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剪辑就像告解
“我对这部分的镜头不太理解，为什么哈里森·福特这里突然停住了？”沃尔特·默奇在剪辑室里，指着显示屏上的一条镜头，哈里森·福特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停住。
“哦，那是他的经理人的要求，不得露点。”罗纳德记起来了，拍摄的时候为了恰到好处的翻身，自己拍了好几条。
“我要么剪到他意识到马上要露点的前面一点，要么切到其他近景和特写镜头……还是特写吧，哈里森的反应太慢了，我在这里剪掉观众会觉得奇怪的。”
“你说的对……”
回到了剪辑室里，罗纳德和默奇两人又开始和胶片较劲慢慢磨了。这次罗纳德的拍摄每条多了一些不同的拍法，每个镜头里的角色也有多义性，让默奇感觉有点挑战，罗纳德现在越来越会拍了。
中午两人就吃了点简餐，出去晒了会儿太阳。默奇在旁边不停的打量罗纳德，把他看得有点发毛。
“什么？”罗纳德问默奇。
“我在想，你也许应该减少你放在公司上的时间，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挑选剧本，拍摄，剪辑上。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导演霍华德·霍克斯。”
“公司刚刚开始拍摄，前几部电影我需要盯着一点。”罗纳德听着，是默奇有点不满他在那些B级片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影响了创作。
沃尔特·默奇提起的霍华德·霍克斯，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导演，他不限于任何类型，西部片，爱情片，黑帮片……甚至空战片都拍过，而且经他伟大的手触碰以后，类型片都会有一种范式的革新，加入创新的元素或者结构。
每种类型都能拍到顶尖水平，而且会给后来者开辟一些新的可能性，让类型片重新焕发出生机。戴安已经拿到了角色的那部孤鸽镇，抄袭的“红河”，其实就是霍克斯拍的。
上映以后，让西部片大导演约翰·福特惊的烟斗都掉了，没想到西部片还能这样拍，也没想到他经常合作的明星约翰·韦恩还有演技，之后他又找韦恩拍了很多新的西部片，成就了韦恩的西部片第一明星地位。
“霍华德·霍克斯是很多导演的偶像，我想我拍不出他的那些作品。现在也不是大制片厂的时代了。”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你有了挑选剧本的资格，也有很多明星和演员要想要和你合作。导演的创作是有周期的，如果你不在黄金时间抓紧拍，以后可能会后悔。”
“哎，沃尔特，你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当导演的经历就很困难了，克服了多少磨难才拿到了机会。现在的导演，又比我们七八年前入行还要困难好多倍。”
罗纳德知道自己挑剧本完全按照梦境来选，其实不是自己的实力和眼光超群。他对沃尔特说了个另一个角度的理由，他要投入一些时间在白日梦的低成本电影上。
“我拍辣身舞的时候的助理埃米尔·阿多利诺，他其实水平很不错，在片场就能帮我很多忙，调度舞蹈场面。后来也给很多广告和MV当过导演。但是他比较腼腆，一直拿不到导演长片的机会。
我为他打过几次电话，为他的水平担保，但是都没办法说服制片商聘用他。我们入行的时候，有大导演认可，一般都可以得到一点机会的。”
罗纳德和默奇，在处女作都遭遇过信任问题，但是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一说话，就能扫除障碍，让他们把电影拍完。可是现在的好莱坞，被日益上涨的明星片酬，和华尔街股灾造成的投资成本高企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制片厂，对没有经验的导演很难信任。他们只想投资给那些曾经创造过票房成功经历的导演。
而罗杰·科尔曼为首的低成本电影，也逐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汽车影院市场。越来越多的城郊空地，被房地产开发商建成了高档社区，或者百货商场购物中心。
