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庚辰为了照顾紫寰的身体，走到半路途中便落剑休息了一次，他们正好落在一处村镇里的溪水边，这里山清水秀，人烟稀少，颇为僻静，庚辰收了剑，整理了下衣裳，坐在树底下道：“看来魔域很欣赏你啊。”
紫寰站在溪边，看着村镇中稀稀落落的烟火，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他也有这样一个家，每天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更，贫穷却又安逸，这段时光太过久远，远到他的记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画面。
一个是约莫三岁时生病，母亲将一个草蚂蚱放到他枕头边哄他开心。
一个是五岁时，只大他一岁的哥哥背着他去镇子趟过一条溪，失手将他掉在河里划破了脚腕，哥哥觉得天塌地陷，痛哭流涕地捂着他的伤口喊疼不疼，怎么办。
紫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停了停才想起庚辰的问话，他侧过头：“魔尊对我执念颇深，不必计较他，想要我的人多了，哪里顾得上他们想什么。”
庚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便打量了一下这里的景色：“你以前的家在何处，和这里很像吗？”
紫寰道：“谁还记得，都这么久远的事情了。”
庚辰勾了勾手指，紫寰毫无防备，手上的缚灵锁忽然收紧，他不受控制地就移了过去，坐到了庚辰身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至少从视觉效果上来看，完全不像是被迫的，而是紫寰他自愿紧挨着庚辰坐了。
看来缚灵锁的用法还真是多样化，怪不得那本书上将缚灵锁夸得举世无双。
庚辰道：“紫寰，我刚才有一个想法，我若是护不住你了，你就重新投胎，然后我找到你，你叫我师，我将你从小养起，教你读书写字，教你为人处世，但就是不教你修炼，刀枪剑戟，一律不许碰，碰了就砍手。”他笑了笑：“你觉得如何。”
紫寰忽然发现他和庚辰其实是有共同爱好的，那就是想在对方辈分上占便宜，并且都想付诸实践。
紫寰：“挺好，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我这个人比较叛逆，若我知道教导我的人，是处心积虑要断绝我飞升可能的人，我会记恨的。殿下，喜欢救风尘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得改。”
细碎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映照着苍翠的山色，那里面的情绪让人看不出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紫寰收敛了情绪，站起身：“我可以了，走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长久地精神力消耗终于有了反应，只觉眼前灿烂的阳光逐渐向下坠，坠进了深渊里，他身子一软，再没有了知觉，竟然是昏迷了过去，庚辰立刻走上前蹲下来轻唤了一声：“紫寰”。
庚辰眉尖不由蹙起，他明明已经没事了，怎么又晕了过去，没完没了了还。
天界法力最强的天神现在一天到晚晕在他怀里，地上，走哪晕哪儿，毫无天神包袱，不知道被别人看到作何感想。
他掀开紫寰的的袖子，伤口森森见骨，居然完全没有愈合，或者说是又一次裂开了，这让他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他将紫寰平放在地上，用神识去探查他身体内部状况，却发现，紫寰的道骨竟然有反复碎裂的痕迹。
明明当初救他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严重，当初紫寰的修为一直都没有寸进，但是完全没有往深了想，莫非他在雪崖的这段日子，一直在抑制自己道骨愈合的速度？
庚辰脸色微变，怎会如此啊。
回到雪崖后，庚辰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紫寰封印在了竹屋后的灵湖底，这次倒不是为了囚困他，而只是单纯地给他养身体。
