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中测试
“凯文，你好。”第二天一早，被戈德伯格通知的，“上班女郎”的编剧凯文·韦德就来到第五大道上的公寓来拜访罗纳德。
他之前和另一位导演迈克·尼科尔斯也深入地聊过剧本，有机会把自己的剧作搬上银幕是每个编剧的梦想。不过尼科尔斯现在和福克斯的谈判陷入了僵局。现实一点点地消磨着他的热情。
现在有另一个著名导演也对剧本感兴趣，凯文·韦德感到又充满了干劲。
“你好，罗纳德，额，我是说李先生。我很喜欢你的电影作品。”罗纳德的年轻程度超过了凯文·韦德的想象，他有点担心，这个导演不比迈克·尼科尔斯，以拍摄高概念的商业电影著称，而自己的剧本是一个精巧的戏剧。
“叫我罗纳德，我猜，凯文，你是不是有百老汇的经验？”罗纳德笑眯眯地请对方坐下，然后拿起了大厦里早餐的菜单，“我还没吃早饭，你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吃一点？这里的煎蛋和培根很不错。”
“咖啡就好，是的，我确实写过一部舞台剧剧本，在八一年的外百老汇上映，然后在八五年被改编成了剧本，当然，票房不能和你的电影相比。
另外，我在之前，还给纽约的独立电影制片人马克·拉帕波特当过编剧，为他写过两部电影剧本。”
凯文·韦德年过四旬，不过在罗纳德面前还是有点紧张。这次他的剧本肯定会变成大制作，一个编剧在行业里最需要的就是一部让观众熟知的电影。
“怪不得，你的剧本总是让我想起百老汇，情节紧凑。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是有深刻的，对华尔街上班的那些女秘书们的洞察之后写出来的。”罗纳德对编剧韦德还是很欣赏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去好莱坞之前就住在斯坦顿岛上。我每周都要坐船去曼哈顿，在船上我看过不少在曼哈顿上班，在斯坦顿岛租房住的女秘书。她们确实像你写的那样，心疼昂贵的高跟鞋，所以穿运动鞋上班，到了办公室再换。”
“啊哈，原来如此。”凯尔·韦德恍然大悟，怪不得罗纳德会对自己的剧本感兴趣。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然后慢慢讲述了自己的灵感来源：
“那时，我刚刚写出一本成功的剧本，总算不用逃地铁票了。当时我花了很多时间骑着自行车在纽约兜风……我那时在当调酒师，酒吧后面有一条废弃的道路，我会在村子里上车，然后下到炮台公园。
在那里我会看到史泰登岛渡轮开过来，那些穿着运动鞋的上班女郎们下船，然后停下来换上高跟鞋……我就像写一个在华尔街不停奋斗的底层上班女郎的故事……”
原来，凯文·韦德的灵感，也是通过这个秘书换鞋子的细节产生的。他马上想到了，新剧本的主角应该是一个年轻的上班女郎，她在纽约工作，但是不熟悉这里的人情世故——因为母亲的病她没有上过大学，也不是上城的家庭出生，靠着自己做秘书积攒下来的钱上夜校修完了商业课程。
韦德写完了剧本，把它投到几个地方，但是制片人都觉得这应该由一部电视剧来承载，而不应该是一部电影。
直到今年，他的剧本被二十世纪福克斯推荐给了迈克·尼科尔斯。
尼科尔斯和韦德聊过以后，对剧本准备动大手术，然后借此来要求更多的选角权，和自己公司的联合制片条件。因为这个原因，他又和二十世纪福克斯搁置了剧本，现在最终到了罗纳德的手里。
“说实话，你觉得这个剧本离能够拍摄成电影，还有多长的距离？”凯文·韦德其实对于其他的要求不多，他的核心诉求就是两点：
第一，尽快开拍，让他能够成名。第二，他能够保证还作为唯一在剧本上署名的编剧人选。
“我觉得在一些细节上，还需要更多的完善。”
“哦，不知道是哪些方面。”凯文·韦德有点失望，这些导演都是借着剧本需要完善作为借口，让自己或者朋友在剧本上额外署名。他想听听罗纳德的想法。
“首先是那个并购的故事，我觉得有点过于简化。我们拍摄的是一部真实的商战片，需要这个并购的故事，已经最后的反转，能够让真正在华尔街工作的人找不出明显的破绽。”
“嗯，这确实是我的弱点，我在当编剧以前是一个酒吧的调酒师……我翻阅了很长时间的华尔街日报，去年东瀛的索尼公司收购哥伦比亚唱片的故事，给了我灵感，我想如果美资的哥伦比亚，要想抗拒收购，能有什么办法？当时华尔街日报上有篇报道说要立法保护阿美利加的传媒企业不被日资收购，给了我灵感……”
韦德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看不懂那些公司的年报，自己是靠看报纸报道来发挥想象力的。
