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轮回那点儿事儿（三）
“不, 我们没有见到黄泉。”一团鬼火说, “还有奈何桥，孟婆什么的, 我们统统没有见到。”它顿了顿，又在昆仑两个小犊子中间晃悠了一个来回, “你们见到了？”
老七闪烁了一下：“我们只见到了黄泉, 什么桥, 什么老婆婆的, 并没看到。”
一众不知在酆都城里飘荡了多少年的老鬼们, 瞬间都激动了起来。
“在哪？你们看到的黄泉在哪？”
昆仑小八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各位前辈是想，从黄泉的入口出去么？”
“当然。”
土黄色的小八飘了飘, 似乎有点迟疑：“没用的, 出不去的。”
“你又没试过，怎知出不去？”一团脾气不好的鬼火不耐地撞了撞小八，忽然一顿, “你试了？啊！之前你们一起跑进来的另外几个小鬼呢？他们去哪了？”
小八黯淡地, 沉默了半晌，方道：“不用试。”
“你什么意思？”
小八：“没见到各位前辈之前, 我或许还心存侥幸, 待见过之后……前辈生前活了多少岁？”
“老夫自入道之日起, 修行两千七百岁整。怎着？”
小白头顶的火苗飘动了一下, “两千七百年, 前辈在世生活了那么久。可听说过有哪位鬼修, 是从地府还魂么？”
所有的鬼火们, 安静得连火苗都不会飘动了……
这并不是多么难理解的逻辑。
这方天地自称规则，不知道运行了几万年，几十万年。
从地府崩溃的时候就这样运行，或许从世界创立之初就这样运行。
但总之，亡者还魂的事情，是没听说过的。
能逃进酆都的都是修真界，跺一跺脚能听见响儿豪强，倘若还魂，绝不会被忽略在历史之中。
而当今世上的鬼修，也没听说有谁是来过地府的，那些行走于阳间的鬼魂修士们，多是死时有什么幽冥重宝在侧，或者鬼修高手庇护，才得以存身修行。
那是被阳间的力量拉住了没来地府的魂魄。
而不是，来了地府又回到了阳间。
这些都是常识性的推理，这些高手们只是，太想出去了，所以下意识的，选择了视而不见。
“唉……”
跳动的黄色鬼火中，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寂静的街道上，回荡了一辈子那么长。
……
眼前的画面，在叹息中黑了下去。
一群同样是高手的修士们，脚踏着算师门地宫精致的地砖，都有些沉默。
不论英雄枭雄，高人强者，死到临头，总是落魄。
如果你死得很壮烈，很华彩，没来得及感受落魄，这地府里竟还有身为一个阿飘的无穷岁月，让你慢慢感受。
胸中那一口意气，竟然是非散不可。
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是酆都古旧斑驳的城墙上。
两团黄色的鬼火挂在城墙边上，似乎被什么绝强的吸力，拉向天空的星河。
风疾浪大，两团如豆火苗，几乎要被吹灭了
忽一闪，又换到了酆都城门。
头顶刺猬状焰苗的鬼火，鬼鬼祟祟地从紧闭的大门缝中间往外钻。
哪曾想，刚弹出去一根苗苗，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呼啦一下整团火都被挤扁了就要揪出去。
不由大惊失色：“师妹！快！”
城门内，土黄色的鬼火落地成堆。闻言忽然体积暴涨了一倍，看那模样像是一只刺豚狂吸了一口海水。
差点被揪出门去的师兄，就这样忽地一下，被吸进了师妹的肚子里。
嗯……
师兄弱弱地：“师妹，快。”
“师兄……我好像吐不出来了……”土黄色的师妹，忽然打了一个饱嗝。
画面又一闪，城墙下。
地面不知被什么人挖了一口大洞。
两团鬼火进进出出地往外吹土。
忽然昆仑老七的嗓音，在深洞中乍响起来：“这特么谁这么缺德啊！拿陨铁铸城基就算了，还特么铸到地下三百多丈！你有必要吗？”
声音中的悲愤，满得快要变成了委屈。
“你铸就铸了，还在上面盖三百多丈浮土干嘛，这不是欺负人么？”
昆仑这两团极其能折腾的小火苗，尝试了无数种方式，似乎是想要离开酆都城的范围。
观其方向，它们似乎是想要去到城外，那座魂魄汇聚的七彩宝山。
山本不是七彩，或许也并无宝藏。
只是千万生灵的魂火，给它渡上了迷人的神光。
