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皇榜天骄
苍颜如蜡,茫茫盛雪。
方圆棋竞,争主沉浮?
檀烟七尺拂纱半日,终入云端映红妆。
北雁南飞霞光流彩,携夜幕归相国寺。
世事总是奇妙,是机缘巧合也是天意弄人,花开不一定结果。小楼里的棋局并没有结局,对弈的男女一连下了整整百十盘,却皆难分胜负,最后只能以平局告终。事后墨闲问夏寻,时间不长你们为何能下这么多盘?夏寻认真答曰:咱下的是五子棋。
五子棋是啥棋,自岳阳城纯阳观一战后,墨闲便已知晓。那是一种极其简单的棋种,即便三岁顽童也能随手玩出许多花样。可他不知晓的是,这五子棋为何能在短短几时辰内连下百十盘,且还盘盘都是平局。而墨闲与那小道姑的事情,则和夏寻与余悠然的棋局差不多,同样平分秋色,无果告终。外出近三时辰里,墨闲、墨言两人便在翰林院里头兜了两个大圈圈,引去无数好奇的目光和风言风语。事后夏寻问墨闲:三时辰里你两都说了啥呀?墨闲认真答曰:我说我明日再来。
夏寻闻言,险些就从马背上昏倒过去…
只不过,这一日也并非所有事情都没有结果。比如生在翰林院里的故事,便传得飞快。快得连夏寻和墨闲都还未离开翰林院,它就已经传遍了长安城。以至于后来在夏寻两人御马南归的路上,还迎面碰上了正拉着浩荡人马前来营救的夏侯和白绣等人。经过数番解释,夏寻是好不容易才把那群不怕事大就怕没事干的混世妖魔给打回头。
而南城既已如此,京都其他地方就更加。
鸾凤啼鸣,遍野飞鸟皆敛翼。
苍龙睥睨,漫山走兽尽匍匐。
上下两联,二十二字,附以言辞修饰几许,在短短半日之内便被传散出数十个版本。夏寻和余悠然之名,也随之再次成为了人们焦点中的焦点。而更离谱的,还是一些长安城里的江湖院府势力。在他们看来这两联子可谓霸气凌云,威势无比呀!国考在即,苍龙鸾凤正对皇城京都,飞鸟走兽好比赴京考生,恰是应时应景,好像就在说自己。故翌日天亮,许多院府便不约而同地都烧起了香,祭起了祖,敲锣打鼓地把自家牌坊换了新联子。结果就好笑咯,过路旁人乍看之惊艳十分,谁晓得再看之,整整一条大街十府有七府如此,顷刻索然无味,啼笑皆非。
如此趣事,不日就成为了长安城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谈。
而趣事之后,还有正事。
飞禽传信,飞出长安,没几日便将翰林院内生的大小故事连同着一副对联,传散去许多地方。
许多事情也随之在无形之中变得微妙了起来。
夏寻和余悠然于岳阳皆仇,夏渊赴京时曾留一手,也是为了把余悠然的命留给夏寻来收。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命债当以命来偿。然而如此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两三时辰,期间却一路无声无息,至今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小楼里头到底都干过些什么,可谓耐人寻味。还有就是那两位半路离去的冷漠人儿,他们性情相同,背景亦相同,隐藏在背后的故事可就有更多猜疑了。经各方势力多翻打听反复确认,墨闲和墨言在翰林院外道上结伴而行的三个时辰里,互相之间确实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们唯一说的一句话是即将离去时,墨闲在小楼门前说的一句:我明日再来。
话意含情脉脉。
情义纵深几许。
若无事何须再来?
若有事何故无话?
