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森长廊之卷】第十三章 奇迹少年的过往
整个树宫构筑于一颗巨大栗树的内部，穿过大门的刹那，米娅感觉自己仿佛就是进去偷食的小鼠，充满敬畏。蛰伏在栏杆、墙壁、装饰物上的萤灵虫觉察到有人进来，成群飞起，在半空舞动盘旋，霎时间荧光遍布，通亮如昼。
绕过一排屏风，一场简单的宴请正在进行。
主人位上盘坐的是位老媪，面目慈祥，白发盘顶，红光满面，正是魔灵族的大族母，即现任族长。席间另有三人。
见瑞娃等进来，大族母欣喜至极，起身相迎，吩咐侍灵添置席位。一番寒暄介绍后，众人入座。
米娅入乡随俗，盘坐下来。面对热情的接待，她丝毫感觉不到传言中魔源族人的排外，即便是两位来自北域魔森的使者，态度也堪称友好。也有例外，另一位叫做宣的魔灵大祭司，白眉金瞳，面如铁板，一言不发，看着便让人心中不快。
修安正当入座时，被大族母喊住：“小修，来这边坐。”
“族奶奶，我……”修安对族长有着特别的亲近称呼。
“我什么，长大了，嫌弃老太婆了，是吧。”
修安硬着头皮坐到大族母身边。
“看这白白净净的小脸蛋，让奶奶好好捏一个。”说着手便朝修安伸过来。
“奶奶！”修安尴尬地抬手格挡。面对几百岁还似孩童般调皮的族奶奶，他真是没有办法。
简单的小插曲让众人看得明白，修安和大族母之间胜似家人的感情，绝不普通。
大族母心满意足地一番畅笑后，转向众人致歉道：“诸位见谅，老身失礼，失礼。可巧，明天是我族的祭祀大典，望大家都能赏光参加。”
米娅听得眼前一亮，好玩的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呀。只是尚未兴奋起来，就遭巴瑞安一盆冷水浇灭热情：“我们有事，不便留。”
珞迦随即补充到他们西行任务的原委。
“原来如此，云暴之事确实难解，相信你们往西去是对的。”略略停顿后，大族母接着说道，“这样吧，明日我让族人送你们一程。但其实，耽搁几天也没事嘛。”
最后一句话真说到了米娅心坎里。
“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巴瑞安言语向来直白。
珞迦赶紧圆场：“你们又接又送的，还没好好感谢，怎能再叨扰你们的盛事。”
大族母爽朗地笑起来：“何来叨扰，太见外了。你们的师傅是我族救星。肯罗恩殿下又年年慷慨资助短缺。能招待你们是荣幸才对。”
“每年？”珞迦问道。
随后，大族母将多年前肯罗恩亲自拜访魔森的事一一道来。起初，肯罗恩只想为西行的探索队伍打开通路，后来被魔灵们的奥义吸引，便与大族母约定每年向魔森提供物资，来换取龙骑卫队学习火焰魔法的机会。
珞迦瞄向巴瑞安，果然见他脸色一沉。琦玛山巅的刺杀，除克巴余党外，还可能牵扯进龙骑卫队。巴瑞安不会在乎“暗流”和欧西埃有何勾结，这笔账，他简单又直接地算给了肯罗恩。
恰于此时，侍灵们将新准备的食盘，每人一份，端放到面前，巴瑞安抓起食盘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瞬间被极致甘醇袭遍全身，心底原本的忿恨尽褪。他虽面容未动，但瞳孔中瞬间焕发出的神采仍被大族母捕捉到了。
大族母告诉大家，此酒名为“百念消”，乃是魔森的特产，通过魔元催动，用数月时间，酿成百年醇香，入口时感官能力会被集聚起来，品味极致的香醇，心中杂念亦自然而消。“此所谓百念全消，只为一品。老身更喜欢把它叫做‘一念’。”
“好酒！”巴瑞安自斟自饮，连续三杯，不做多言。
尽管有侍灵斟酒，大族母也礼貌相敬，珞迦却不敢动眼前的极品之酒，一再推诿。“我酒量太差，只闻闻都要醉的。怕一杯下肚，颜色都要变了，哈哈。”珞迦将酒杯推到一边，“鲜果好，我喜欢。”
既然如此，大族母自不强求。
“暴殄天物。”巴瑞安嘲讽完，又一杯下肚。
米娅小心地抿上一口，她虽不懂酒，也觉到无比甘醇，很快双颊微微泛红，更显娇美。守在大族母身后的瑞娃瞧见，又悄悄划空成镜，照起自己来，对比之下，自知逊色，再有嫉妒，只能怪族人基因如斯。
“用强大的魔法来酿酒，你们蛮会享受的嘛。”
“嚯嚯嚯！”对米娅无心的讽刺大族母笑而不应。倒是本就不爽的瑞娃较真回道：“蠢丫头，别没见识。那都是学徒们修炼时间魔法的副产物，我们可不像山外人，肆欲极奢，挥霍无度。”