如果白日梦的录像带发行业务可以稳定，那么就可以聚集一批有才华的编剧和导演等人才，小处说可以给自己的公司赚钱，大处说可以给好莱坞输送新鲜血液，未来也是给自己培养人脉。
“这是个好想法……”默奇果然点头称好，好莱坞是个靠人产出的行业，给人机会，总是非常有口碑的好事，“你的录像带生意成了规模，我也可以去你那里做一下讲座。”
罗纳德这下感到，自己好像真的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虽然初衷是想自己赚钱……现在好莱坞的投资都太大，风险很高，录像带这种小制作虽然赚不到大钱，但是好在细水长流，相当于给自己的生意找了一块小根据地。
八十年代初期，是有天赋的年轻人入行，当电影导演的机会窗口。那时候还有很多两三百万美元的小制作机会。罗纳德感觉自己真的是运气很好。
大学一认识的华人Ang Lee，就没有找到机会入行，现在还是个履历空白的导演。罗纳德和他联系上以后，两人通了个长电话，说了说分别以后的经历。
Ang Lee在纽约大学毕业以后，就因为学生毕业作被威廉姆·莫里斯经纪人公司看中，签约成为了导演。一开始拍了一些广告和MV，然后作为编剧修改了一些作品，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电影剧本来自己做导演。
错过了机会窗口，他一蹉跎就是六年。要不是夫人林博士在大学找读博士，做一份生物学工作养家，Ang Lee估计就得告别好莱坞梦想了。
再加上长子出生，Ang Lee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家庭上。作为男人，Ang Lee曾经想转行去电脑公司工作，但是林博士让他不要改变梦想，她爱上的是电影导演Ang Lee，不是电脑公司销售员Ang Lee。
好在这次小萨缪尔·高德温对他的剧本工作很满意，看中了他这些年一直在推销的一份英语剧本，Ang Lee马上就能导演真正的好莱坞制作了。
Ang Lee其实不喜欢写剧本，为了当导演，才要紧牙关弄出几个英文剧本，还找人润色。
这个被高德温看中的剧本，叫“霓虹（Neon）”，讲述一个逃亡的妓女的故事。
这让父亲就很喜欢拍这种黑色故事的小高德温很喜欢，他还让上一部现代灰姑娘(Mystic Pizza)里面，三个女主角里最有气质的朱莉娅·罗伯茨（Julia Roberts）继续当新片的主演。
预计在罢工结束以后，Ang Lee就可以实现他的导演梦想了。
回到了剪辑室，默奇继续拷问罗纳德拍摄的时候，对各个镜头的想法。两人采用的是一种不用语言的交流，先轮流在剪辑机上看胶片，然后各自在自己觉得应该下刀的地方用记号笔作记号。
如果两人的记号重合，那么就可以取得一致，如果不一致，则要再剪两次，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部电影拍的时候，哈里森·福特因为他对剧本里杰克这个角色的限制，表演的空间比两位女主角差了不少。很多时候默奇也不得不开口问罗纳德，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里森在看过样片以后，可能会不高兴的。这部电影里他就是一个男花瓶。”沃尔特·默奇在看了一段在凯瑟琳家里，凯瑟琳和苔丝两人各怀鬼胎地对话的戏以后，就这么对罗纳德说。哈里森·福特的表演上，实在是差得太远。
“这是他规定的，我早就和他说过。”罗纳德嘿嘿一笑。
“你是故意的吧？”默奇推了推眼镜，哈里森当年在拍摄“现代启示录”的时候，非常愿意配合科波拉。现在他片酬越来越高，反而对演技的追求平淡了。
“没有的事……这是他愿意出演的前提，就是不能让他的角色有任何前后改编，从头到位都要符合明星的形象。”罗纳德连忙否认。
“剪辑师有剪辑师的行规，剪辑室里发生的一切，都留在剪辑室里。”默奇看出了罗纳德的言不由衷，明明是利用了一把哈里森·福特，利用了他在营销中的作用，在电影里又能祈祷衬托女主角的作用。“上班女郎”毕竟是一部女性中心地位的戏。
“我要不要念两段玫瑰经？”罗纳德感觉在剪辑室里，自己好像在一个忏悔的天主教徒，沃尔特·默奇就是他的牧师。干了坏事以后，向他忏悔，就会被电影之神原谅。
“嗨，罗纳德，沃尔特……”
埃米尔·阿多利诺和默奇以前合作过，他从隔壁剪辑室过来，顺便把波姬小丝的广告给罗纳德过目。
这位倒霉的人，和Ang Lee差不多，也是一直没有得到机会。罗纳德承诺过给他的导演机会，也因为现在的编剧罢工，变得遥遥无期。
