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心活血
不对劲啊，万俟槿往下看了看那藤网，又抬头比对了一下前方的路。
“你们觉不觉得这些树在移动？”刚才分明没有这么窄。
“怎么可能。”阿槭摆弄着刚刚折下来的一根光滑的枝条，“完美，阿枫你看这根枝条上一根倒刺都没有。”
阿枫甚是怀疑他是否真的已经活了一千多年，身为树灵总是会和山中树木有共鸣之感，这些树确实没动。
动的是那树上的藤！
阿枫将手抚在藤条之上，植物竟也有如此杀气，“这些藤条很危险。”
已值日暮，落日余晖映的这山都泛了黄，不见来时那般苍翠，藤条也有了枯萎之气，竟如蜕皮一般缓缓褪去那层绿衣。
斜阳没过山头，那些枯枝肉眼可见的朝他们伸过来，犹如剥了皮的鬼手，藤网也飞速收缩着，间隙小了一半有余。
“快走，注意安全！”阿槭阿枫在藤蔓之中穿梭，身轻如燕，倒是蓦寻，五步绊一下，十步摔一跤，万俟槿索性还是把人拉在怀里，踏起四重天。
间隙变小二人只能靠的更近，用胳膊护住蓦寻闪躲着荆棘，万俟槿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害怕就闭上眼睛。”
蓦寻把头埋在万俟槿肩上，想不明白为何刚刚还说不行的事，这会儿突然就行了。
终于是趁着日光落下去的最后一刻，到了山顶上，稍等一会儿，阿槭阿枫也跟了上来。
“现在安全了吗？”蓦寻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还是不解“我们为什么要跑这么快啊？”
阿槭往蓦寻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些藤在追我们啊。”
“可它们根本就没动啊。”
嗯？！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蓦寻，“你说什么？”
蓦寻被这架势有些震慑到了，“那些藤……根本没动啊。”
“难不成又是幻术？”万俟槿此时很想爆个粗口，奈何五玄堂家教森严。
“你怎么不早说！”蓦寻脑袋上又是一记爆栗，“你倒是轻松，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么跑到山顶上，累死了！”
“看你们那么着急，我以为是有什么怪物呢。”
万俟槿拾起几根枯枝点燃，映起几分火光，“好了，反正都已经上来了，找地方休息吧。”要不是这幻术，他们今天说不定都爬不到山顶，也算是加快了行程吧，万俟槿活动了几下胳膊煞有介事的看着蓦寻。
蓦寻会意，赔了个笑脸，躲闪开他的目光，转到万俟槿身后给他揉捏着肩膀，“槿哥哥也累了吧。”
万俟槿斜撇着脑袋，“你怎么不变回去了？”
蓦寻明白万俟槿的意思，平时不是动不动就变回狐形，怎么这回这么长一截路，居然就老老实实的。
蓦寻撇了撇嘴，顺着万俟槿的肩膀捏到胳膊，“哼，槿哥哥这是嫌我重了。”这回答着实有几分倒打一耙的意味，“那你可以把我扔下去啊。”
“我拉着你上来，还怪我了，你这小兔崽……小狐狸崽子！”万俟槿刚抬起手，蓦寻便跳到了他打不着的地方，还挑衅的吐了吐舌头。
下一秒，还没看清，自己的肩膀就被他抓住，在屁股上拍了一把。
若不是被万俟槿拽着，蓦寻得窜到树上，“你打我屁股干嘛？”
是自己医书上学的东西不太对还是妖和人的身体不同，怎的反应这么大，万俟槿拉起他的胳膊在手心拍了一下，“清心，活血，专治小孩儿不听话。”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打过自己，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和被拽了尾巴一样，顺着脊柱往上发麻，“槿哥哥讨厌。”
我现在又讨厌了是吧，爬山都比不过此时的心累，垂下眼帘，万俟槿脸上没了笑容，有几分落寞，目光斜撇着快要熄灭的火苗，神色随着火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灭了最后一丝火星，万俟槿的衣衫在风中飘曳，遗世独立的凋零感让蓦寻有几分晃神，轻唤了他两声，不见回应。
“不是的，蓦寻不是讨厌槿哥哥。”夜幕已落，蓦寻的眸子微有淡绿色的光。
万俟槿:“伤心。”
“蓦寻听话，槿哥哥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万俟槿轻哼一声，把头转向另一边。
“那你继续打吧……轻一点。”
万俟槿抬手，蓦寻没有躲，只是收紧了身体，手却落在他了头上，轻轻摸了摸，这才笑起来，“好像还是这招比较管用。”
“你骗我”蓦寻一副上当了的表情，不依不饶的抓着万俟槿的衣袖，“槿哥哥就是讨厌。”
山顶上的风还是猛烈的，没了日光，便冷得迅速。