米娅最不能被人说成蠢笨，立刻顶撞回去：“别老丫头丫头，你又有多大，凭什么那么叫我。”
“瑞娃姐姐有六十几岁了。”修安轻声向她说道。
“哦，原来是老太婆啊。”哪怕心里一惊，米娅嘴上却不饶人。
“你—”
“嚯嚯嚯！”瑞娃还未及反击，大族母即用笑声打断道，“她是老太婆，那我岂不是老不死的了！”
米娅好歹也是受过礼教的，意识到作为宾客，言辞大为失敬，羞羞说了声：“对不起。”
瑞娃怒而难发，找个托词便欲离去。
“多年没见修安，不想再待会？”大族母满脸堆笑，有意无意地放出话外之音。
除了巴瑞安的无视与大祭司宣的冷漠，瑞娃扫过其他人脸上的各异表情，再偷偷瞧瞧大族母身边的修安，自觉脸上发烫。
“哟，还不好意思了。”大族母第二次尝试捏修安的脸不成，转为摸摸他的后脑，嘻言道，“小修，你知道吗？你背上的琴，那可是姐姐的命哪。她加入边巡队时，我就猜到啦，不就是想最早看见你回来嘛，诶，她还不承认。”
身后的瑞娃此时真恨自己当初没选学幻形之术，觉得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取笑她是个大花痴，如坐针毡般难受。
大族母却越说越兴起：“还有你给她起的小名，都不让别人叫呢。是不是啊，诺乌依利娃？”
“谁要叫那么奇怪的名字啊。”瑞娃着急地反驳道。
“你看，还不承认呢。”大族母笑道，“我又没叫那小名。”
“族母你老取笑我，我走了。”窘迫至极的瑞娃不再顾及礼节，低头行过告退之礼，急急离开此尴尬之地。
米娅咯咯咯地掩口偷笑不止，轻声向边上的珞迦说道：“没想到修安小子还是个情种，老太婆都不放过。”
她以为的轻声，明显没能逃过大族母的耳朵，笑着朝她使来个嗔怒的眼色。米娅自知又嘴快失言，羞羞地吐吐舌头。
“吃你的吧。”珞迦也是服气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米娅对着食盘内叫不上名字的菜式左右横看一番，舀起一勺入口：“食物真的鲜嫩，可终究太清淡。”
席间的侍灵，听到此话，来到米娅身前，在食盘底部轻轻打开一个机关扣，斜上拉出一个夹层，里面分成数个格子，每个格子都有不同颜色的蕴气凝聚在内，是魔森特制的酱气。本已鲜嫩的食物，浸蘸过神奇酱气后，霎时美味四溢，令人胃口大开。
尝试过各种酱气的米娅诧异到连话都凌乱起来。每一种都极像欧城特有的顶级酱料，香草酱、岩露酱、天珠酱……作为公主，从小不缺此类名贵之物，自然是再熟悉不过。聪慧的她也猜到肯定是魔灵们从欧城捐赠的物资中得到灵感，模仿制造出这些迷惑感官的幻相。
大族母也轻轻蘸上：“但凡欲望，皆是诸神的陷阱。只是，如此美味，耗损些生因又有何不可呢……好吃！”
不多久，许多彩色的小气泡从米娅的耳颊边冒出。
修安明白她的惊讶，解释道：“魔法酱气和食物结合的时间很短，骗过味蕾后，大部分会化为水泡离开身体，再消失。”
“知道你懂的多。”米娅没好气地回上一句，转向大族母问道，“大族母，你们的魔法，我能学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
“只怕你们山外人资质不够。”一直冷漠无声的大祭司宣突然发话，也是惊到众人。
米娅坏坏地向临座的珞迦使去几个表情，分明在暗语道：原来那家伙不是哑巴。
“大祭司说的对。”大族母向宣举杯致意，“虽然我们同源同根，但魔源族在千年的演化中，已融通自然之道，才能够承受超然之术。”
米娅又迷茫了，那到底是能学还是不能学？
“通常以山外人的体质和慧质，能学得一种。印象里学会两种的只有一个人。”说至此，大族母向宣举杯致意，学会两种的山外人，正是宣教授的。
会是谁呢？米娅按自己的逻辑从龙骑卫队猜到父亲肯罗恩。
“都不是。肯罗恩领主作为元素大师，怎么会看得上这些雕虫小技。”大族母笑着摇摇头，侧身靠向修安，再次摸摸他的后脑勺，“倒是他，极有潜质打破记录，可惜从小就只知道钻在历史书里，一点学法术的心思都没有。”
“噢，噢，这小子真不长进呢。”米娅打心底又妒又恨，不能理解怎会有人身处如此珍贵的环境而浪费资源。
“你不喜欢别人叫‘丫头’，干嘛老叫我‘小子’啊。”修安满脸惆怅，些许领悟到为什么此前巴瑞安管她叫麻烦。
