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白的小白鼠
程笑语上班的时候，又在医院厕所的公共区域遇到了呼星辰。
程笑语觉得，和认识的异性在男女厕所公用的公共区域遇到，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好巧，你也刚上完厕所啊。”
显然，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很尴尬。
呼星辰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地跟她打了招呼。
“早上好，程笑语。”
语气冷淡但没有疏离，也没有微笑，但程笑语知道，这是他的风格。
没有人必须强求“打招呼必须微笑，语气必须生动活泼”的规矩。
程笑语洗手时，男厕所出来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嘴里振振有词，骂骂咧咧，离近时她才发现，他骂的是呼星辰。
“什么人啊，这是，娘们叽叽的上男厕所，吓死老子了。”
程笑语的心紧了紧，呼星辰出来后，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平静地看她一眼，然后安静地在她旁边洗手。
“呸，晦气。”男人洗完手用力甩了甩，甩得到处都是，程笑语白色的隔离衣上被溅上了深色的水渍，她怔了怔，随即看向那个男人，她突然想起恶意嘲笑她的女生，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点燃。
她有一个毛病，委屈可以自己受，但是身边人不能受。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踹翻了旁边的拖地用的水桶，水桶里的水飞洒出来，男人穿着浅色的卡其色裤子，此时裤子上大片的水渍。
“啊，对不起，对不起。”
程笑语一副抱歉的样子，“都怪我不长眼睛，一下子就踩翻了水桶。”
男人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悦，“你眼睛看哪呢？那么大的水桶都看不见啊！”
男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程笑语赔笑的表情始终没变，眼里满是嘲讽，没有半点畏惧。
他要敢动手，程笑语保证他全身都湿透。
一旁的呼星辰看了一眼程笑语身上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程笑语站着。
“真是抱歉，我那么大的眼也没看到那个桶，刚才看到有个人那么大的嘴，也没蹦出什么好话，您知道这叫什么吗？”
程笑语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人，那人抿着嘴，看着她穿着的白色隔离衣，一脸要投诉她的样子。
程笑语笑得一脸灿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气得不行，向前一步有动手的架势，呼星辰一言不发地挡在了男人前头，呼星辰本来就一米八的个子，比男人高一头多，此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气得男人指着他抖个不停，“你们行，我要投诉你们！”
男人正想看他两人的胸牌，程笑语一把捂住呼星辰胸前的胸牌不让那个男人看到。
男人生气又吃惊地看着程笑语，程笑语没有呼星辰高，踮起脚尖隔着呼星辰的肩膀和那男人对视：“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说完，不等男人反应，拉着呼星辰就跑路，男人正想去追，就遇到了一个高大的医生挡住了他的去路，医生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他的裤子，好言相劝：“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生理问题，可以去泌尿科看一下。”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男人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
程笑语和呼星辰回到科室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呼星辰沉默也就算了，程笑语安静得不像话。
没有患者的时候，曾泊总想没事找事做。
“你俩过来。”
曾泊招呼两人过去，递给两人两支利多卡因和一小瓶肾上腺素，问：“利多卡因中加入肾上腺素的作用是？”
“延长麻醉时间，使术野清晰……”
程笑语对这种提问自以为常，听说隔壁牙体牙髓科主任提问的更细，每次方媛媛上班她都愁容满面。
“我恨不得把课本吃下。”方媛媛痛苦地说，“犄角旮旯里就挖出个口腔的生理解剖知识提问我，还是口外好，牙一拔一挺就完事。”
程笑语笑笑，想起自己每天晚上抱着那么厚的口外书背到十一点。
