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京都记事 五
三更已过，已是鸡鸣时分，纷纷扬扬的小雪一直没停。江家小姐的芄兰院却还点着灯笼。
一心为主的奶娘还在不死心的规劝着，就算知道没什么用，也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能劝得小小姐保重身体，若总是这么一宿一宿的熬下去，女儿家的身子怕要熬坏了。
“福伯，爹爹安置好了吗？”拍拍满是焦虑的奶娘，江素兰一边看着账本，一边还担心着酒醉的父亲。
“小姐放心，墨玉和墨言已经伺候老爷睡下了，厨房特意准备的醒酒汤也喂了半碗，想必没有大碍。小姐也早点休息吧，不必急着看这劳么子账本，福伯帮您看着呢，谁敢对小姐耍滑！”白胡子翘的老高，福伯满眼慈爱，哪家正当妙龄的闺阁小姐需要操心家业营生！就只有……一想到这里，心疼自家小姐像心疼眼珠子的老人家就忍不住暗地里数落数落自家老爷，有这么当人父亲的嘛！
“呵呵……知道啦！已经很晚了，福伯和奶娘都快去歇着吧，我看完这本就睡，你们看只有几页了，我有分寸。奶娘，开去吧……”送走不情不愿，满脸担心的奶娘和福伯，江素兰才疲惫的揉揉眉心，马上就快到年底了，还有十几家商铺的账还没核对，看来靠自己一人之力实在捉襟见肘。听说神算公子进京了，不知可否能请到算楼帮忙？
接手家里的商铺也有四年，刚开始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女儿家就把家业败坏了。可父亲却坚持让自己接手，也不知是作何打算？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总是酒醉的父亲从未管过家里的琐事，可江素兰知道，若不是还有父亲站在身后，这近二十家商铺哪是一个女儿家能掌管得！不过这些掌柜们也没少明里暗里给自己下绊子，若是有他们的鼎力支持，自己何须每年对着大堆账本发愁。
只是，自己今年也是十六了，同龄的女孩儿都陆陆续续嫁人成家。也不知父亲到底是何打算？听上次在书房说的意思，父亲不会是想招婿上门吧？一想到这里，看账本的心情是彻底没有了。可能和平常闺秀受到的教育不一样，对这种让其他女孩儿脸红心跳的事情，江素兰看上去十分淡定。没办法，母亲早逝，父亲放任，除了自己拿主意，还能指望着谁呢？况且看父亲的意思，也是希望自己更独立、更坚强，不然这份家业就不会交到自己手上。有时候，江素兰都会怀疑，父亲不会是在把自己当儿子教养吧？
已经听到了好几声鸡鸣，控制不住眼睛发涩、头脑昏沉，江家小姐屋里的灯终于熄了……
翌日，天气晴好。
灿烂的阳光洒在厚厚的白雪上，整个芄兰院看起来亮堂极了。
江素兰一早就起了，在小厨房忙活了好一阵，才千辛万苦端出一份清粥小菜，紧赶着端去孝敬父亲。
难得江重焕是清醒的，早上醒来时宿醉的头痛很轻微，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女儿派人灌得醒酒汤。对这个女儿自己不是不骄傲欣慰，但想到她小小一个女儿家既要操持家业，又要忧心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任是才华出众的江大才子，也甚是觉得惭愧。
把素兰教养的坚强自信宛若男儿，是自己从女儿还牙牙学语时就已决定的事。江家只有素兰这一根独苗，元娘早早就丢下自己父女而去，至于自己，现在也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若不是孩子还小，怕是......唉！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若自己出事，这孩子总要学着活下去。所以坚强一点甚好，像男儿一般有主见就更能保护自己，这样就算失去父亲，素兰也能挺过来吧......