如此怪诞的行径,真是叫人看得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但谁都晓得,这里必然隐藏着一段故事。
而接下来的一连四日,则更甚如斯。
自翌日起,每日清晨,南城的大相国寺都会准时飞驰出两匹快马,或带上早食糕点、或携上午食饭菜,直奔城北翰林而去。在那住着两位女子的小楼里呆上片刻后,黑衣便会伴白袍离开,闲庭信步游走于翰林巷道之间,不言不语,不知所谓。而青衫则被留于小楼里无声无息,更无人知其所谓。
不知所谓,非无所谓,更让人想知其所谓。
故一时之间,闲言蜚语恰如雨后春笋,无中生有,拔地而起。生死之敌、孤男寡女、小楼之内,神算之徒,鬼谋之孙,这些敏感的词组经过不断交集与演变,实在都有隐含着太多可以推敲和琢磨的地方了。故至第五日,每日清晨由大相国寺跑出的白马便只剩下了一匹,而还有一匹则被南来的信笺儿吓得窝在庙子里,再也不敢跑那翰林院去了。
缘,那是远在天南边的芍药小姑娘,在某位心术不正的师兄怂恿下,终于吃醋了。遂大笔一挥把稿纸化飞雪,唤青鸟携无尽闺中少女的怨怒,横跨南北四千万里,哗啦啦地…狠狠砸到了相国寺的小院子里!夏寻阅信,脸色煞白,顿时如临雷暴炼狱,旁人不知实情还以为他是中邪了。遂,连忙执笔,连哄带求,写下一封绝不再入翰林的保证书,按下手印,再命青鸟原路带回。自此,夏寻便面壁思过于厢房,连相国寺的大门也不敢再迈出一步。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怜的人儿呀,殊不知一段可泣可叹可惜的悲情,正在萌生着根芽。你已无法阻止它随命运的脚步生长,当它真正开出花果的时候,你便只剩悔不当初。
而夏寻的突然消沉,也确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许多闲言蜚语从他身上给移开了。三尺青锋着黑衣跑骏马,依旧每日都来回于翰林院与相国寺之间,依旧每日都伴一袭白袍徘徊于翰林庭院之内,重重复复不知多少轮回,却从未有人听过他们交流的一字半句,更不见有何越常情的举。其中蹊跷虽显而易见,但是到底有啥蹊跷却无人能准确道出个所以然。故,如此离奇之事,终不得以倦乏于无知当中。随着国考临近,越来越多的考生由大唐各地汇入京都,掀起一浪接一浪的惊艳骇绝,层出不穷的新鲜事逐渐淹没了翰林院这一隅的无趣。然而,世事无常,有心栽花不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当人们都快要忘记曾有过这么一件事情的时候,它却又伴随着一阵风浪翻腾,悄然浮出了水面,并羞答答地掀开那么一丝面纱…
皇榜。
按历届惯例,大唐国考前半月,京都临渊阁都会根据赴京考生的修为境界、智辩学识及其阅历编撰出名册,再拓印成榜,公布于天下,此榜便为皇榜。
距离国考还有十四日,京都醉仙楼。
皇榜张贴,京都哗然…
“不会吧!他居然退出这届国考了?”
“哟,真的呀。莫不是通天塔那位另有安排?”
“前些日子听我在通天塔当值的大表哥说,此人已经破入王境可谓当世同辈无敌。若这届国考没有了此人参加,恐怕会黯然失色啊。”
“黯然失色倒不至于。”
“这届国考可是来了不少天骄俊才的,连皇族的两位皇子都去了。你瞧这几人,澜庭-詹若梓,流水山庄-岳不凡,鬼门-董,还有唐门的这些人…他们可都是在十年前就已经赴京赶考并且闯下名堂的人物啊。但如今皇榜之上,他们居然连地煞位都排不进去,可见能入天罡位的人是有多不得了呀。”
“话虽这么说,但这届天罡地煞上确实没几个是有名堂的人物呀。”
“你瞧,这古梵是谁?天启境,师承西域巫山,身怀两件圣器,居然排在天罡第二位,如此逆天。还有这个叫孙悟空的小和尚,明明还是个幼崽儿嘛,竟然被冠以为肉身菩萨排在第四,仅次于二皇子。这临渊阁是不是搞错了呀?怎能如此胡来?”
“你别说,今年的皇榜看来还真的大有问题啊。咱们京都皇城里的院府能排进天罡地煞的人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连翰林院-柏凌云和龙堂-艾燊这样的天启大成者,也仅仅徘徊在前十,真不可思议。”
“呵呵,兄弟。你也别小看这些娃娃嘛,可还记得那把方天画戟横扫六合时也不过十四岁罢。”
“是啊,你看这小和尚的师承,可是不得了的呀…”
“诶!诶!你们快看这里,这天罡第五和第十六。”
“墨言、墨闲?这两名字好熟悉,他们是兄妹么?”
“是个屁,这上头写着了!墨言,纯阳宫执剑脉席大弟子,修为不明。墨闲,岳阳七星院席大弟子,天启中期。这两人分明是死对头啊!”
“咦?不对。白衣胜雪,使三尺银龙。临渊阁对这位墨言的描写为何如此像翰林院新来的那位道姑?”
“什么叫好像,就是她好不啦?这女子就是和疯婆娘住在一个楼子里的!”
“对,我记得了她就叫墨言。”
“额,这么说,今届纯阳宫的两头怪物都出来了?”
