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紫寰回到天界重新被封神的事,是天界近年来第二件轰动的大事。
第一件便是紫寰被贬。
崇临渊前脚忙完了,后脚就带着紫寰回紫珠殿,以前紫寰出入都是九凤鸾车,如今再搞这样的排场不太合适,便给他安排了普通翼鸟车,跨过银桥,回到了紫珠殿。
崇临渊解释道:“事情发生的太匆忙,紫珠殿还没有收拾,仙君勿怪。”
这他娘的谁能想到,紫寰走了半年就回来,打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紫寰虽然一身青白长衫遮了双腿,但他脚上的铁链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一声叩在崇临渊心上,提示着对方如今悲惨的处境,紫寰问:“如今是谁住在这里。”
崇临渊回道:“没有人。”
紫寰问:“是觉得这里不吉利么。”
崇临渊微笑道:“自是没有,只是天帝想着为仙君留着,您回来时,还是干干净净的。”
紫寰道:“确实是干干净净的,家徒四壁啊,不能搬的就拆,不能拆的就砸,你们是牵了狗将我这里舔了一遍么,竟什么都没留下。”
崇临渊听到熟悉的腔调,脸色发青,他原以为此次回来紫寰会稍有收敛,岂料他竟变本加厉了,崇临渊哂笑:“仙君说笑了,这是你罪有应得。”
紫寰问:“我都需要做什么。”
崇临沉声道:“仙君虽仍住紫珠殿,但你却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掌管这座宫殿罢了,若说有什么工作,也就拔拔草,浇浇花,但这些也不需要你亲自做,你就。”他嘴角露出一丝怪笑:“坐着便好。”
崇临渊自认为自己说了一句很残忍的话。
换了旁人,这般被冷落顶多是郁郁不得志,但紫寰不同,身为吸引了众多仇恨的移动靶子,跟他不对付的,有仇恨的都是诸方大佬,或手掌权势的人,他一旦失势,别人闻着血味儿就来了。
天帝留着紫寰一条性命,犹如脱去了他所有的胄甲,将他推到风口浪尖,推到满是豺狼虎豹环伺的地方去,谓之极虐。
而紫寰就在这紫珠殿内,孤苦伶仃,日夜等待着天帝再次垂青降恩,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只能在饱受欺凌后,独自舔舐伤口,回忆着他当司法神的风光时刻,在悔恨中垂垂老矣。
而自己,再不需要惧怕他,也绝不需要再忍让他,属于紫寰的时代永永远远地过去了,崇临渊想到此处,心中热血沸腾。
紫寰问:“我猫呢。”
崇临渊一愣:“猫?”
紫寰点头:“我的猫。”
崇临渊:“哦,你的猫啊。”
紫寰垂眸:“你们,该不会杀了他吧。”
如此质问,令崇临渊骨子里惧怕紫寰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心虚道:“没有,没有。”他心中暗想:紫寰的猫当时被人收养了不假,可是后来它又跑了,大家恨寰及猫,不知道哪个弄死了它,也懒得去找,谁想到他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呢,他道:“好像是放到了殷情战将家中,也有可能是在七殿下那里。”
紫寰:“可否还给我。”
崇临渊立刻出去找了,以紫寰那折腾人的性子,若是他的猫真的丢了死了,只怕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属下眼见大人又怂了,恨铁不成钢地出谋划策道:“一只猫找它作甚,大人被紫寰那厮压了这么多年,总不能现在还忍耐着他这些臭毛病,他再生气又能怎样,您现在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别说猫了,哪怕您拆了他的紫珠殿,他都不敢吱声。”
崇临渊心想确实如此,紫寰性子再龟毛,他如今这般境遇,又能怎样,天帝明示让自己往死里折腾他,紫寰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今正是让他尝尝规矩的时候,岂能让他还像以往那般放肆。
想通了这一节,他便对属下笑道:“回去告诉紫寰,猫死了,让他准备上坟吧。”
紫寰满怀期待地等了一天,却听到了他猫死的消息,他反应十分淡定,只道:“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报信的人觉得紫寰反应太过平淡,应当是生活接连挫折,心如死灰,不敢再放肆了。
然而他错了。
紫珠殿作为曾经司法神处理公务的殿宇,在云海之巅,可遥望整个天界,曾经会有无数密密匝匝的鸾鸟如漫天烟霞般将紫珠殿的旨令衔到各处,一紫金天钟悬挂在悬垂的天柱之上。
冰冷无情的司法神,用无上的权利轻叩天钟,可定乾坤大局,可杀伐予夺,那一袭玄袍银铠是所有人的梦魇,令人闻风丧胆。
紫寰再次登上云海之巅,敲响天钟。
天界再次为之一颤,百凤惊飞,银龙咆哮,烟霞般的鸾鸟再次铺天盖地的飞来,遮掩了大半个天空。
所有人都惊诧地抬起头,望向云海之巅的方向,惶惶不知发生了何事。
天钟传来久违的声音:“你们谁瞧见我的猫了吗?”