但凡想弄清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必然要去那山巅一探究竟。
可是这座酆都鬼城，就像一个奇诡的领域。魂魄在城内可以自由行动，但凡离开城属范围哪怕分毫，那弥漫在整个地下空间的吸力，就要把脱轨的魂魄重新拽到天空的星河中去，再入轮回。
好像整座城市，就是一件巨大的幽冥重宝。
就像楚久的鬼灯，邢铭的肉身，又或者鬼道谭家的那件面具，可以托庇魂魄，超脱轮回。
画面再次闪过，两团小鬼火这次出现在了一条街口。
街的对面，一座恢弘堂院，坐南朝北，内置阴槐。
门口通常是石狮子的位置，坐着两尊面貌凶恶的怪兽，曜石雕刻，栩栩如生。
大门高而阔，门却只开半边儿，俨然是进得出不得，有来而无回。
宽阔门楣上，悬一厚重匾额，上书四个大字——“阴曹有司”。
七七和八八两个，在街口对面徘徊不去，显然是打上了这里的主意。
然而路途不太通畅，有猛虎当道。
那高阔大门之前，一团浩大紫火，燃着十丈巨焰，熊熊然有燎原之势。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堂院的入口。说它不是故意的，怕也没人信。
小土黄和刺猬苗苗跟人家一比，简直……萤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正是酆都鬼城中，唯一的那团魔道紫火。
七七闪了闪，莫名给人一种又弱小、又无助，又可怜的气场。
“你确定……我们要跟它刚？”
八八土黄土黄的，悠长地闪烁一下，“它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守在这的，它背后的屋子里，肯定有东西。”
昆仑老七头上的焰苗们炸立下来：“我当然知道肯定有东西！附近街道上每天都有‘偶然’路过的修士，问题是谁敢上去拼了？它比别人大太多！太多！！太多了好吗？？？”
八八原地转了转：“那是它们，不了解魔修。”
老七又炸了：“废话，问题是我也不了解！等下……你了解？”
八八略显深沉地忽闪了一下：“修罗道，是一条唯我独尊的独行道。修罗场中，见面既是生死。诸神灭佛，踏平四野，没有共存一说。”
“可这说法不是破了么？血海魔域那两个，已经几千年了……”
“韩渐离才是魔道唯一的道尊，孟浅幽活着，只是因为韩渐离想让它活着。不然的话，血海魔域又不是天然的，孟浅幽为什么不离开，再开辟一片新的魔域？”
魔域之所以叫魔域，与其说它是一处地名，不如说是一种，由魔道特质决定的，在至高强者身边伴生的领域。七情六欲汇聚，邪魔外道丛生，群魔在此滋生润养，别处生出的真魔也会受本性吸引而来。
那就是，韩渐离一头魔的个人私库。
饿了可以当饼吃，渴了可以水喝，受伤了还可以当丹药啃，有事儿还可以差遣。
天长日久，才成血海征兆。只不过魔修通常很宅，韩渐离也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挪过窝，血海魔域才成了一处地名。
至于孟浅幽，道行差韩渐离许多。韩渐离给它权力，它才有权利。韩渐离要是不给，它就是块可以啃的饼，是碗可以喝的水，是颗巨型大补丸。
“不是吧……难道孟道尊真是韩道尊他媳妇儿？”
“……”八八是个思想纯洁的铝孩子，师兄这个脑洞把她秀到了，“师兄你看过孟浅幽的画像么？”
“没有……”
“一个头顶白毛儿的黑球。”
“哈？”
八八语调毫无起伏地道：“韩渐离的画像我也看过，是一个挺正常的少年人。所以我不觉得他有这么独特的品味。”
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者见污。
蜀山前辈满脑袋都是金手指，死到临头还能看麻雀肉搏看得津津有味，yy韩孟两位道尊有不正当男男关系，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七师兄你……
你可是正道大派的核心弟子啊，年轻人！
七七自己大概也感觉有一点羞愧，弱弱地道：“师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八八毫无起伏地道“魔道堂的堂主，在选修课上讲的。要好好上课啊，师兄。”
七七尴尬傻笑：“昆仑的魔道堂有这么强？早知道我也去听课……”
