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煮酒成香
六月十二。
夜。
李大牛和一家老小围坐在家中仅有的一张四仙桌旁，并点起了平日里决计不舍得用的蜡烛，端详着桌子正中的一只海碗。
暖色的光芒衬托得白瓷越发温润细腻，轻薄的胎体仿佛能透过光线，就连碗底的“微波炉用”印章也显得端庄大气，如此玄奥的名字，“微波炉”许是城里宝炉，更可能是某位以炉为名的陶器大师。
李大牛在全家称赞的眼神中夸耀着自己眼光如何毒辣，如何一眼相中了这只海碗，旁人又是如何艳羡。
大牛爹妈笑着点点头。
大牛媳妇儿喃喃道：“真的是件宝贝，丝毫破绽寻不见，若是卖给城里，日后咱家田螺的婚事就不愁了。”
农家的陶器即使有仙气加持，但拿到地球上无非也就是更结实一些，仙气并不能补足工艺的欠缺。
大牛点点头，“一间瓦房估摸着是够了，也不枉俺和俺爹心心念念的一坛酒。”
大牛他娘“呸”了一声，“你那马尿有甚用，喝多了还发疯哩！这星哥儿才是真贵人，这样的物件随随便便就送了人——”却见大牛似忘了神一般尖着鼻子猛嗅。
“俺咋像闻见了酒味咧！”大牛茫然看着自己爹妈，却见老爷子也一下来了精神。
老太太瞪了他俩一眼，“今儿没喝上酒，一个个儿的就魔怔——好像真的是酒味儿！”
一家人连忙跑出去，一出门酒香更是浓郁！
这是谁家的酒缸翻了么，大鼻子一闻就是好酒，大牛老爹顿足捶胸，“造孽哩！这么好的酒！”
大牛点头，“是咧！闻着便觉着醉了。到底谁家藏的好酒，这许多年也不给邻里邻居尝尝，活该打翻！”
几人循着味一路看去，忽瞧见本应寂静的夜晚，前边村长家却是灯火通明！早有几家围在门口，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
大牛一家见了忙也赶了过去，越走近酒香越是逼人。
村长儿子正站在门口和村民们唠嗑，大牛只听见什么“煮酒”，“过瘾”之词，忙凑了上去。
“王大哥！”村长家姓王，大儿子叫王乡，二儿子王谷早就分了家，如今住在隔壁村。
王乡应了声，“大牛啊，这么晚怎么也来了。”如此明知故问，话语里自然透着些得意。
王乡刚要回答，不远处又过来一人，虽极重仪表，此刻也看出来几分着急——岑先生。
王乡冲大牛点了个头，忙和岑先生招呼了起来，“岑先生，您也来了。”
岑先生嗜酒如命，当即也不含糊，“可是有好酒？”
王乡笑笑，“陈星在里头煮酒呢，待他将家家户户的酒都煮完，自然少不了先生的。”
岑先生本事迫不及待，一听陈星，顿时抿了抿嘴，冤家路窄，撞同行手里了，罢了，想必回头自有家长奉上，省的自己尴尬。
岑先生“哦”了一声，后退一步站定了，意思是就在门外等着了。
陈星将最后一缸酒倒进锅里，把竹斗罩上，豆大的汗珠从鼻头低落，一边帮忙跑腿的小锤子也是浑身湿得通透。陈星不禁羡慕地看了眼烧火烧得起劲的阎晶晶，好嘛，丹田开了就是不一样，施施然坐在炉子前，那是冰肌玉骨，毫不显热。
叶虹歌静静坐在一旁，她自是好酒的，在这个娱乐贫瘠的时代里，纵是女子也鲜有不好酒的。她乃是神兽山主人，尽管神兽山早已没落，但她叶虹歌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号的，“兽神舞”威震金云、琼文十八道，人称“南湖剑歌”，名列《南地芳菲谱》、《十二剑歌》，故而宝酒、神酒都曾见识过，眼前这煮酒显然酒香更为纯粹，纵然酒中仙气单薄，但能满足口腹之乐也是不错。
但相比这酒，她对阎晶晶更感兴趣一些，每每阎晶晶运气助火，她都眼前一亮，看得越发出神。
阎晶晶自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老妖婆你再盯着我我就天天半夜在你门口唱歌！”
叶虹歌一抬下巴，“你整天张口闭口老妖婆，你以为我多大？”
阎晶晶一愣，“小说里你这种武功高强有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一般都是千年老妖精！”
叶虹歌笑了，“我不知你看的什么不正经的话本，这世上人寿不过百年，勤于习武或可增寿一甲子，道家求长生问仙的牛鼻子如今最年长的也不过三百寿，你猜我几岁？”
