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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郑庆义抬起头好奇地看一眼,刚想再眯起眼来。一下子想起这人是谁,就说:“到跟前停下。”
胡勒根问:“你知道这人是谁?”
“大名鼎鼎大财主,富字号东家曹廷璞呗。今个儿咱就去求他,这可是巧了。”
“哎呀,那么有钱还自个儿出来捡粪呀。你看那穿戴,哪像财主样。”
只见这老头,头带掉了色的破毡帽,上身穿普通的大棉袄,下身着黑色抿裆棉裤,裤脚处扎着黑色裹腿带,脚穿乌拉鞋。打眼一看,以为是清晨出来捡粪的地户(农民)。
胡勒根赶着车来到老头身边,听到马车声,老头向道边靠了靠。胡勒根一声“吁——!”
郑庆义没等停稳就跳下车。奔到跟前:“曹老爷子,这么早出来来捡粪啊。”
此人正是富字号东家,姓曹,名廷璞。
曹廷璞一看是郑庆义说:“这么多粪不捡多可惜。你小子还有功夫闲逛啊。”
胡勒根下车向曹廷璞弯腰示意问好。
郑庆义忙说:“晚辈是专程来拜访曹掌柜的。”
曹廷璞说:“拜访我?哦!一定是那事成了。也好捎我一轱辘儿。你来一趟不容易,到我家给你弄点好咀嚼。”
郑庆义连忙帮着把粪箕子放到车笸箩里。别看曹廷璞五十多岁,腿脚到很利索,手把车辕往上一窜,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曹廷璞引道,很快就来到曹家,曹廷璞把郑庆义让到客厅,自己就进了里屋。
丫头端来茶水。不一会儿,曹廷璞换了行头出来。只见曹廷璞身穿老绿色杭绸长袍,暗红云锦小褂,脚踏千层底黑里服呢布棉鞋,脚步稳健来到客厅,笑呵呵地说:“爷们,你知道我为啥挺喜欢你?”
“晚辈不知。”
“当年富字号贴子,就你敢收,到我这儿来兑。我就觉得你这小伙子行,有头脑。”
曹廷璞提起的贴子,郑庆义马上想刚开小铺时,卖粮收了不少富字号的私贴,没成想曹廷璞还记着这件事,于是嘿嘿笑道:“那年我刚当掌盘,有人来买粮。手里拿不少贴子,我拿起一张看,上边第一行印有奉化县,第二行印的是富盛泉。中部的字都是竖印的,右侧第一行从上至下手写富字第两千三百四十八号,还盖半截‘富盛泉’戳印,下又有‘灯下不付’;中间一行有‘凭票取大洋十二吊’,十二是手书的,上面加盖棱形‘富盛泉’戳;最后是手书‘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还加盖‘富盛泉记’长方形戳。贴子边缘上有龙形图案和云纹饰,非常好看。我想做的这么好,一定不是假冒的,票面完好无损,字迹清晰。于是我就把粮卖给他了。”
当年,东北发私贴是很普遍的事。清朝末期,无论是闯关东还是上关东,他们回家探亲,都要带钱,所以,白银被带入关内的量非常之大。特别是垦荒的农民,春来冬去。回家只带白银或银元。这就造成市场上流通货币短缺。为了便于资金的周转,较大商号,有信誉的商号开始发行自己铺子的私贴。就是官府没批准的,可当钱流通的帖子。这种帖子和富盛泉的帖子样式大同小异。有这种帖子的农民,即可以在私帖发行的铺子使用,也可以到认这个私帖的别人家的铺子使用。而发行私帖的铺子,在春夏之际再用钱买回来。即换银元。
曹廷璞说:“我发的这个贴子,几十年了。手里银子不足兴我就发,没有不认的。大清国时没禁我,民国了,官府明令禁止,逼我往回收。现在你数数,发了多少种票子:奉天、吉林官银号发官贴,黑龙江省发的广信官贴,官府他们发的钱就有多少种。别说日本人整的钞票、金票。乱七八糟比价整不明白,我只收现大洋,好算!真是他妈了巴子的,私帖不让发,官帖乱如牛毛。想想这私贴也不白发,哪年我都有一成的落头。可惜呀,私贴不让发了。”
郑庆义又说:“曹掌柜把买卖做得活了,晚辈自叹不如。富字号的私贴顶银元流通,补助银元流通的不足。那可是奉化县唯一发私贴的铺子。”
曹廷璞说:“买卖人只要不坑蒙拐骗,有本图利有何不可?我只愿意和精明的人做买卖,利取在明处。我猜你的来意,和张作霖来的人有关。说吧。”
郑庆义见曹廷璞问他来意,直接了当地说:“曹东家消息真灵通。我来就是想赊点你的大豆?”
曹廷璞:“每天,五站都来人给我报告消息。你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还差多少?”
郑庆义见曹廷璞问差多少,心想有门。既然是求人来的,就得实话实说:“差的就多了,这次发二百火车就行。我师傅那儿,益发和、富益永能对付到一百火车。”
曹廷璞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子也忒胆大了,官府的买卖也敢接。是了,一定是你想发财想的着了急。寒山呐,张作霖是啥大帅不大帅的跟我没关系。我不和他做买卖。既然你应了这桩事,我帮的是你,不是啥张大帅。多了我也不赊你,七十火车吧。富盛泉三十火车,富盛成和富盛长各二十火车。我说你小子,剩下三十火车还是难事吗?”