“珞迦叔叔叫你什么‘奇迹少年’，还以为多厉害，原来是条书虫。”
“哦？你山外的头衔还蛮贴切。”大族母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娃娃斗嘴，再想去捏修安的脸，第三次被挡下。于是她也不管修安的难堪，顺势抓过他的手，放入掌心轻拍起来，将记忆中往事娓娓道来，“你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十二年前（即新元历90年，坠星滩事件前），一名伤痕累累的女子，历经磨难，怀抱着足月不久却危在旦夕的婴儿来到魔森，向魔源族苦苦求救。处处遭受驱赶的女子，误打误撞，闯入大族母自我封印的结界，又机缘巧合地破除掉大族母身中的可怕诅咒。有此恩德，魔灵们不好再驱赶，大族母也答应帮助她。婴儿所患并非寻常病痛，皆因女子怀胎期间被非凡之力波及而种下祸因。要祛除病因不难，只是过程中的伤害不是任何娇弱婴儿能承受的。几番思量，又把其中的凶险利害向女子道明后，大族母集合多位魔灵的力量，不眠不休，经过两昼夜的魔元催动，使婴儿身体在两天内成长了六年。又通过灵魂链接之术，让女子共同分担医治过程中产生的伤害与痛苦，最终绝处逢生，保住了这一条新生命，并且赐名修安。
虽然耗费族人寿元来拯救一名山外婴儿，还将他留下抚养，曾让大族母在族人间招来多多少少的非议，幸好时间最终证明了她的正确抉择。
小修安的成长非常争气的回应着大族母的关爱。乖萌可爱，机灵聪颖的他很快得到大多数魔灵们的接纳。即便仍有疑虑的少数魔灵，也因为他从来不肯学魔法的天性，渐渐放下戒心。失去六年时间，小修安本能地比任何人都更有求知的饥渴。与其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才学成一个法术，他更愿意在书本中自由地汲取。
数年光阴在魔森的谐静生活中悄然而逝，秩序的天平开始向混乱撬动。
在无人预料的那日，魔源族最大的灾祸，一只暴怒的噬魔巨兽翻过屏障山脉，疯狂袭击着沿途的一切。它比钢铁更坚硬的鳞甲，能够阻挡甚至吸收魔源族引以为傲的各种术法，任何攻击、围困都毫无效果。
断裂、倒塌、崩毁、燃烧、无助、恐惧、绝望，一场无尽的肆虐和碾压，似乎即将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
在毁灭与死亡的混乱中，只有年少的修安洞悉到端倪。在宣的帮助下，他伪装成小兽形态，吸引着巨兽，一路躲避奔逃，最后同巨兽一起跌落万丈悬崖，依靠不可抵抗的重力，终结了危机。千钧一发之际，紧跟于后的宣，果断地两次闪空，将修安从巨兽最后的暴吼中拯救回来。
从此，修安成为魔源族的救星英雄，更招来无数少女的倾慕。】
“好像没什么嘛，一路跑我也可以啊。”
“公主殿下，难的是他绝境下依然冷静和智慧的心境，还有不显露的天生博爱……”众人等着听博爱的由来，可大族母的述说到此生生打住，不再继续。
“嘻嘻，他当然博爱啦……”
“你今天够了啊。”听到那坏坏的语气，珞迦明白米娅又想消遣修安和瑞娃，当即出言阻止。
“十二年前，他火莲之年出生。”那一年发生过太多事，巴瑞安自然比其他人更快地反应过来，而他此时心中所想，却无人可知。
虽然巴瑞安并非问话，大族母依然礼貌地点头回应。
“噢，噢，所以实际上你比我小四岁，叫你‘小子’一点没错啦。”米娅关注到不同的重点。
修安越来越怀疑眼前的公主是否受过皇室教育，自己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搭理她，省得更麻烦。无辜的眼神看向大族母，只是乐得其中的大族母分明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
“她和我比，谁烦？”珞迦敲敲巴瑞安的桌子问道。
“你该庆幸自己不是个女人。”
珞迦被怼得一时语塞，瞠目结舌地盯着巴瑞安。
此时，树宫顶部突然响起凌厉的鸣唳声，一道虹光从天窗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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