“呃。。。”阎晶晶深谙女孩子年纪不能宣扬的道理，悄悄凑了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问，“那你到底多大啊？”
“本姑娘芳龄一十九。”叶虹歌看着近在咫尺的令人嫉妒的大眼睛，傲然道。她自小在山上长大，半岁通泥丸，七岁开丹田，十二岁意达谭中，在这两国十八道，说是十年一出都不为过。
“比我小这么多！”阎晶晶捂嘴。
“谁是老妖婆？”叶虹歌冷笑。
阎晶晶恨恨地回去烧火，却不知叶虹歌看她的眼神愈发奇特。
分出酒头酒尾，留待回头兑了水继续蒸馏，共出了四大缸的酒身，陈星终于直起腰，看着正和村长闲聊的酒坊大爷喊道，“二爷！村长！煮好了，快来试试！”
酒坊大爷真名陈星尚未考证，只知人称刘二爷。
刘二爷早便等不及了，酿了一辈子酒，遇到蒸馏酒便像中二少年碰上了绝世武功，若不是先前怕打扰陈星他们，他早就先一饱口福了。
陈星缓缓揭开木盖子，由于蒸馏设备有些欠缺，酒液尚不能达到地球上那样清澈，但在仙界已是绝无仅有的透亮。
二爷接过高脚的白酒杯，果然酒香扑鼻，一饮而尽，新酒呛喉，如一条火线笔直而下，到了腹中似化作一团热气，又缓缓沉到小腹。
二爷舒畅地几乎呻吟起来，漫长的等待终变成一声长叹：“美啊！”
村长见二爷这般模样，也是抬头一口，半晌，“美啊！”
村里房子多是庭院大，屋子并不宽敞，故而王乡只能前边院子里招呼村民，听见中庭里传来动静，忙穿过外屋跑了进来，“爹，成了？”
村长不答话，只是递过杯子，王乡一饮而尽，半晌，“美啊！”叹罢又把蹦蹦跳跳的小锤子拽过来灌了一口，小锤子咧嘴嘿嘿一笑，尚未美成，便已呼呼大睡。
陈星阎晶晶哭笑不得，不过听门口那么热闹，今天估计是睡不成了，“村长，要不吩咐乡亲们进来分酒吧。”
村长点点头，拿来先前登记的名册，让王乡搬了桌椅坐在外屋正中，村长看着熙熙攘攘的村民，朗声道：“先说好了，酒是好酒，但煮酒肯定有折耗，陈星东西也没少给了你们，这会我来分酒，喊一个便来一个，闹的没有，抢的滚蛋！”
众人瞬间安静。原本各自都换了东西，便没打算还能拿回酒来，如此劣酒成好久，人人有份，谁闹便是傻子。
村长看着名单，王乡帮着打酒，一一分配，若是没来的，便托人给他捎回家去，直到二更天才送了个干净。
二爷留在后头，看着存放的酒头酒尾，“星哥儿，这大半缸子不能喝吗？”
陈星自不可能跟他解释什么甲醇超标，“头尾杂质较多，不宜食用。”
二爷嗅了嗅，感觉这半缸明显香气更甚，“那未免太过可惜了。”
陈星笑道：“不可惜，咱们加些水进去，再煮一遍就行。”
“还能这样？”
“嗯，这叫二锅头。”
村民散尽，终于最后一人显露了出来——岑先生。
岑先生白天并未送酒来，因而自然没他的份，不过不出所料，村民都匀了些给他，他留到此刻倒也不是为了酒。
“村长。”
“岑先生。”村长拱手。
“听说这化浆为酒是陈小哥作为？”岑先生有些急切。
“是啊。”村长奇道，“先生这是何意？”
岑先生并不回话，越过村长便抢进中庭，一打眼便看到就剩陈星一人坐在院里打着哈欠不知盘算着什么。
“陈小哥！”
陈星正思量如何把这二锅头卖出去呢，顿时被惊得一哆嗦。“哦，岑先生啊。”
“今日听闻陈小哥巧施妙手，煮出前所未有的好酒！老夫极为震撼。”
“一般一般。”
岑先生故意大量了一眼院中的蒸馏设备，“小哥可知，这煮酒之方其实大有妙用？”
陈星抬了抬眉毛，“好喝呗！”
“小哥糊涂啊！”岑先生沉痛道，“这煮酒之方实关村民生计，若是献与问剑堂，问剑堂必然大家庇护，莫说匪患，便是敌国入侵，村民也能安居乐业！”
陈星嘿然笑道：“那岑先生意思是？”
“老夫不才，有故交在分堂为役，愿牵线搭桥为草安村进身作绵薄之力。”
陈星啧啧赞叹，这才是正宗的老梆子好么，不枉土埋半截才混了个秀才，一脑袋心思全在钻营，打着为了百姓的幌子实则为自己寻进身之法，村长一家都在一旁听得动心，自己好意思不给吗？
好意思。
陈星哈哈大笑，打着哈欠，“小陈我困了，有啥事明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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