八八略有起伏地道：“渊博和强大是两回事。要多读书啊，师兄。”
七七：“……”沉默是金。
众所周知，小的时候，女孩子通常比男孩子们要老实，听话，读书认真那么一丢丢。
而昆仑小八，虽然她既不是格外聪明，也没有特别能打，但她在门派中绝对是极乖巧，勤奋，懂事，老师喜欢于一身的真·学霸少女。
七七：“那眼前这事儿怎么办？”
八八闪了闪：“魔道从来都只有一位强者，强者之下的通常连渣渣都算不上。而魔道自古以来，每一位至尊的陨落，都是被下一任魔尊给吃了。魔道堂的师父说，韩渐离很可能是历史上最强的一任魔尊，因为……不管它出于什么目的留着孟浅幽，但是，身为一个真魔，他居然能克欲。
“当然，这么一个吃一个从洪荒亘古的吃过来，只有吃得更胖，没有吃得更瘦的道理。”
“等一等，师妹！你说慢点，我没记住，什么意思？”
“……”八八，“意思就是，眼前这个东西虽然大，但它是在这里长起来的。在外边儿的时候可能是个韩渐离吃都不屑于吃的家伙，很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什么脑子。”
老七整团火一亮，没脑子好啊，没脑子好！
“你有主意了？”
接下来，画面没断，却加快了速度。七七和八八找到了先前跟他们打探消息的黄色火焰前辈们，鬼鬼祟祟地商量了许久。几团火焰依次亮过。
“可行？”
“可以试试，它要是血海魔域长大的，应该没见过这个。”
“是的，是的，那里毕竟是一片接天连日的血光，而且魔修又不爱动。”
几团火焰分头行事。
其中较大的四五团聚集在一起，悄咪咪地跟上了一小团红光。
那代表着一个妖修的魂魄，从大小上看，应该是酆都鬼城里比较好欺负的。但能逃离星河，落在酆都城里，也不可能太差了。
四五团人修，一拥而上，把那个横冲直撞有点愣的妖修给捉住了。
七七和八八则跟着蜀山前辈，和仙灵宫前辈这两位，找上了一团蓝火。
仙灵宫是修仙界公认的伪君子，舌灿莲花是必备基础。他们的门派基础课程，甚至还有君子之道，就是教人怎么做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骗子，哦不，是一个符合社会期待的君子。
君子从来不是耿直的，他们是有底线的圆滑。伪君子么，把底线划掉。
而蜀山那位，咳咳，他的套路大家心里有数，是个女人堆儿里混出来的，万人斩级别的货色。
这个，这个，生理条件是不是得天独厚不知道，擅长泡妞的货色么，嘴甜是基本吧？
于是两位被定义成口才最好家伙，做好了把死人说活的准备，找上了蓝色鬼火。
“这位道友，不知是灵修还是鬼修？”
“天道灵修，穆君泽。”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的声音。竟然上来就报了姓名，这在酆都鬼城中十分少见的。不过他的名字，倒是没有人听说过。
仙灵和蜀山的两位，见状光芒一顿，不得已也报上了姓名。
“蜀山，萧白龙。”
“仙灵宫，司梦生。”
“天道灵修，穆君泽。”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的声音。竟然上来就报了姓名，这在酆都鬼城中十分少见的。不过他的名字，倒是没有人听说过。
仙灵和蜀山的两位，见状光芒一顿，不得已也报上了姓名。
“蜀山，萧白龙。”
“仙灵宫，司梦生。”
“见过二位道友。”这位穆姓灵修，显然活着的时候，大约是个深居浅出之辈，竟然对修真界这两个赫赫扬扬的名字没什么反应。
没反应更好！
这样坑蒙拐骗起来就没有什么负罪感了！
省得老子丢光了做人时候的老脸……
“是这样的，穆道友，我们有一个或许能拯救整个酆都里所有魂魄的大计划，需要道友的帮助！”
蓝色火焰闪了闪，穆君泽道：“可以。”
“是这样的，那门口有个魔修，我们想要把它弄走……等等，道友刚才说什么？”
穆君泽：“我说可以。”
蜀山嘴甜和仙灵伪君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不是！
这剧情走向怎么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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