紫寰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灵湖中，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大伤小伤一点点愈合，心情十分复杂，他也意识到庚辰是真的想要救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紫寰不再抗拒道骨的愈合，沉浸在灵气逐渐充盈身体的快感中。
当他在湖中游来游去时，便可以看到庚辰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看书或者在雪崖上练剑，有时他离开几日，回来便带有一件奇珍异宝作为雪崖的装饰。
庚辰确实喜欢收藏东西。
紫寰觉得说不定在庚辰心里，自己也是一个藏品，这么一想便豁然开朗了，他招了招手，将在远处练剑的庚辰叫了过来，庚辰刚蹲下身，紫寰便将一块光溜溜蓝湛湛，又湿淋淋的湖底石头放到了他手心。
此举意为示好，跟庚辰斗，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何况庚辰是唯一可以压制自己魔气的人。
然而庚辰以为他放了个暗器，吓了一跳，立刻将石头丢了出去，脸上阴沉沉的，表情都是：幸亏老子反应快，差点被暗算。
紫寰怒沉湖底。
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做事一向有恒心，小时候被被人冤枉，为了讨回公道，一步一步跪过九千个台阶，现在这点阻碍又算得了什么。
他游到湖底，将湖底刨了个底儿朝天，找到了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石头。
庚辰终于没有把石头当成暗器了，虽说研究了很久，用神识在石头上探查了无数遍，差点把石头掰开看内部结构，确定真的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后，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紫寰又送了几次，庚辰的防御心也越来越小，把紫寰送给他的石头一颗颗叠起来，叠了三百六十一颗，正好是一盘围棋的数量。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冬天，雪落在湖里，紫寰却已经不觉得冷了，一日冲开封印他上岸，看见庚辰正在和一个虚影对招，他剑法飘逸，漫天水光织成了天罗地网，待到尘埃落定，水雾散去，对面的虚影瘫软在地，紫寰仔细瞧去，那败倒的人竟然是他。
而且还精心设计了战败姿势，虚影紫寰单膝跪地，手指着苍天，一脸悔恨懊恼：“我错了！”
这是多深的怨念啊。
庚辰回归头来，看见身后站着的紫寰，连忙慌手慌脚地将虚影收起来：“你何时冲破了封印。”
紫寰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眼神中也有了光彩，他浅笑道：“与虚影对战，多没意思，本尊在此，我或许可与你过招。”
庚辰道：“好啊。”
片刻后，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用不同颜色的石头子下棋，下了七八局，庚辰没有一次是赢的，逐渐开始怀疑人生，紫寰道：“你下棋太过优柔寡断，与你一样。”
庚辰：“跟你比，谁都是优柔寡断。”他将棋子从手里丢出去，掌心祭出寒霜剑：“不下了，说好了打架呢，怎么下起棋了！”
紫寰飞快地跑回了湖里，将封印再次修补好，两个人一阵激烈的：“你上来呀，你下来呀”的唇枪舌剑后，庚辰终究没有把他提溜出来，两个人都知道，紫寰修为百不存一，他的身体也不能再受伤了。
斗嘴是最体面最优雅的战斗方式。
雪崖的雪越下越大，庚辰眼看又一次下棋输给紫寰后，对他道：“马上要封神了，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最近应该不会来了。”
封神是件大事，最近的意思最少估算应该也有十几年。
紫寰：“嗯哼。”
庚辰：“走之前让我赢一次，让我几手，给彼此留下个美好的念想。”
紫寰道：“行。”然后他迅速收拾残局，输得对方底裤都没了。
庚辰出离地愤怒了，他看着紫寰亮若星辰带着笑意的双眸，忽然忍不住道：“紫寰，你个人渣。”
紫寰淡然道：“明白，你说过很多次了。”
庚辰问：“那你认为呢。”
紫寰刚要开口，庚辰道：“你不用说了，我走了。”他穿上斗篷起身离去，打了个响指，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紫寰撑起下巴，开始分别用左手和右手互下，过了一会儿，逐渐无趣，眼睁睁看着大雪将棋子染上了相同的颜色，再分不清谁是谁的。
