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风起
风齐回到京都，正是春暖花开之际，他走进这座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城，没有习惯性地四处张望，只是一步步地走着……走过城外的东离门，走过城门，走过通天阁，走到了自己想了很久的家，平南侯府……
他到侯府门前，却没有看到对面的那座府邸门前，有一个人正满含泪水地看着他的背影……
平南侯在石黎大病一场，风齐却先行回来了，他很害怕父亲这些天看他的眼神，因为那眼神里都是痛苦……
风齐叩门，马上有下人把门打开了，看到少爷回府了，那下人惊叫一声，引起了府内一阵慌乱。
片刻之间，风府众人便把风齐围住了，李氏抱着自己的儿子抽泣着，挽蝶拉着大哥的手开心地晃着……
风齐却只感觉自己的躯体一阵冰冷……
风府上下，除了几个孩子，都已经知道了在南泽发生的那些事情，所以对于风齐的反应也就不奇怪了。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爹和二叔呢？他们不是去接你了么，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啊……”
风挽蝶的话让整个风府陷入了一片死寂……风齐仰起头，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滴下，然后蹲下身子，轻轻地摸了摸挽蝶的头发：“傻丫头，爹和二叔可没你大哥我这么闲，他们还有很多事情呢……”
风齐回府的消息平南侯府没有刻意外传，但很快，整个京都都知道了。于是一连几日，有好几拨人上门探望，但风齐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包括东离门和辰府来人。
几日后，风齐回到了东离门，进了内门，一路上有不少认识他的东离弟子纷纷侧目，他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往日修炼的静室。
点起一炉凝神静气辅助修炼的香，这原本是林砀的活儿，现在只能风齐自己干了。他盘膝而坐，开始修炼。
风齐不知道如何实现自己的誓言，所谓的与通天阁不死不休是何其之难啊……至少，现在的他怕是连引起通天阁注意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刻苦修炼总是没错的，至少当自己完全沉浸在道的世界里，所有的痛苦都能暂时忘却了……
“砰砰砰！”一阵猛烈的击打声又把风齐拉回了现实。
风齐起身把门一开，门外涌进数人。风齐一看，才发现这几位都是自己的师兄师姐，杜青裳的徒弟……
领头的是杜青裳的六弟子常浩，数月未见，这位六师兄身上的气息却比以往更加雄浑了。
“小师弟，师父可是为救你而命丧南泽了？”
风齐闻言只觉心如刀绞，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哼~想来你也说不出什么来，那我问你，师父死前，可曾传授过你滴血剑法？”
风齐点点头：“嗯。”
常浩见风齐承认，顿时有些激动：“那滴血剑谱呢？”
“丢了……”
常浩双眼一眯：“丢了？小师弟，师父的滴血剑谱可是天下用剑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啊，你难道会这么随便地丢了？”
身后众人忙跟着起哄
“对啊小师弟，这玩笑可开不得！这可是师父的遗物啊！”
“小师弟，你还是把师父的剑谱拿出来吧……”
风齐顿觉血涌天灵：“我说过丢了就是丢了，何况师父给我的剑谱上根本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风齐这话把几人的心思戳穿，他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指责道
“小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师弟，我们可是为了师父的剑术不至断了传承！何来半点私心啊！”
风齐苦笑着叹了口气，便再度坐下，不再理他们。
常浩等人倒还不至过于逼迫，见风齐不再搭理他们，也只好悻悻而去。
风齐原以为他们过几天才会再找上门来，可才一会儿工夫，又有人敲响了门……
风齐不耐烦地打开门，才发现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身影。
“源兄！青潇师姐？”
夜幕降临，东离门中已少有人走动了，只滴血剑宫外，还有两道身影驻足在此，不愿离去……
“没想到，师父还有这么多故事，我这个做徒弟的，竟然在他死后才从别人的嘴里知晓这些……”风齐苦笑着，拎起手里的酒壶，灌下了一大口。
莫源从未见过风齐饮酒，见他这般模样，只淡淡道：“其实我也是才知道，青潇师姐竟是师父的女儿，师父和师叔两人相识数十年，也曾同生共死，可师叔没有成家，所以待师姐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谁能想到，自此天人永隔……”
“都怪我，都怪我……”风齐此刻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莫源没有安慰他，而是厉声道：“不错，师叔之死确是你引起的！”