“没关系，我认识不少华尔街的投资经理，我可以为你找一个顾问，你有专业上的疑问，就问他，当然，具体的剧情还是由你来把握。”
“哈？我以为你会找一个会写商战的编剧来改写……”凯文·韦德没想到罗纳德没有用好莱坞常见的借口，换一个人来动他的剧本，而是罕见的请一个顾问，让自己补完短版。这种导演很少能够见到。
罗纳德笑着摇头，“这很困难，我自己也是编剧，你的剧本很紧凑，换一个人会失去剧本推近的节奏。”
“请问其他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吗？”凯文·韦德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这是个真懂剧本的导演，自己很幸运能够碰到他。他内心的天平，已经从尼科尔斯那里稍稍偏移了过来。
虽然迈克·尼科尔斯是一个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得主，而罗纳德只是一个商业片导演，但是尊重，是编剧很难从导演那里得到的东西。
“另外，我觉得苔丝的直属老板，那个投资公司的经理，似乎可以换成一个女性？”罗纳德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意见。
“叮咚……先生，你的早餐到了。”
“我去开门”，罗纳德抢先站起来去开门，让侍应把餐车推了进来，他还递了一张20美元的小费给侍应，然后对韦德说，“来吧，尝尝这里的咖啡，你真的不需要来点吗？”
“谢谢”凯文·韦德接过了罗纳德递来的面包片，夹了两片培根到盘子里，拿起刀叉开始吃了起来。
韦德皱了皱眉头，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真实的说出来，和罗纳德聊天，有一种在咖啡馆里和其他编剧一起聊创作的感觉。虽然内心深处，韦德知道自己和对方并不对等，但是这种平等而随意的态度，让他很是受用。
“我设置一个男性的老板，是有一些女性权力方面的考虑的……”韦德把早餐匆匆吃完，喝了口咖啡，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说得很有意思，请继续……”罗纳德做了个手势。
“女性在阿美利加，总会被人安上在家里带孩子的角色。虽然他们的能力和天赋，不见得比男性同事差。
而苔丝又是一个中下阶层出身的女孩，家庭条件付不起大学学费，不得不靠打工上夜校。
……”
“所以，你希望苔丝成为阶层和性别的代言人？把戏剧冲突集中在她怎样突破自我，在阿美利加找到自己的梦想上？”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观众会喜欢这样一个上进的好姑娘。”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把她的老板换成女性，可能是个更好的主意。”
罗纳德停下来喝咖啡，然后对凯文·韦德侃侃而谈。
“你看，除了苔丝这样的女秘书，华尔街的公司里，其实是有一些做到了高层职位的女性的。她们出身良好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可能在外国留学，择偶的对象都是那些常春藤名校毕业的豪门子弟。
但是她们不如苔丝的地方，是那种天赋，和持续向上拼搏的努力！”
罗纳德讲了讲自己的想法，虽然是反映女性在职场奋斗的电影，也许最好的方法，是设置一个苔丝的反面，让另一个从家庭背景，爱情生活都是苔丝梦寐以求的女人，来做她这个秘书的老板。这样子观众可以马上感受到苔丝内心梦想实现以后是什么样的形象，之后她孤注一掷，冒充经理联系杰克·特雷纳的剧情就更加合理，也有更多的戏剧冲突。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是全部的原因吗？”凯文·韦德想了想，罗纳德说的不无道理，也许有些东西，电影和舞台剧对剧本的要求并不一样。有这样一个苔丝的镜像女性角色，可能是电影的最佳选择。
“我不瞒你，因为这样，也方便设置一段两女争夫的情节。苔丝和他的老板，我们不妨先把她叫做凯瑟琳，都爱上了杰克·特雷纳。凯瑟琳还想钓住特雷纳这个绩优股，让他向自己求婚，这在商业电影市场上是有好处的。我们这部电影的主题观众是城市人，他们会希望在电影里看到一段这样的情节。”
“你说的对”，凯文·韦德捂着头想了半晌，他觉得罗纳德说得对。电影毕竟不是小说，一个刷心机的中年男人老板，确实不如两个漂亮女明星争风吃醋，并且在职业发展上相互竞争，来的好看。