……
天界
庚辰在自己的道场修炼时，轻易不回天界，他刚从雪崖出来，便被匆匆赶来的属下告知，天帝召他。
庚辰从小跟天帝不亲近，父子二人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庚辰从未将他当过父亲看待，无论何时，都尊称他为天帝。
他换上了银袍云履，簪上九凤冠，在九重殿外等候了几个时辰，等到他怀疑是不是被遗忘了时，天帝终于宣他觐见。
庚辰走进去，随行的官吏一路谨慎地帮他整理衣裳，以防哪里皱了，他先是看到了崇临渊，崇临渊一身玄衣暗红滚边，神态儒雅随和，看见庚辰后微微行礼，提醒道：“殿下，天帝想要和您在花海一同进膳。”
庚辰点头，快步走了进去，花海便是在殿内，那里总是不分时令开满了鲜艳的花儿，美丽得一塌糊涂，天帝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坐在那里饮酒赏花，以前偶尔和紫寰一起，现在么，则是是孤家寡人独享无边寂寞，没有丝毫压力，当初的白头发又重新恢复成了飘逸的黑色。
身为天界最尊敬的天神，他的背影高贵而又沉稳，滚金衣袍落在地上，渲染了金乌灿烂的光辉。
庚辰肃容走过去，躬身行礼：“天帝。”
天帝回过头，他的脸极为年轻俊美，只是眼睛是沉淀了几万年后的沧桑，沉稳而又利刃尽敛，在眉尖留下了难能可贵的悲悯之心。
天帝温声道：“我儿，不须多礼，坐。”
庚辰坐在了他的对面。
天帝看着他，一语道破：“你的净化之力似乎强了不少，但是要循序渐进，不可急功近利。”
庚辰道：“多谢天帝指点。”
天帝慈眉善目地笑道：“最近在做什么。”
庚辰：“修炼。”
天帝道：“来，喝酒，尝尝花海泥底下酿出的美酒。”
庚辰举起酒杯，刚要品尝，就听天帝用最温和的声音问道：“紫寰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么。”
一语如惊雷般落下，庚辰举着杯子的手僵硬在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帝，手里的酒杯几乎要捏不住，几滴酒溅了出来，落在手背上，冰凉入骨。
天帝笑道：“他在哪里啊？”
他的笑容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深意，风雨欲来：“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不管你回来时净化了多少次身体，他的味道却是洗不干净的，把他带回来，父亲饶恕你，好么。”
庚辰放下酒杯，起身跪倒：“天帝英明，紫寰罪不至魂飞魄散。”
天帝重复地微笑道：“将他带回来。”
庚辰：“儿臣会亲自处置他的。”
天帝俯下身，蹙眉道：“我儿，你究竟是哪一句没有听明白，要为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莫非年级轻轻，耳朵便不好使了。”
庚辰咬牙：“恕儿臣罪过，儿臣不能将紫寰带回来。”
天帝眉头越皱越深：“那你至少说说，你将他藏到了何处，莫非你要我亲自找么。”
庚辰知道将紫寰带回来会有什么后果，他语气逐渐坚定：“天帝您是找不到的，儿臣用了七十八道隐匿阵法，任凭谁搜，都不会找到入口，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天帝眼神逐渐冷厉，他叹了口气，用酸涩心疼的语气说出很绝情的决定：“行，我儿有勇气做，那自然是有勇气承担。”他对身后的崇临渊道：“将四殿下带下去，好好审问审问，让他说出紫寰的下落，越快越好。”
……
雪崖上，紫寰已经开始训练纸人们规矩礼仪，诗词歌赋了，当一个人极度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干出一些极度无聊的事情。
然而这很有成效，比较聪明的那些纸人即使不用血诱，也完全归顺于他了。
紫寰躺在干净的雪窝里，枕着纸人的手臂浅眠，这时，又一个纸人拿着玉简飞奔着跑过来递到紫寰手上。
这玉简唯一的作用便是和庚辰沟通，只是他们很少用，放在竹屋里，几乎都落灰了。
只听玉简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紫寰。”
紫寰：“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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