这么忽然觉着周围这么安静，好像少了两个人，万俟槿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两个早就坐到树洞里避风了。
阿槭朝他们招招手，“看你们玩得这么开心，并不想搭理你们。”
万俟槿眼前的景象依旧是藤条狂舞，并没有心思破解这幻境，反正知道是假的了，心定便可感知何处是虚影。
小时候师父也如刚才那般拍打过自己，眸中的落寞并不是装的，只是一时之间忆起了。
自打进了五玄堂，就没有一天不被告状的，上午把账房先生的算盘拆了换成山楂丸，下午就给老师祖的胡子编辫子，就算下了山也不消停，夜里扮鬼去吓村头的二财主，种种“罪行”还分了一半给二虎。
师父起初只是用手拍打自己，实在没辙了，就拿出了戒尺，敲在手心上，这可是被打一下哆嗦三下。
师父没打过别的师兄弟，总是给他们讲道理，“不能贪图一时之快，而给别人造成麻烦。”
但换成万俟槿，就是挨顿打，用师傅的话说就是，“这两个地方的穴位专治小孩儿不听话，多打打就好了。”
反正解释权归师父所有，小玄参多次辩解无果，总是想着偷偷给他撅折了，然后就又是一顿打。
再后来，那戒尺就挂在了墙上，从未再取下来过。
想着想着，夜就有些深了，看着他们睡熟了，万俟槿走远了些在树洞外面又点起一堆火，抬起头望着星空，心中偏生片羽微落缓缓荡起圈圈涟漪，未曾激起波澜却有四两千斤之意。
“师父。”万俟槿终是在此刻绷不住了，跪坐在火堆旁，眸中微光晶莹。
万俟槿经历的离别不多，可每一次都再无重逢。
一个孩子对于死亡的理解并不深刻，只是觉得此生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但又仿佛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等到他睡醒了或许还如当初模样，就这么一直等待着。
世人总是后知后觉的，也是后来万俟槿才深知其可怕，才觉得离别之痛，相思之苦，甚至于有一段时间废寝忘食的给人看病，忙碌起来便不会乱想什么，总觉得见得多了便能顺其自然了。
回过神来，才觉寒意，离着火堆很近手指依旧是僵硬了，余光中一抹白色悄悄移过来，躲在自己身后的树旁。
万俟槿擦去脸上的泪痕，闭上眼缓了缓，“出来吧。”
蓦寻探出来个脑袋，“我……什么都没看见。”
与平时春风意气的槿哥哥不同，万俟槿轻咬着唇，寒风在他脸上添了几抹青白冷色，微微发红的眸子中映着火光，畏缩着身子，轻曳的袍子显得更宽大了几分，像是受了什么欺负。
那点火光真是毫无作用，一靠近万俟槿便是一股寒气，“好冷。”蓦寻噌的一下变回狐形朝他身上扑过去，万俟槿只得伸手接住他，“冷你还出来。”
我这岂不是更冷，蓦寻的毛发微微温热，万俟槿缩回手，想拿袖子围住他，可衣服也是冰凉的，只得快步回去，进了树洞双手也被他暖热了。
瞥了一眼佯装睡觉的阿槭阿枫，万俟槿还是压低了声音，“怎么不好好睡觉？”
头疼，被疼醒了，这会儿又不疼了，蓦寻觉着兴许是山顶的风吹得猛了，把头埋进万俟槿的臂弯里，没再说话。
胧衍神地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就是它磨人心志吧，觉得翻过这座山就到了，结果前面总还有一座更高的。
白日一天天见短，早就养成每日点卯的习惯，万俟槿醒来时日光还未升起，待他们都醒了，薄日初照，一层雾气将这山头围了个严严实实，这座山的山头才到下一座山的山腰。
山越高便越冷，越往上走树越少，最后只剩下了藤，没有了树可依附，便攀附在岩石上，或者干脆顺地而爬，有些千年老藤早已如树干般粗壮，如麻花般拧起撑出树的形状，让嫩藤顺势而长，层层攀附，犹如遮天大伞。
青藤，红藤，紫藤，荆棘，交错盘缠，颜色倒也是好看，却泛起那么股子死气沉沉的劲，有生机却无生气。
雾气迟迟不散，远看犹如仙境，近看……也就那么回事吧。
烟雾包裹着藤林，有那么几分神秘的意思，“好疼。”阿枫这次并没有触到藤枝，从踏进其中的一刻起，便觉得这些枝丫都在嘶吼，震得头都有些疼。
阿槭捂住阿枫的耳朵，“这次是真的有杀气。”
有没有杀气万俟槿不知道，但这些藤大多都有剧毒确实是真的，“千万不可被藤枝划伤。”虽说大多藤枝交错生长，这毒藤与清藤倒是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林中飞禽走兽倒也不少，但多半是体型娇小性情温和的。
几声乌鸦叫传来，林中一处噗啦啦惊起几十只飞鸟四散而逃。
那声音就在不远处，直觉是不想靠近，可那方向却是必经之路。
“它动了。”蓦寻踩到一根藤枝，那藤枝竟顺势缠在他脚腕上，用力挣脱才能扯开。
完了，这回真不是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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