不过，是该为素兰择婿了，不知不觉，孩子都十六了。想到前一段儿福伯总在耳边唠叨的事情，江重焕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半点没有察觉自家爹爹在考虑的事情，能每日偷到这一点时光和爹爹相处，江素兰觉得异常满足。
江家的宅子在山上，占地很广，景色也十分不错，可惜就是人气不旺，满打满算主子就两个，所以显得格外冷清空旷。再加上男主人总是外宿，江素兰一个女儿家，就显得格外冷清。
父女俩安静用完早膳，可能平日交流不多，总显得有几分不自在。江重焕想了想，总要问问自家闺女的意见，不然若自己找的人女儿不喜欢，那就没有意义了。两情相悦是自己这个父亲唯一能满足孩子的一件事儿了。
“兰兰，过两天是你十六岁生辰，可想好怎么过？”
“爹爹不必操心，也不用兴师动众，年底商铺盘点，女儿正觉分身乏术，小小一个生辰，不过也罢。”小小的少女脸上还有藏不住的稚气，可说话做事显得稳重老练，实在不像一个女儿家。
江重焕既觉得骄傲又有几分心酸，十几岁的少年人哪有不喜欢热闹的？不过是被逼得移了性情罢了。
“兰兰，爹爹知道你从小就有注意。为父也不瞒着你，十六岁的年纪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趁着云安城各书院的学子博士们还没返程，爹爹想把你的婚事给定下来。虽说这样的事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们家情况不同。爹爹不想瞒着你就给你定下，还是希望找一个你喜欢还能对你好的。你不用害羞，能不能告诉爹爹喜欢什么样的？”
江素兰到并没有觉得有多难为情，自从过了十五岁生辰，自己早就料到会走到这一步。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可惜见过的外人很少，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良人。
有几个成了亲的闺阁密友倒是提了很多意见，无外乎就是为人孝顺、性格温和，要是再家境殷实、才华出众一点那就更好了。门当户对的几家人家里也不是没有适龄的世家子弟，可自己若想让人家入赘江家那就不太可能了。不过看起来爹爹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想在参加书院大比的学子和博士中间找，但或许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
“但平爹爹做主吧，不过女儿只想招婿，可不想嫁出去。”半点没有小姑娘的扭捏，江素兰和自家爹爹像谈论吃饭一样谈论着婚事。
“唉......你是江家的独女，没有兄弟帮衬，能招赘一个夫婿也是不得已，为父也希望真的能给你找一个疼你、惜你，对你一心一意的夫婿......行了，爹爹知道你的意思。过两天办个生辰宴吧，再怎么说，生日也该热闹热闹。”
大概知道了女儿的心思，今日原本想呆在家里的江重焕还是忍不住出了门。经纶科大比魁首好像是麓山书院的学生，听说年纪大概也就十七八岁。这下倒真是要见见询子墨，问问那孩子是否已有婚配？若是没有，那就再好不过了，看样子和自家兰兰年纪相当，书又读的好，长的也好。况且能入得询子墨门下，人品秉性也肯定不差。要真是能招回来当半子，也不会委屈了兰兰......
当然，这只是江大才子的一厢情愿。那户好人家的子弟愿意入赘女方，当上门女婿？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不行，更何况江大才子的名声.......唉，不提也罢！
况家别院这边，晚起的李钰正带着书院里来参加比赛的孩子们放肆的玩儿着雪。这两日尤其和蔼的博士们也不反对，一个个坐在烧着地龙的暖阁里，品茶对弈。这有人自愿带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年纪稍长的学生对这种幼稚的游戏嗤之以鼻，只是一脸好笑的站在旁边看着小孩子们玩儿的不亦乐乎。其中玩儿的最疯的就数为老不尊的小李博士和小胖子石明福。可惜旁边观战的大孩子们也没能置身事外，试想雪球已经砸到身上了，那还能无动于衷吗？
所以等在暖阁偷闲的博士们结伴过来寻人的时候，就只看见一群衣服湿透，兴奋异常的皮猴子。直到一个雪球偏离轨道砸在了书画科某位有洁癖的博士身上，这场闹剧才不得不宣告剧终。
孩子们被自家博士领着回去教训，罪魁祸首的李钰也小媳妇儿状的跟着看不出情绪的山长大人回了小院儿。
实在不知山长大人的心思，李钰不敢造次。赶忙换好衣服，拿着这一段时间抄写的《明律》请山长大人检阅。
最后，山长大人到没有借机教训，只是让李钰下去准备一下，说是下午要去况安堂拜访。