“那么我们就叫他凯瑟琳，你对苔丝的名字有什么看法，也需要换一个吗？”凯文·韦德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嗯？”罗纳德心中狐疑，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苔丝（Tess）……苔丝。”
罗纳德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作为掩饰。脑子里快速地转动起来。凯文·韦德为什么给女主角明明苔丝呢？他一定是暗含了某种深意的，否则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给自己一个小测试。
现在自己处在需要凯文·韦德投自己一票，而不是希望请回迈克·尼科尔斯的阶段。如果能够说出他的心思，那么无疑会大大增加天平上偏向自己一方的砝码。
苔丝，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罗纳德在洛杉矶打工的时候，当人像摄影师，就给德国女演员娜塔莎·金斯基拍过人像照。而娜塔莎·金斯基能够成为明星，也是因为她出演了波兰斯基导演的名著改编电影“苔丝（Tess）。
特丽莎这个名字，昵称一般是特里（Terri），或者特雷西（Tracy），简写成苔丝（Tess）的情况比较少。凯文·韦德这样起名，无疑是想借用那部“德伯家的苔丝”里的一些背景。
想到这里，罗纳德露出一个微笑，“不能改，如果改了，那他就不是应许之地的苔丝了，在十九世纪的不列颠，苔丝再努力再有天赋也不能跃升阶层，而在二十世纪的纽约，所有人都能够通过努力达成梦想……”
“哈哈哈……”凯文·韦德哈哈大笑，罗纳德果然不是那种只会拍剥削片的导演，他对这些古典文学和古典戏剧的精华相当熟悉，看穿了自己给主角命名苔丝的深意。
“我是通过了测试吗？”罗纳德笑道。
“百分之百”，韦德也不否认自己下的小小的套子，“那我有没有通过你的测试？你刚才问我怎么想到的写这样一部剧本的灵感来源……”
原来，罗纳德在之前的问题里，也暗藏了一个小钩子。他觉得这部“上班女郎”的剧本实在是好，凯文·韦德的背景资料其实他早就通过经纪人调查清楚。
这样一个当调酒师挣钱坚持梦想的人，为什么知道什么华尔街的并购？罗纳德有点怀疑，是不是韦德抄袭了某本详细描写华尔街并购的剧本，然后加了些浪漫元素，改写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如此，虽然现在版权注册没有问题，但是拍摄上映以后，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自己的电影是抄袭。必然会提起的法律起诉和随之而来的名誉受损，都很麻烦。
“当然你也是百分之百通过”，罗纳德说道，“其实这个情节，可以用在苔丝最后反转，把自己而不是老板凯瑟琳想出这个防止并购的点子，向那个跨国企业的大老板澄清的谜底。我们最后，就靠这个让苔丝反转，一举击败偷了她主意的凯瑟琳。”
“妈的，这是个好主意，我很嫉妒你能想出来。”凯文·韦德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你不会让杰克·特雷纳最后站在苔丝这边，而不是我剧本里那样，背叛了苔丝吧？你想让杰克和苔丝结婚？会不会太俗气了？”
凯文·韦德想到，如果这样反转的话，那么杰克·特雷纳这个两女相争的帅哥，其实坚定的可以站在苔丝一边，有一个圆满结局的。
“观众喜欢大团圆结尾，凯文，当然，你对剧本有决定权。”
“嗯……还是按照你的来吧。”凯文·韦德点点头，有这样的尊重，自己就满足了。罗纳德毕竟是个商业片导演，追求票房是正常的。
“那就先这样，我周末的新片‘月色撩人’会首映，你会来的是吧？”罗纳德起身和凯文·韦德道别，顺便邀请他来参加首映，“那部电影的编剧约翰·斯坦利·尚利，也是百老汇的编剧。”
“我一定会到的”，凯文·韦德接过罗纳德递来的请柬，他一听有了兴趣，想去看看罗纳德改编百老汇戏剧成电影的本事，是不是能让自己满意。
“嗨，特丽莎，好久不见。”送走了韦德，罗纳德有等来了自己当年暖腿套生意的合作伙伴，特丽莎·凯特。她现在胖了不少，人也很幸福的感觉。她的丈夫大卫很爱她，两人的儿子已经上了幼儿园。
“罗纳德，真高兴能够见到你。”特丽莎自从暖腿套公司被卖给了简·方达，自己只在曼哈顿的零售店里看看店，日子过得很闲适。
“你怎么会特地请我来？我还准备你会斯坦顿岛的时候，去你姨妈家里拜访你呢。”两人寒暄过，特丽莎还把自己儿子的照片给罗纳德欣赏过，终于开口问起了罗纳德请自己来的用意。