风齐诧异地转头看着莫源，这是自己第一次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莫源指着风齐手中的酒壶：“不仅师叔，逸将军和林砀为了救你，都把自己葬在了南泽，可他们想要救回来的，不是这样的风齐！”
风齐笑了：“源兄，你不懂，你没喝过酒，你怎么会懂？你也没有我这样的经历，你又如何知晓……”
莫源一把夺过风齐手中的酒壶，仰头就是几口下肚，然后把酒壶扔了回去：“酒确实是好东西，我想我父亲的时候也曾喝过酒，但第二天醒来，除了一个醉醺醺的废人我什么也不是！”
风齐愣住了，这样的莫源他是第一次见
“我曾无数次问过我母亲，他是谁，十八年来，为什么我从未见他出现过？可我每问一次，母亲就哭一次，于是我再也不敢问了，但我没有一天不想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母亲！”莫源双目血红，语气却很是平静，风齐能感觉到他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我知道，想要找到我父亲，喝酒是没用的，只有苦修气道，当我有一天成了归元境，甚至是至境，我父亲还会不要我么？”
风齐知道莫源的身世，但他从未感受到莫源心中这如火一般炽热却灼伤的感情。
“齐兄，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可有一点，我很清楚，通天阁加在你身上的仇恨，你绝不会就这么放下！”
除了父亲和穆若尘，风齐只对莫源说了实话，其他人都只以为，是南泽高手太强，才会让杜青裳等人丧命异乡。
“齐兄，如果你一直这样，你是一辈子也报不了仇的！”
风齐缓缓点头，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谢谢！”
莫源一笑，恢复了原本腼腆的模样，没有再说话……
风齐的师兄师姐没有再来找他，但东离门里却传遍了风齐在杜青裳死后霸占滴血剑谱，不愿与师兄弟们分享的消息。
过了几日，穆若尘回了东离门，他把风齐唤到了自己的住所
“这是你师父的滴血剑，我想，还是留在你这儿比较好！”
风齐摇了摇头：“师伯，我既把它给你便是希望能由东离门保管这把剑，师父的剑，我还不配用……”
穆若尘没有强求：“罢了……我和你师父相识这么些年，知道他的心思，风齐，你是他最小的弟子，也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徒弟，现在看来，你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长，倒是很有他年轻时的样子……”
风齐第一次听穆若尘提起杜青裳，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柄滴血剑刚刚铸成的时候，你师父就说过，要让这柄剑名扬四海，那时候他才二十岁吧……他做到了，可他去了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再让我看到真正的滴血剑法……”
“师伯，我的剑法，便是师父亲传！虽然我现在不过区区一介天行，可我绝不会让滴血剑的名声在我手中蒙羞！”
穆若尘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那日在师父门下认识杜青裳的时候，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傲气……
风齐走后，直接回到了平南侯府，这里没有东离门中的流言蜚语，他能静静地修炼……
没有了师父，东离门变得有些陌生；没有了林砀和逸叔，平南侯府也变了味儿……三人留下的痕迹尚存，可他们此刻，只能躺在南泽那湿冷的树林中……
夜已深了，风齐却还没有睡，他悄悄地走进弟弟妹妹们的房间，看着他们安然熟睡的模样，过了许久才离去。
风齐走到书房门口，却发现书房的门被锁上了，风齐便在自己的房里写了一封书信，趁着夜色，把它静静地塞进母亲的房门。然后回房换下一身锦袍，穿上林砀留下的衣服，再戴上一顶斗笠，背上包袱，翻墙而出……
“别了，东离！”
风齐让自己尽可能裂开嘴朝平南侯府那高阁深院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去……
没走两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对面的那座府邸，驻足不前。
已经好久没见过雨姐，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算了，自己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是不去给她徒增烦扰了。
风齐也对辰府笑了笑，转头踏着坚硬的青石路，一步步走向城门。
走到城门口，天已破晓，当他正想着怎么贿赂城门守卫把门打开时，城门却已慢慢打开。
厚重的城门发出隆隆的声响，第一个走进城门的身影让风齐立马低下了头。
可那双脚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我不是一走了之，我要去苦修，我要为逸叔报仇！”
“苦修？苦修就一定要离开这里？”
