
目送抹了狄妮一手眼泪的塞拉和米娜互相搀扶着往房间走,她单手叉腰在原地,揉着涨痛的太阳穴。狄妮感知到身后还有谁在,回头一看是用手夹着两瓶酒的库赞中将。
圆框墨镜被他推到头上,他伸手递给狄妮一瓶波特啤酒,自己则直接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痛快地喟叹一声。
“呜哈——还是你这里的啤酒最棒了。”
狄妮起开酒瓶,后退几步靠在船边的栏杆上,慢慢饮下一口说道:“士别三日,库赞先生的酒量见长了许多。”
把身体完全倚在栏杆上,上半身极力向后探去的库赞中将听见这句话,差点身形一晃把墨镜甩进海里去。
“啊啦啦啦,好险好险。”
库赞知道她在内涵自己那次跟她拼酒惨败,还搭上了自己津贴钱的事情。
他攥住墨镜又戴回脸上,心有余悸地跟狄妮抱怨:“维恩娜哟,所谓的男人,是一种需要面子的生物啊。”
狄妮的笑声扩散到海风里,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撩起肩上的红发拨到后面,没有再说话。
沉默并不意味着沉闷,穿着棕色羊绒长裙的女人闭上眼睛嗅着海风咸腥的潮气,军舰上时不时传来欢呼和叫喊声,她被连夜的噩梦折磨的神经得以片刻喘息。
“最近海上的大雾越来越多了,要是一不小心触礁沉船可就麻烦了啊。”
库赞盯着狄妮,唐突地聊起了气候状况的事情。
狄妮缓缓睁开眼睛,举起酒瓶一饮而尽,黑色糖浆状的酒液从她的嘴角溢出,向她的脖颈蜿蜒蛇行,在她的锁骨留下水痕后,汇入胸前被眼泪浸湿的深棕色河谷。
她没理会身上的酒渍,而是问了库赞一个与当下更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库赞,你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自他从海军学校毕业以来,已经很久没人像老师一样问他什么是意义什么是理想了。
如果是在那个时候,他会回答为了正义,为了拯救在痛苦中挣扎的人,或许他还会耍个机灵把问题支过去,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自己则被老师狠狠地在屁股上踢一脚。
皮肤黝黑的男人喝了一口啤酒,吐出一口浊气,他的眼中是冲天的火光,耳朵里传来哭喊和求饶。他的目光扫向远处,透过海浪,不知道抵达了哪里。
“啊啦啦啦,这还真是个沉重的话题。”
他的声音如沉钟般低哑,身处于迷宫中的人才有那样的彷徨和无力。
“沉重吗?这样说倒也不错。”狄妮回应道。
库赞维持着把身子探出栏杆的姿势,他偏过头看着狄妮,静待她的下文。
“对我而言,更多的是迷茫罢了。我抓住了只言片语,却始终不得要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重复着握紧舒张的动作,酒瓶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她的手里。
狄妮合拢手掌,紧握成拳。
“所以在寻找到答案之前,我是不可能被击垮的。”
“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好,千丈绝壁也罢,只要我还有夙愿留存于世,我就绝无逃避的借口,也没有被打倒的理由。”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几乎闪出光来,红发被风倏尔向后吹去,如扎根大地,在风暴中猎猎作响的红旗,也宛若向死而生的殉道者,高举着革命的火把。
库赞被她的话冲击到怔在原地,他扶着发带自言自语道。
“简直浪漫到不讲理。”
狄妮把目光投向他,笑着继续说道:“你也别再想办法帮我逃走了,知法犯法的海军阁下。”
“哎,我就这样失去了一个抵债的机会吗?好遗憾。”
红发的女人身体离开栏杆,踩着高跟鞋踱步回房间,她毫不在意地跟库赞挥挥手。
“那就拿一个像样的答案来换你的欠条吧,库赞,我等着那一天。”
群山万壑、江河湖海,和世间的其他事物相比,她太渺小了。就算只是站在海军的女性中将面前,狄妮的身形也会显得弱不经风,她的脸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稚气,带着些许少女的纯真和青涩。
但是从来没有人会把她当做弱势的一方。
正如这一刻在库赞眼里,她和海上升起的明月一样庞大,她单薄的脊背上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量。那并不是由她决定的,更像是从某个古早的时间起就注定要传递给她的火炬,她不能让它熄灭,也不能选择拒绝。
只不过现在这位火炬手,在寻找她内心真正想前进的方向。
“可恶,理想主义者也太帅气了吧。”
库赞中将仰头把酒喝光掷进海里,用手蹭了下鼻子,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弄棋子,上帝背后,又是无法躲避的命运。可巨浪中的舵手不会甘愿屈服于不可抗的自然,在航行到新大陆之前,舵手绝不能被海浪打败。
人与命运抗争的赞歌,是人类灵魂最浪漫的交响乐。
被库赞称作浪漫的理想主义者的狄妮,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洒脱。自离开多弗朗明哥的那天起,她一直在被梦魇折磨,令她更不安的是她无缘无故的嗜睡和肢体上的酸痛。
狄妮用羽绒被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困意击溃了她的理智,裹挟着她前往梦乡,就连桌上的电话虫响起都没能再激起她一丝多余的精力。
她梦到自己倒在天龙人布置的舞台上,她看见【战争】的黑剑把她钉在地上,周围的人欣赏着这一场血腥盛宴,麻木地拍手喝彩,叫嚷着这还不够,他们还要看更精彩的剧目。
他将剑连带着她的血肉一同拔出,狄妮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被浓雾笼罩的【战争】再次挥剑,躺在血泊中的女人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耗尽了,像垂死的羔羊等待猎户的屠戮。
“呋呋呋呋呋,真是三流的剧本。”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却从来没听过那种语气。剑刃直抵她的脖颈,大雾同时散去,与骨头被斩断的清脆声音一起传输给她意识的,是持着黑剑的金发男人的身影。
狄妮的眼泪滑落下去,渗进她的红发里,和满地的鲜血混在一起。
怎么会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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