“我要拍一部以你在曼哈顿当秘书的时候为背景的电影，请你来是想让你担当电影的顾问。”
“哦？……你想让我干什么？”特丽莎非常高兴，居然自己还有机会参与电影。还是以自己为原型的电影。
罗纳德把电影的剧情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担心那些好莱坞的演员，不会演华尔街的秘书，你可是很精明强干的。所以我想你作为顾问，帮帮女演员。最好能带她们了解华尔街秘书的方方面面。我会找机会让扮演苔丝的女演员去华尔街金融公司见习，你帮着把华尔街里的一些规矩和规则，介绍给他们。”
说完，罗纳德看着特丽莎，他希望能够有一个行内人来增加电影的可信度，没有比特丽莎更适合的人选了。
“所以，苔丝最后是战胜了她的老板，自己当上了经理，对吗？”特丽莎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了问苔丝的结局。
“是的，她最后让那个无良的女上司被解雇，自己当上了经理，还抢了对方的男友……”
“好，我答应你！”特丽莎·凯特很高兴，自己当年未能完成的梦想，还有可能在电影里实现呀。
之后，罗纳德又和在东瀛赚钱的搭档史蒂夫·班农通了电话，请求帮助。
班农听说要送凯瑟琳和苔丝，已经杰克·特雷纳的扮演者去华尔街见习，学习金融菁英说话的方式，以及一些举止，一口答应了下来。
“所以，你会把我们的形象拍得正面一点的对吗？”班农最后在电话里抱怨，“那部刚刚上映的‘华尔街’，迈克尔·道格拉斯演的银行家盖柯，这么邪恶还能从丑闻中全身而退，反而揭露违规的正直的年轻人查理·辛扮演的巴德，被起诉判刑。
就算我们真的这么坏，奥立弗·斯通也不用这样拍的吧？况且，现在的纽约总检察长鲁迪，可是铁面无私的。他正准备穷追猛打米尔肯，我看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
“放心啦，我拍电影都是把坏的银行家清除掉，最后还是让好的银行家赢得胜利的。”罗纳德哈哈大笑，好莱坞其实不怕把什么行业里的人写的很邪恶，只要好人站出来把坏人打败，不还是反应行业的正面形象吗？
不过那个什么米尔肯，不就是帮米纳罕·戈兰融资四亿的债券王吗？怎么现在他居然被鲁迪，当年帮过自己对付纽约黑手党的检察官发起调查了？
“好，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我能不能在电影里演个角色？”班农又说。
“你就跑个龙套吧，演个苔丝最初公司的老板怎么样？”罗纳德觉得有个真正的银行家参演小角色也不错。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找行业里最好的银行家做剧组顾问。”得到承诺的班农，兴冲冲的挂了电话。他最初投身好莱坞，也和他对电影的热爱有关系。
忙碌的上午很快过去，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最后来陪罗纳德的，是他的表妹唐娜。
“你要拍华尔街的电影？”唐娜歪着头看着罗纳德。
“是啊，我想拍。你还记得暖腿套店的特丽莎吗？我想拍的剧本就是以她这样的秘书为原型的。”
“哦，真的？没想到。”唐娜看看罗纳德，“这么说有很多女性角色了？”
“是的，不过主角不太适合戴安，苔丝会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三十岁还没有突破的女秘书。如果她再长大五岁，也许会适合。”罗纳德也想提携一下戴安，但是年龄和外型上的差距，不一定能够通过化妆来弥补。
罗纳德很难想象戴安·莲恩，或者海伦·斯雷特扮丑的样子。她们缺少那种被生活重挫，没有任何前途的体验。
“演个配角总可以吧？”唐娜不太满意，“你不反对我告诉她……嗯……吧？”
“当然不反对，我本来也想找葆拉……就是她的新经纪人，让她来试试镜。如果我能够最终指导这部电影的话。”
“那还差不多……”唐娜笑眯眯地举杯和罗纳德碰杯。
“晚上你也和我一起吃饭吧？我在纽约没什么吃饭对象。”罗纳德叫来侍应结帐，海伦已经开始进组准备她的电影了，纽约找不到什么人相聚。
唐娜站了起来，鼻子一皱。“我晚上有约会，你自己找人吧。”
“哦，好吧……你可怜的老哥只能自己找人了。”
罗纳德心想，唐娜终究是个精英的上班族了，这样漂亮又有好工作，肯定很多年轻的银行家追求，不知道她将来的丈夫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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