摸不着头脑的小李博士迷迷糊糊，山长大人去见况家老人，拉着自己干嘛？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李钰的疑惑，小李博士只能乖乖的跟着山长大人走，谁让他是老板呢！
只是被十几个老人家围观的滋味实在难受，一顿酒喝的小李博士如坐针毡。旁边的山长大人日子也不好过，被几位叔叔伯伯拿话堵得脸色僵硬。就连一向不会看脸色的李钰都觉得可怜，这明里暗里逼婚什么的，可真是让人恼火。还有这位玄老伯，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行不行？真的太渗人了！不成亲的是山长大人，您老一直盯着我看干什么？！
见旁边这小丫头真是被自己看毛了，况玄老爷子略有点不自在的转头又喝了一杯酒。看来那老小子没骗自己，这李安宁说不定真可能就是个女娃，哪有男子长成这样的？不过，自家况哥儿真的对这有可能女扮男装的小娃娃有意思？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安宁啊，玄老伯问你，你今年真是二十七了？”
“对啊，没错！腊月十一的生辰。”看着老伯脸上说不出意味的表情，小李博士回答的很谨慎，不会逼婚山长大人不成，转过来收拾自己吧？
“二十七啊......怎么会...这把年纪还不成家呢？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仔细梭巡了面前这女娃娃光滑紧致的皮肤，真的有二十七，年纪也大了点啊！
这把年纪！简直是对大龄文艺女青年的致命一击，年纪大有罪啊？年纪大还没成家犯法啊！
“呵呵呵......玄伯多虑了，我......”
“他说他喜欢男人，对女人没兴趣！”没等李钰搪塞，原本还在旁边被叔叔伯伯围攻的山长大人居然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接过了话头。
立马酒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山长大人这句话让原本看好戏逗着俩人玩儿的叔叔伯伯们吓到了。
被不明意味的眼神看的发毛，李钰心里欲哭无泪。山长大人到底怎么了，平时也不是这种多嘴的人啊看看左右正眼巴巴等着自己解释的老人家，小李博士只能僵硬的呵呵，没办法，自己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难不成还可以否认，亲，别开玩笑了，山长大人可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可能是见气氛实在太尴尬，莫名其妙爆料的山长大人看上去也是十分不自在。李钰脸色实在很精彩，莫名的山长大人觉得有点愧疚。
“他是为了拒绝刘家小姐找的借口，不是说你有未婚妻吗？”人生第一次帮别人解围，山长大人的技术显然不怎么高明。
大伙儿的眼神又全部转移到李钰脸上，特别是况玄，未婚妻？这李安宁可是女娃，未婚妻是要骗谁呢！不过，况哥儿居然会为了......嗯，有希望啊，有希望！
“呵呵呵......对对，我、我在老家曾有过一个未婚妻，只是......唉！我曾答应过她，今生今世非她不娶，但现在......还请诸位伯伯原谅则个！”尴尬的顺着山长大人的意思抬出一个未婚妻，李钰牙都要酸倒了，痴情情圣什么的，还是需要经验的。山长大人，你让自己这个大龄女青年对‘未婚妻’忠贞不渝，一往情深什么的，真是太让人为难了！
当然，李钰的演技实在糟糕。至少在座的老人家都不怎么相信这李博士有未婚妻，一看那张什么情绪都写在面上的脸，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的互相递眼神，这还想要骗谁呢！
况玄老爷子对李钰居然不喜欢女人，反而喜欢男人什么的接受良好，人家小李博士没说谎话啊，人家就是女儿身，喜欢男人不是挺正常。要是真喜欢女人，那才奇怪！不过，看样子况哥儿居然还没发现这李钰是女儿身，嗯......真要想个办法了，两个人年纪真的不小了，在这么磨蹭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况哥儿的孩子啊？
一看几位叔叔伯伯含着笑意的眼神，山长大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了，一看见玄伯好像有意为李安宁说亲，自己居然脑袋一热，说出了那样的话。心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心慌，看着李安宁一脸的心虚为难，山长大人头一次心里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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