“很好。”曾泊说，“你们来互打一下下牙槽神经麻醉术，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正好不耽误你们俩吃午饭。”
曾泊笑得一脸灿烂，程笑语和呼星辰四目相对，沉默不语。
彼此把对方当成小白鼠本来就过意不去，被当成小白当成小白鼠更是难以忍受。
“把他脸扎穿怎么办？”程笑语突然哭丧着脸说。毕竟他看起来脸皮那么薄，吹弹可破的那种。程笑语已经在心里脑补出针头穿过他脸肉的样子。
闻言的呼星辰焦虑地咬着下嘴唇，突然想到咬下嘴唇对下牙不好，于是又咬了咬上嘴唇，企图平衡一下伤害。
曾泊看了一眼呼星辰，一脸不服气地说：“他一个大老爷们脸皮哪有那么薄？”
上完厕所的安思危推门而入，看着仿佛要赴死的两人，漫不经心地问：“刚才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怎么把人家搞失禁了。
程笑语有些忐忑不安，刚来没几天就招惹了事，她也不敢造次，程笑语刚一开始支支吾吾，但是后来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要是他再出言不逊，我一个拳头，就锤碎他的心巴口！”
几个男人一阵沉默地看着她，就在程笑语为自己把自己的罪行全盘托出而后悔时，曾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好！做得好！这种吊毛就该这样，我们在职的怕被投诉，你们怕什么，你们实习生啊，拍拍屁股明年就走啦！”
安思危拿着水杯喝了口水，看着互相恭维的程笑语和曾泊，程笑语笑得放肆，阳光在她发梢跳跃，就像以前一样。
他觉得程笑语就像一个不定时的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勾起他上中学时候的回忆，好的，坏的，尴尬的，感动的，一股脑涌上心头，让他沉溺，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可以停靠的地方。
临近十点的科室逐渐忙碌起来，程笑语和呼星辰两人互相折磨的计划暂时搁浅，曾泊遗憾地收起了利多卡因和肾上腺素，两个小白也都互相松了一口气。
中午的饭，还是可以好好吃的，这就足够了。
程笑语觉得，在医院真的可以碰到很多的人，奇怪的人，比如眼前这位。
是安思危约好今天拔牙的患者，五大三粗，却戴着眼镜，粗犷中有了一丝斯文感，却看起来格外紧张，程笑语还看到他颤颤巍巍地脱下手腕上的佛珠，盘起佛珠来。
呼星辰有事出去，安思危从曾泊那里“借来”了程笑语。
曾泊本来想闲下来和程笑语聊聊天的，结果被安思危叫走，心里很是不爽，脸上同时不爽地对呼星辰说：“快点把我的爱徒还回来。”
程笑语嘴上说着不舍，心里却是很高兴，因为曾泊的话绕来绕去，总离不开程墨言，她觉得曾泊追不到程墨言，一定是因为曾泊话太多了，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个没完。
安思危把片子递给程笑语，程笑语高高举起片子，透过灯光，看到全口片上，他的下颌第三磨牙，也就是智齿，长得歪斜，顶靠上了前面的第二磨牙，这种智齿只有在片子上才能看到，在嘴里还看不到。
“等这颗牙长出来，前面的第二磨牙就被顶坏了。”
安思危一手准备东西，一边平静地说，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册子。
“翻到中间部分，有这样的例子。”
程笑语翻开，里面是一张张全口片，从影像上看，第三磨牙已经和第二磨牙融为一体，像是“长进”了第二磨牙身体里。
“所以，十八岁之后，第三磨牙萌出，很有必要拍全口片看一下。”
看看牙长得正不正，需不需要做治疗，明明相当于体检的一项，却被人忽视，等牙疼得受不了了才就医，那时候就晚了，临床上有很多例子，他每次看到都有些头疼。
倒不是拔除术太复杂，而是明明可以早知道，早预防的事，却落得不可挽回的地步。
人间事，也大多如此，他要是早点制止他爸爸，他们家也不会像镜子一样碎了一地。
“所以，我这牙怎么样啊安医生？”
安思危垂眼，低头对躺在牙椅上的眼镜男说：“所以，你很幸运。”
眼镜男笑笑，程笑语低头看到男人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打了麻药后，男人一脸扭曲，转身在牙椅自带的痰盂吐了起来，程笑语一脸扭曲，表情也十分痛苦，因为她从安思危的关爱的眼神中读出了“麻烦你了”的信息。
拔牙完后，眼镜男一眼看出安思危实习生的身份，他上周来的时候还没见过她，说明她是刚来的。
“是不是很害怕？”眼镜男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
程笑语表情痛苦，“倒也不是，您昨晚是不是吃的方便面？”
男人满眼惊讶：“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还喝了酒？”
男人满脸惊讶：“你会算命？”
程笑语指了指痰盂，“泡面混着酒味。”
她戴了两层口罩都遮不住。
她从此再也不想吃方便面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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