好在阿多利诺的心态还不错，给罗纳德的白日梦拍了很多广告，收入上不成问题。
正好和默奇剪完了一大卷胶片，罗纳德把录像带塞进了机器，看看波姬小丝做的索尼随身看广告放松一下。
“当，当当……”波姬穿着一套很像哥伦比亚制片厂片头，也就是阿美利加的象征，自由女神的装扮。
洁白的裙子，露出一边的香肩，和迷人的长腿，在激烈的鼓点上起舞。她的双手带着阿美利加的星条旗纹路的手套，不停的打开收拢。
背景上的灯光，在她的背后飞舞，配合着舞蹈，再加上不断地快速在近景特写中跳切，音乐和灯光都成为了舞蹈的一部分，配合着传递着波姬迷人的魅力。
罗纳德惊奇地偏过头去看埃米尔·阿多利诺，他通过广告和MV的锻炼，在声音，画面，灯光等等的协同上，有了很好的把控。
而且化妆和舞美上做了精心的设计，用大号的耳环，和发型，修饰了波姬有点宽的下巴，特写中的灯光也借用了头发的阴影来对脸型做了魔术，好像波姬又回到了当年十六岁时候的模样。
罗纳德看向默奇，他也竖起两个大拇指，表示这段很不错。
“很好，就提交给索尼吧。”罗纳德对埃米尔点点头，因为剧本储备不足，想给他开一部电影也暂时没有合适的。等罢工结束，自己要给他一个机会出道。
“那什么，今天福克斯给了我一张剪辑指导……”沃尔特·默奇和罗纳德第二天继续剪辑一开始，默奇拿了一张纸递给罗纳德。
“出于对工会的尊重，我们要求所有导演，对剪辑都需要符合以下规定……”
罗纳德看了看，看来是编剧工会和制片人联盟在争取其他工会的战斗，延烧到了所有的制片厂。
劳资双方互不相让，编剧宁愿没钱吃饭，也一定要争取自己的权力。罗纳德和几位明星朋友都通过电话，他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头得罪编剧。
要是在编剧群体里名声坏了，以后别人故意在写剧本的时候，弄些不符合自己形象的情节，会对明星身份造成影响。
当然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出来为编剧出头，都是随大流，在一些有心人的鼓动下，还是给编剧工会捐了款，让他们在罢工期间能拿些最低工资。
另一个主要战场，就是同属好莱坞的各种其他工会组织。所有的工会，包括艺术性的演员工会，选角导演，和技术性的摄影师，布景，道具，所有工会联合向制片厂施压，希望他们能在显要位置留出足够的字幕时间和大小。
“所有主创人员，和部门的总监，不得在片头出现少于一点五秒，字体不得小于XX号……”
“这么具体的规定？制片人联盟怎么妥协的这么多？”罗纳德看到还有这种如此具体的规定，就开始骂制片人联盟妥协成性。
“你不会同意的吧，要是这样来，你的开场镜头就要被毁了……”默奇想来是艺术第一，当年剪辑“现代启示录”的时候，开场很久都没有出现片名，那时候科波拉才不对这些规矩低头呢。
罗纳德当然知道，如果开场那个自己拼命航拍的镜头，配上卡莉·西蒙的精彩华尔街狂想曲，如果被一行行的大字体字幕插进来，会让精心设计的开头效果，起码降低三分之二。
不过科波拉当年是自己的钱拍的现代启示录，这部上班女郎是二十世纪福克斯出了大头。自己还不能像他一样自己说了算。
罗纳德和默奇，连忙找来了胶片放映在银幕上，反复的看开头的两分钟长镜头。
“我们能不能把字幕放在不影响画面整体布局的位置？其他都满足要求，但是让他们出现在银幕上离视线焦点最远的位置。”
他想起了默奇教给他的注意力魔术，剪辑就是要让观众的视线焦点放到你想让他们去看的位置上，那么在焦点以外露馅的地方，他们就不会注意了。
以前默奇还用这招，让电影里的穿帮镜头没人看出来。
“嘿嘿，这是个解决办法，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放字幕。”默奇表示可行。观众看过两眼，就会忽略那些字幕了，但是又完全符合规定。
“现在是罢工的关键时刻，太强硬搞不好要引起麻烦，我们剪两个版本，应付一下检查，然后制作拷贝的时候，可以换成没字幕的版本。”罗纳德想了想说。
“好吧，你是导演，我会写下具体的要求，让洗印厂出两版拷贝。”默奇记下了罗纳德的要求。
电影会在年底前上映，以符合明年奥斯卡奖的提名要求，制作拷贝得暑期档过去，那时候罢工总该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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