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成璋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成璋家院子里花花草草很多，记得幼时有一次我去他家玩，不小心被柘树刮破了脸颊，因为平时捣乱惯了，这点小伤小痛倒没放在眼里。但是成叔叔瞧见了就责骂了成璋两句，大约是让他看好我，哪知成璋虽面无表情但瞳孔一缩，看了我一眼，竟抓起柘树的枝条向脸上划去。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立刻跪坐下来抱着成璋的腿抬头冲着他哇哇大哭。自己脸被划破都没哭，可是看到成璋要划就立刻哭出来，这么想想我小时候还真是有惜美之心的，实乃可造之材。

        成璋的脾气一直都很古怪，在没认识他之前我是很骄纵的，但是后来为了讨好他变乖好多，就连从小照顾我的乳母后都经常这么说。

        后来大约是也被我缠习惯了，成璋也就开始把我当成妹妹了。有时候他和哥哥偷溜出去玩时也会带上我。再后来我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乳母和仪礼师长开始向我教导日常行为举止，我见成璋的次数就不多了，本来他就不是常住在家，这之后和他一年能见上一两次就不错了。我和成璋年岁相差大，玩不到一起，所以自始至终都只能勉强算作朋友而已。

        最近一次和他相见就是今年年初，他在国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我退婚了吧。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成璋的时候，彼时少年眼中还是晕不开的阴霾，眉梢眼底还是盈满邪肆，一张脸似凝着千年的冰霜。

        春祭之后，国宴盛大，百官齐聚，共庆国泰民安。

        坐在我正对面的他突然抬起头冲我温柔一笑，羞红了我的脸颊。

        却见他举起青铜酒杯，突然笑的张狂，似喝醉了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狭长的凤眸里凝满了冰霜，盯着我，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他说：“我成璋，不愿娶不解风情之人。”语毕一口饮下杯中烈酒。

        然后呢？

        然后大约许是哥哥发怒了吧，我倒是平静的如一汪死水。

        耳边众人斥责成璋的声音，哥哥隐着怒意问成璋是什么意思的声音，王雪灵安抚我的声音，一时间嘈杂极了。我的心里也乱极了。

        我就那么强装镇定的和成璋一直四目相对着，我知道他的眼神中有很多话，也许是对我的道歉，也许是给我的解释，可我却一点都读不懂，他的眼神一瞬间那么坚定，转眼却又那么忧伤。

        之后呢？

        之后我也举起青铜酒杯，突然笑的温和，似喝醉了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杏眸里晕染了点点哀伤，盯着他，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我说：“愿成哥哥早日寻到能解风情之人。”语毕一口饮下杯中烈酒。

        微微扬着头，将空了的酒杯倒拿，颇具大家闺秀教养轻轻的放下酒杯，行礼欠身，笑的温柔得体。

        所以说啊，我和成璋的故事从来都不是悲剧，因为它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故事。

        可以肯定得是，成璋真心的接纳过我，以兄妹或者朋友的身份；而我也从没爱上过成璋，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

        从被赐婚后，我和成璋就开始隐忍不发，这本来就是一场试探，谁能更无情。

        不可否认，成璋说出那些话时，我不觉得屈辱，只是难过得想哭。但是既然成璋提出来了，想必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从初见已经十余年了，我一直都很听他的话，那就这么一直听下去好了。

        闹剧不是以欢喜结局就是以悲伤，我和成璋的婚事却结束的平淡，虽然所有人都不解，一时间成了赭国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成璋听完我的话，笑的更是张狂，转过身向皇上请退，说是谯明之山发生疫祸师傅急召，连夜就赶回了碣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成璋走后没几日就发生沈玉王雪灵那件事，我成了赭国的笑话，更是受制于这种难以启齿的毒。

        我与成璋算不得亲厚，来找成璋解毒其实心里也是没底的。成璋和沈玉不一样，他们是表兄弟，沈玉的母亲是成璋的姨母。

        成璋的父亲是赭国的觋，沈玉一族是上古第一位乐正夔的后代，也正是因为这样一辈辈的沾亲带故、亲上加亲，成家和沈家在赭国的地位一直都是难以撼动的。

        算计到沈玉头上，那设计害我的人也是有胆量了。随着少葵的讲述，我的思绪万千，一时间幼时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少葵语气欢快的向我介绍了一个不一样的成璋，碣石之山的成璋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骨子里狠厉的那样。

        少葵说她刚来碣石之山时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啊哭的，同时修行的那些人都还不是入室弟子，大家都不愿意搭理她，只有当时也还未正式入门的成璋愿意安慰她、陪着她，牵着她的手，带她认清了碣石的每一条小路。少葵说：“我当时就在想，这么温柔、这么美的人肯定是神仙吧。”

        少葵和淮阳的武功也是成璋一点一点教授的，他俩年纪尚小，难免贪睡不愿早起，但是成璋从来不责骂他们，每天自己早早的练场上练功，等他俩来了，再教他们。

        听到这我算是知道了，难怪先前她一直说成璋每天都很辛苦的，每天她起床去练功时成璋都已经练完了，我怀疑是她起的太晚了的缘故果然是对的。

        少葵说每次下山归来时，成璋都会给他们带很多小玩意和小零食，还会给他们讲山下碰到的人，遇到的有趣故事。

        后来少葵终是话锋一转，有些不解的说道：“但是大师兄有时候都不爱说话的，也不笑。”

        我闻言笑了笑，示意她说下去。

        少葵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大师嫂你有空说说大师兄吧，让他改改。大师兄对其他师兄师姐都很冷淡，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和他们交谈的，只是对着我和阳阳才会说些话。”

        这倒是和我认识的成璋有几分相似了。

        少葵歪着脑袋想了想，怅然道：“也许大约是因为我和阳阳比较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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