风齐没再说话，但看着来人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风懋勋长叹一声：“罢了，你先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到时候你是走是留我都不拦你。”
风齐跟着平南侯回到了侯府，没想到母亲早就在门口等他了。
李氏默默地流着泪，抱着风齐哭了好久。
过了许久，平南侯拉开了李氏，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次离家为什么似乎全在父母的掌握之中，但风齐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平南侯到了书房前。
书房的门上了锁，平南侯用钥匙打开，然后走了进去。
风齐虽然疑惑，却没有多问，一路跟随着父亲走进了书房后的暗室。
这间暗室是当初自己初入气道，两次引气破体的地方，从前来这里，一直是三个人……
平南侯点燃了墙上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下，风齐很清楚地看见那张石床上摆着两件东西……
晨光熹微，照在风齐离去的路上，他的包袱里比第一次上路之前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把剑，一把杜青裳亲手锻造的宝剑，自从风齐被俘，这把剑就一直留在平南侯身边。
而这次上路，风齐决定带上他，也带上师父和逸叔对自己的教诲，一起上路。
侯府内，平南侯和大夫人在书房里相对而坐，李氏早已泣不成声，而平南侯看着眼前书桌上的东西，却难得地笑了。
那是一把玉骨折扇……
风齐走出城门之后，回头好好看了看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虽是故地，却好像没什么值得流连的了。
风齐才走没几步路，便听见一个声音：“喂！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风齐讶异地抬头一看，还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男的还是莫源，而女的，则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之人！
“源兄……雨……雨姐！”
“齐弟，你……”
辰雨比几个月前似乎清减了，但还是那般美得不可方物……
风齐很纳闷，为什么自己这一走，好像人人都知道了！
莫源难得笑了笑：“是我告诉辰雨小姐的，我们在这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风齐看着辰雨的眼睛，却迟迟说不出什么话来，莫源见状干脆一转身，往一旁的凉亭而去。
风齐在短短数月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两人便都没有心思提起之前醉云山上的事。
“雨姐，我……”
“齐弟，你真的要走？”
“对！”
辰雨沉默了好久，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这个香囊有安神之效，是我……是我特意从家里带出来的，你拿着。”
风齐木木地盯着那个香囊和辰雨伸出的手，好半天才想起把它接过来。
香囊里的香气很淡，但悠远绵长，闻来沁人心扉。
风齐将香囊紧紧捏在手中，辰雨才接着说道：“这个香囊里有一颗滞石，他日若有不测，用它当保你无虞！”
风齐一愣，滞石！滞石是内蕴空间之力的宝物，触发其中力量，可让触发者身周很大的一片空间瞬间凝滞，只有触发者才能勉强移动。对至境之下的修士，这块滞石可说是保命圣物啊！
风齐知道滞石还是风逸曾经提起过……风逸精于空间之力，修为也早已是归元境大成境界，但以风逸的本事，却没办法炼制出这么一块滞石，辰雨此礼不可谓不贵重！
但风齐没有推辞，只是对辰雨点了点头。
看着辰雨远去的背影，风齐好想一把抱住她，留下来或者带她走。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摩挲着手中的香袋，吸着里面淡淡的香气。
“齐兄，你还走不走了？”
听到莫源的声音，风齐才缓过神来，他把香袋放进包袱，对莫源抱拳道：“源兄，多谢相送，风齐这便上路了，保重！”
“保重！”莫源呆呆地应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保重什么？我又不是来送你的！”
风齐纳罕道：“不是来送我？那源兄你……难不成你要和我一起走啊？”
看着莫源面不改色的样子，风齐惊道：“你不会真想和我一起走吧？”
“怎么？你还不乐意？”
莫源笑了，风起很少见莫源笑，但今天却见了两次……
东离京都城外，官道上有两个相伴而行的身影，烟尘骤起，两个少年人的身形渐渐模糊……风，起了【本卷终】
（今天就这一章，第二卷完结了，接下来的第三卷，地图会慢慢打开。明天请假一天，我得整理一下思路，明天不算休息，所以两章更新会补给大家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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