“紫珠殿走失一狸猫。”
“立耳朵,额前有黑斑,尾巴带黄尖儿,主人心急如焚,碾转反侧,夜不能寐。若是谁见了,无论生死一定送还,将来必有重谢,否则,我只好亲自挨家挨户去寻了。”
这一夜,是很多人的失眠之夜,许多人一夜未睡,顶着憔悴的脸,连夜去找猫,抓了几百只,最后找到了一只额头有黑斑,尾巴带黄尖儿的,匆忙给紫寰送了过去。
熟悉的噩梦又回来了,崇临渊差点被气死,天界很多人对紫寰有着非常之不健康的畸形的恐惧或是憎恶或是崇拜之情,而紫寰擅动天钟,居然没有人觉得不对,好像他生来就该如此肆意妄为,直到崇临渊在面见天帝时提出来,他们才恍然大悟。
“紫寰区区殿主擅动天钟,实是越界。”
“可紫珠殿的天钟本就是紫寰从昆仑借来的法器,并非天界之物。”
“低阶仙人不配用高阶法器。”
“胡说八道,若是不可越阶用法器,那你也不配用紫霜剑。”
他们翻了翻天条法例,鸡蛋里挑骨头也没找到紫寰犯了哪条错,他总是这样,每次都在犯错的边缘擦身而过,离谱但又合理,让人无能狂怒。
有人问:“最后是谁找到猫了。”
“是殷情战将送过去的。”
他们却不知,昨日殷情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时刻,当年那只猫确实是被他带走养了起来,但是因为他的属下不小心喂多了灵丹,又没有了紫寰的压制,猫猫直接被逆转命格,转世做人了。
这对紫寰而言,就是死了。
他鼓足了勇气仍然是不敢告诉紫寰真相,一想到紫寰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有可能对他打击报复,就焦灼不已,恨得咬牙切齿。
幸而他的属下机灵,竟然偷梁换柱,从人间找了一只体型相貌与曾经那只一般无二的凡猫,交给了殷情。
殷情抱着凡猫,心里觉得很是不靠谱:“紫寰他自己的猫,莫非自己认不出来么,这真能唬住他么,他又不傻,习性脾气都不一样了,我记得紫寰的那只猫会自己剥花生。”
属下道:“若是他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妥,我们便说半年没见了,猫猫思念仙君,性格大变。”
殷情担忧道:“可紫寰那只猫几百岁了,换一只凡猫,几年不就露馅了么。”
属下又出馊主意道:“那我们就几年一换,天底下长得一样的猫多了去了,若是被发现了,就赖他猫是个大众脸,容易找错,与人无尤。”
殷情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将猫硬着头皮送到了紫寰手上,忐忑地看他的反应。
紫寰将猫接过去以后,手指轻轻摩挲过猫毛,他每摸一下,殷情的心就被悬一下,当紫寰的视线在尾巴尖停留了一下时,开口道:“尾色怎么变黄了。”
殷情道:“之前秃了,新换的毛色。”
紫寰将猫举起来,疑惑不解:“可,我的猫原先是公的。”
殷情震惊,糟糕,忘了这茬了,他结巴了一下:“阉,阉了,就成母的了。”
紫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殷情终于编不下去了,他担惊受怕了十几个时辰的情绪终于爆发,怒声道: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你现在只不过是个殿主,区区七品官阶,我乃一品战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区区一只猫,你能把我怎么样。”
紫寰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暴躁。
殷情一脸阴狠道:“你的猫不小心被我喂多了灵丹,转世投胎做人去了,你若是要报复,真当我会怕你吗?”
紫寰轻轻摸了摸猫毛:“哦。”
殷情挑眉:“你‘哦’是什么意思。”
紫寰不解:“你莫非还要我安慰奖励你吗?”
殷情反复询问后,确认紫寰真的不打算报复他,不由惊愕万分,随后竟诡异地心生感激之情,为表达歉意,默默地帮紫珠殿整理了一天的杂物,临走前对紫寰道:“仙君,这猫是凡猫,得吃东西。”
紫寰点头。
殷情看了看空荡荡的宫殿问道:“现在紫珠殿只有仙君一个人吗?”
紫寰道:“还有个厨子。”
殷情:“太好了,做点猫食。”
紫寰:“厨子请假了。”
殷情问道:“厨房在何处。”
紫寰:“没有厨房。”
殷情不解:“那要厨子干嘛。”
紫寰:“所以他请假了。”
殷情道:“仙君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辟谷吧,那你吃什么。”
紫寰无奈:“还没有着落,走一步算一步吧。”
殷情惊愕地无言以对,便私自安排了几个厨子在紫珠殿,这猫的事儿就算是偿还了。
…………
殷情走后,紫寰便躺着歇息了,他现在的身体十分不适应天界,即使是没有锁链,脚也总是沉甸甸的,像是淋了水那般又湿又沉,一到晚上,万籁俱静之际,他敏锐的耳力便能听到风的喘息之声,他蹙了蹙眉尖,将耳朵堵起,一整个儿躲进被子里。
紫寰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怕孤独,孤独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声音。
“你从未做错过事,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天帝为了压制你,亲手将我种到你的体内,酿成大错,无法收场后,却要你将我炼化,要你以死谢罪。”
“六界苍生与你何干,你承受着非人的心魔折磨,无可解脱,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错。”
“不要想着再炼化我了,不要再压制无限道骨的能力,去杀了天帝,杀了庚辰,杀了所有人,六界属于魔道!”