“这女子也姓墨…”
“莫非…”
皇榜张贴,所吹起的风浪尤为猛烈而且怪异。
尤记得十年前那场国考,横空出世一把大戟打遍四方无敌手,惊骇世人。他就宛如一轮灿烂皓月把同届的考生生生映成了黯淡尘沙,而那时候大戟的主人才十四岁,如今也不过二十四。本以为,当年的皓月会在今年再一次冉冉升起,为皇城京都创造一轮更耀眼的光辉。可是谁晓得,他却不知道何故忽然退出了国考,使得临渊阁也只能在皇榜天字号第一位留下其名,而不能再述其细微,这也成为了这届大唐国考的最大遗憾。
此人名杨戬,师承通天塔。
公认的后辈第一人。
除此以外,今年皇榜之上,也不知道从哪条山沟沟里冒出来了许多不曾耳闻的名号,而且排位还都相对靠前,有些甚至是把许多成名已久的英杰都给挤在了后头。或许是料到皇榜公布后会引来非议,故撰写皇榜的临渊阁学士们也都提起做了准备,刻意在这些新起之秀的名字后,作出详细的批注。细致者身高体重、性格容貌、兵甲功法、过往战绩与经历都无不一一记录在案。即便有些低调得查无根据者,临渊阁也会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
比如非议最大者,莫过于排在天罡榜第二的古梵及第四的孙悟空。前者宛如流星,横空出世于岳阳楼一战,莫说世人对他知之甚少,就是临渊阁对其履历的描述亦是少之又少。但对于他的实力,临渊阁却给出了极高的评语:岳阳楼战虽败非败,三脉同修旷世天骄。轮回风水葬古王者,巫神血肉同境至尊!如此四句话,被以红墨批注在古梵名下,尤为显眼,虽没明言他的师承,却足以说明临渊阁对古梵此人的重视程度。
至于天罡第四位的孙悟空,临渊阁给出的信息量就更加少了,除了师承三藏及其年纪以外,就只有“肉身菩萨”四个大大的红字备注于其名下。而备注之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曾于山崩火海之间救人千百,而毫无损。这评语虽简,但能让用词极其严苛的临渊阁学士把毫无损四字写上,是可见那山崩火海是真没伤着这小和尚的半根汗毛。确也当得上肉身菩萨四字。
除此以外,今年的皇榜也还存在着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比如,最近半年声名鹊起,最近月余更无人不识的夏寻。按理说,夏寻虽修为不堪,但凭神识之能再配上一副近妖的脑袋瓜也曾大有作为,而且古梵既然能名列天罡第二,而作为曾经击败古梵的人,夏寻好歹也能排上个名号不是?
可是,临渊阁却偏偏把他的名字给一脚踹到了茫茫人海之中,以至于许多有心人硬是在海里捞了老半天,才从皇榜末端,十万人之后,把夏寻二字给找了出来。临渊阁对此,注释只有一句话:树敌甚多,风吹易折。如此评注可谓言简意赅,也是一针见血,只是若深究去便有些经不起推敲了。夏寻树敌众多不假,而且想动他的人明里暗里也绝非少数,在他入京第一天刑部锦衣卫便当街截道,由此便可见一斑。可是夏寻自出世以来,经历大小纷争十数有余,且无一不是敌众我寡,身陷险境,而最终却都能以弱胜强,又或化险为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所以说,临渊阁如此批注,怎么看都像话只说了一半的感觉,又或者说是故意而为之。
所谓没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相对比之下,这感觉就更明显。
同为圣人之后,同样修为不堪的纯阳八卦脉徒-余悠然,却凭着“窥尽天机,算无遗策”八个红字被临渊阁放在皇榜三十七,地煞第一位。墨言则更加,虽然没人会质疑她天罡第五的排位,但翰林院对其实力却一字未提,就写了句:纯阳宫执剑脉席大弟子。
如此一笔带过的批注,敷衍了事的痕迹实在太重,使人不由得更深思几许。而待人们目光下移稍许,则看到了今年皇榜最大篇幅的批注。人们深思就思得更深了…
墨闲被临渊阁放在皇榜第十六,以天启中期的修为压过了许多天启大成者的排位。如此排位其实并无人有异议。毕竟墨闲之名,早已传扬大唐,无论是纯阳观的一战三千白衣银剑,还是岳阳楼的无影剑,又或前不久翰林院的惊鸿一现,这都足以说明墨闲之强绝非寻常同境可比。而且临渊阁对其评价亦是甚高,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倾尽唇舌把墨闲每一战的表现都圈点到位,文后还不忘以红墨写下“剑出七星,道归仙行。阴阳合璧,造化无极。”十六个大字。
而问题就出在这十六个字里头。
许多人都认为临渊阁之所以只字不提墨言修为几何的原因,除了是此人横空出世,外界对其履历知之甚少以外,还有就是墨言之能,或许已被临渊阁隐在墨闲的注释里。
墨闲师承于岳阳七星院,七星院师承于当年那把神剑,而神剑出于仙行纯阳宫,故江湖向来有“道归仙行”一说。而古往今来,纯阳道统皆分阴阳两脉,缺一不可。当年那把神剑便是承执剑阳脉者,如今纯阳宫里的那位神算则是承八卦阴脉者。换而言之,墨闲承七星,墨言承仙行,此两人之传承便是代表着这一代纯阳道统的阴阳两极。若墨闲强,墨言则只会更强。因为七星院的神剑已经消失二十载,而纯阳宫的神算如今还在宫里。七星院早已沦为江湖院府,而纯阳宫则依旧执天下道修之牛耳。
旧时故人之后,如今重逢于现世。当年无双之国士,必然会以另一种形式得以新生。
所以说,临渊阁把墨闲放在墨言之后,还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只是…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今日一章5ooo字,明日即京都杀局开启第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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