郑庆义大喜过望,比自个儿预料的数还多二十火车,这让郑庆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曹廷璞看着呆呆的郑庆义,笑道:“你是不是感到有意外?这不算啥。我很看好你。如果是还在人和长,那我得寻思寻思了。”
郑庆义忙站起来给曹廷璞施礼。
经过几天的奔波,郑庆义凑齐了二百火车大豆,准时发出去了。郑庆义心也随大豆去了。
为了等待宋顺才送钱来,那儿都没去,无时不盼望宋顺才即刻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虽说心里认定宋顺才不会骗他,宋顺才也给了他十分把握,可必竟数目太大放不下心来,等待这两天,郑庆义有点吃不好睡不好。等待最令人难受,简直让人度日如年。待也待不住,待着就闹心,开始是屋里院子里来回转悠,后来,不是推碾子拉磨,就是筛筛米糠。谁劝他歇歇就跟谁急。几天下来,磨好的米,铺子里都没地方放了。伙计们只好在院子里围个囤子囤起来。
伙计们惦记着这事,吴善宝更是没完,没事就叨唠:“怕不是被骗了吧,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胡勒根说:“这才走两天,哪能那么快。”
朱瑞卿说:“奉天才多远呀,火车呜——,就到了,是不是躲起来了。接了这么大的买卖,谁见了不眼红,这些天不来,准是让他贪了。那可咋整。”
听着心烦的郑庆义马上喊:“骗!骗!骗!骗个屌!能不能说点别的,老子就两头毛驴两盘碾子。他能骗走啥。小日本是啥呀?不都叫小鬼子吗?连小鬼子都不怕,还怕啥!”
喊过之后,觉得有点说过头,于是又说:“我和他结拜过了,生死弟兄,他不能骗我。再说,督军府粮秣专员,要骗也不用打那么大的旗号。到时候的时候,我拿合同找张督军去。看他认不认帐!”
义和顺门口,王贵正在钱桌子那儿给人换钱。有用黑龙江省广信官贴兑换朝鲜银行钞票,也有用吉林省永衡官帖兑换的。
胡勒根在前屋忙着给买粮的人称米。郑庆义来到前台,坐在柜台前无意识地拨动算盘珠。
这时,郑庆和从里屋过来,后面跟着吴善宝。
郑庆和说:“二哥,那小子走多少天了,咋还没动静?”
郑庆义说:“云亭,着啥急,到时候的时候他就会来的。”
郑庆和说:“二哥,我真怕呀,咱这小米铺也就几千元家底,担这么大买卖,我能不急吗?你算算二百火车大豆,得多钱呀。就按一斤二分钱算,一火车三十吨一千二百元,二百火车那可是二十四万呢。这要是给骗了,当牛当马也还不起人家。再说,取引所让你一句话,我买了有五百火车。眼瞅着有一半快到合卯期了。”
胡勒根说:“三东家,我见过他,面挺善的,不能骗人吧。”
郑庆和说:“胡三哥,你就别帮二哥说话了。站内那么多大铺子掌柜他们也不都是傻子,人家就不跟张作霖的人做买卖,和当官的打交道能有好吗?”
胡勒根说:“三东家你也少说两句吧,已经都这样了,说啥也没用,安心再等几天。”
郑庆义始终没吱声,就是机械地拨动算盘。这时接话说:“云亭,你是怨哥接下这个买卖,我知道你也闹心。万一真要是坏菜了,你就回关里老家。一切由我担着。”
郑庆和说:“说啥呢,二哥,我也就是磨叽磨叽,心里痛快些。咋也不能撇下你呀。”
郑庆义说:“我心里有数,他要是个骗子早就跟玉花扯上了。到时候的时候,准会把钱送来的。”
王贵进屋说:“东家,富盛泉掌柜的来了。”
郑庆义忙到门口迎接。掌柜进屋就说:“寒山,你好啊。”
郑庆义说:“不好意思,屈驾来我小铺。”
富盛泉掌柜:“没事,就是过来瞧瞧。寒山啊,你可记住了。张作霖不张作霖的,他跟我们没关系。要不是你,没人会赊的。”
张东旭正巧也来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接着话音儿进来说:“这话我爱听。”
郑庆义说:“二位掌柜,里面请。”
张东旭说:“后屋憋了巴屈的,就在这儿唠会儿得了。我来是告诉你,赊给你的大豆别放在心上,就当丢了,或者是虫咬鼠盗了。”
郑庆义说:“大哥,放心吧。他不能骗我。我郑老寒有啥能耐?还不是靠你们这些好哥们?要真那样的话,我做牛做马也得还上。”
富盛泉掌柜笑呵呵地说:“寒山老弟言重了。区区几万块钱,没卖给张作霖派来的人不后悔。赊给你郑老寒,也没后悔过。”
张东旭说:“到是老掌柜的,说的好。”
富盛泉掌柜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送走富盛泉掌柜回来后,张东旭问:“摆这钱桌子能赚多少钱?”
郑庆义说:“那可不一定,来往的人多就赚的多些。就靠这手续费赚钱。关里来的带的是中国交通银行的大洋,本来手续高点,自从设了四平街支店就不能多要了。五站这儿买啥不得用老头票、钞票的。现在的钱样太多,谁出门也不能带全了。摆钱桌子也是方便别人,自个儿赚点小钱。”
张东旭说:“你挺有头脑,看来办个钱庄不成问题。”
郑庆义说:“只要梅亭把钱送来,我就先办个钱庄。”
郑庆义在五站一晃混了十多年,和许多铺子的东家、掌柜处得不错。这回一下子签了八百火车的合同,多亏站内的那些大掌柜们帮忙。要不然,光是头次发大豆就二百火车。郑庆义上哪弄那么多钱买大豆给宋顺才呀,没有站内大粮商们的支持,郑庆义也发不出去几粒大豆。用大粮商们的话说,不是看张作霖,而是看郑庆义的面子。小小碾米铺的小掌柜,几千元的家底,咋能担得下这么大的买卖。五站的大粮商们不都是傻子,怎么就那么相信郑庆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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