紫寰从床上翻身而起,将屋内所有能响动的东西都拨了一遍,直到耳朵里充斥了噪音,才渐渐平复下来,他咬牙:“你做梦。”
“就算我想杀天帝,也要先炼化了你,你休想控制我做任何决定。”他的眼眸逐渐猩红,伸出手掌再次震断了自己心脉下的道骨,心魔发出凄厉的惨叫口吐芬芳后,声音逐渐消散。
紫寰重伤难支,瘫软在地,猫儿挪过来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掌,抬起竖眸,便看到了一双清亮如星辰的般的眼睛渐渐涌起一层水雾。
细细想来,这心魔在自己身体里这么长时间,除了逼逼叨叨,几乎没有干成过任何事,每次都被紫寰强行镇压下去了,若是心魔之间可以相互交流,他一定是可以斩获最窝囊心魔奖。
每次蛊惑紫寰后,都会被气得骂骂咧咧,说自己没见过这么混蛋,这么不是东西的宿主,别的心魔寄生后连肉带汤吃干抹净,它却连口渣都混不上。
天渐渐放明,紫寰从地上爬起来滚到床上,又一连昏迷了几天几夜才渐渐醒来,因为身体重创,在睡梦中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想要吸灵气的欲望,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庚辰坐在他对面。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匹看见肥美羔羊的饿狼,庚辰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都琼枝覆雪般蕴藏着充沛的净灵之气。
紫寰觉得庚辰是真会挑时候送上门,幸而他是个克制的人,尽管他看起来美味可口,但不会随便欺负庚辰,也不会随便吸取别人的真元。
紫寰的心情有些烦躁,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庚辰沉声道:“我已经来了三日了,紫寰,你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何又受伤了,而且伤在心脉,你纵然是无限道骨,可生命不是无限的。”
紫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动,但这感动只是一瞬即逝,便又心如止水:“你什么时候扒我衣服了…算了,这不关你的事。”
庚辰咬了咬牙,他本是想着此后和紫寰再无瓜葛,也绝不踏进紫珠殿半步的,但前两天他和殷情喝酒,殷情的一位属下找过来说要禀告紫寰仙君的事情。庚辰这才知道,殷情在紫寰那里放了几个自己人,而紫寰已经昏迷了好几天。
庚辰当时就喝不下去酒了,回去一路上深思熟虑,心思百转千回,决定再去看紫寰最后一次。
他心有不甘,还有一点愤怒,一点生气,最后掺一丁丁丁丁点怀念,他就算是救了一个白眼狼,也要薅一把狼毛回去。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踏进紫珠殿,就看到了昏迷的紫寰,只会颠勺的一筹莫展的厨子,和一只浑圆且胆怯的猫。
紫寰伤在心脉,又是自己动的手,受伤的程度只比曾经重,不比从前轻,但凡换一个人,绝对可以准备棺材了。
庚辰这辈子就没有舍得动过自己一根小拇指,虽说刀剑无眼,练剑不小心伤了自己,都要给自己的手指郑重道歉,他自己把自己宠坏了,他也见不得别人糟蹋身体。
而紫寰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他的下限,冲击着他的三观。
紫寰将视线从庚辰脸上移到了别处,懒散的眼神顿时精神了。
屋子里的陈设变了。
庚辰觉得紫珠殿阴森森又空荡荡,只有一颗夜明珠吊死鬼儿般的悬挂在房梁上,除了一张单薄的床外,便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看起来被收拾过,但依旧很乱。虽然不是冷宫,但比冷宫更加凄凉。
看得他心堵,他若是不做点什么,回去后保准做噩梦。
于是他立刻让人将紫珠殿曾经的东西都搬回来,那些被砸坏了的,就重新放置个一模一样的,依照他的品味,字画,纱幔,地灯,软榻尽数要到位,他甚至让人将雪崖的东西搬过来了一些,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
确实不那么凄风苦雨了。
紫寰刚要开口,庚辰立刻道:“除了道谢,我什么都不想听。”
紫寰一言不发重新躺回去,庚辰将他整个人拽起来,抵在床头上道:“跟我说‘谢谢殿下’。”
紫寰脸上有了一丝怒气,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一双秋水眸怪异地看着他。
庚辰这才发现他手背挨着紫寰脸颊的地方是滚烫的,他仿佛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翻身而起,微微一笑道:“歇着吧,我走了。”
他转身走入黑暗之中,脸上笑容收敛,融入暗黑之中的眼神都变得可怕,他觉得自己的脸还在燃烧,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只是听到了紫寰急促的呼吸,他便浑身燥热,起了反应。
紫寰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坐起来,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才发现额头竟已有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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