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茶室贵客
郑庆义那有心情陪日本人喝茶,可是岛村喜久马执意相请,不得已,只好跟着进了后院。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庭院,院内都是树木草丛,一片郁郁葱葱。有条窄小的路,故意弯曲通向后面,郑庆义顺着弯路走有十几米,忽见有半人高的竹篱笆栏,郑庆义注意到竹篱笆栏里有一小巧的茅草屋。
路面上铺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岛村喜久马在前面稳稳地走着。郑庆义初踏石块,有凹有凸,因心中想着事,闪了两个趔趄。这使郑庆义不得不集中精力,注意脚底下,一步一步踏实前行。
进入篱笆门后,郑庆义不见了岛村喜久马,就驻足观之。佐滕过来,在竹篱笆门后停下来,在一外方内圆的石钵里洗手。洗过后才叫郑庆义:“郑会长,请在这里洗漱。”
郑庆义心里虽然平静了许多,可见这几个日本人一路上毕恭毕敬虔诚的样子,感到有些疑惑:喝口茶这么费事吗?洗过手后,郑庆义来到茅草屋门口,先到的佐滕、田中恭敬地站在门口,用手示意郑庆义先进。茅草屋入口非常低矮,郑庆义身材高大,不得不大弯腰,十分费劲才进入草屋内。郑庆义弯腰低头,心里想:这他妈的,啥茶室。郑庆义抬不起头,见有榻榻米就一下子坐上去。
佐滕、田中进来后都跪坐着,向壁龛行礼。
坐下后的郑庆义,这才抬起头来观看,佐滕、田中跪在那儿,口中念念有辞。
原来,墙壁有一壁龛,壁龛里挂着一个大茶字。郑庆义想起玉花常拜的神龛。耳边响起乔向斋说的话来:“……他们现在的那一套只学了形式,千年不变,把饮茶搞得繁文缛节,那里是品茶,简直是活受罪。你没见过,他们有非常严格、复杂的表演形式,太过严肃而不自由。……”
郑庆义见佐滕和田中都很虔诚四处观看,对屋内摆设指指点点,两人在谈论什么,可是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近乎耳语。
看到两人小心翼翼的样子,郑庆义忽然明白一向对自己不恭敬的佐滕,为何现在变了态度。
郑庆义不太习惯,愈发有些拘谨。因站不起来,只能转头四处看了一下,最后落在手书的大茶字上。单单一个茶字,让郑庆义感觉有些别扭,似乎在写茶字的过程中,有意分成上中下三个层次。且用笔疏密不同。看似行书,又有草书动态变化,真有点跌宕起伏。看着看着,郑庆义突然想起贾正谊曾经说过,岛村喜久马与之解释茶字的事来。似乎理解了岛村写茶字三个层次的意义。都说书法是写字人抒情达意的语言,岛村喜久马用茶字表达自己志向和情感。这让郑庆义感觉出,岛村的咄咄逼人,是个有独立思考,但非常武断、刚愎自用。郑庆义揣摩岛村在写字时的想法,书草字头的自信,书人字时又有些夸张,而这个木字下笔划粗壮有力,行笔侧锋锋芒毕露,寓静于动,趣味中含有杀气腾腾。这让郑庆义联想到马龙潭写的字,行武出身的老者,笔下看不出霸气。圆润风雅,彰显儒将风度。在郑庆义心里,两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一个尽显狼性,张牙舞爪;一个是面善心慈,戎装儒雅。
茶室内有四张榻榻米,岛村进来,他见郑庆义随便坐在榻榻米上,就笑眯眯的把郑庆义让到主客席坐下,然后进行慢悠悠的茶事表演。
郑庆义觉得太别扭,心想:“不就是喝点茶吗?咋他妈的还分坐在哪?要不向斋兄说太受拘束。”
郑庆义越想越不得劲,已失去了耐性,佐滕和田中还在装模作样观看炉中的炭火,茶釜以及其它道具,看着这些人模狗样的日本人,感到一阵阵的心烦,后悔不该跟着进来受罪。坐定后,岛村喜久马拉开隔扇进入,行默礼后,开始煮浓茶。这时,有人送来点心,示意郑庆义可以吃。无聊的郑庆义,只好拿一块慢慢吃起来,那样子形同嚼蜡。
过了一会儿,岛村喜久马将盛满茶水的碗,放在郑庆义身边的榻榻米上,郑庆义拿过茶碗心想,中国人品茶一口,茶杯象酒盅一般。这日本人品茶用大碗,肯定一口是喝不了的。郑庆义向碗里吹了吹气,喝了一大口就放下。
见郑庆义这般喝茶,岛村喜久马说:“郑君,看来你的不懂喝日本茶。你们满洲人的不行,看看我们大和民族,喝茶体现一种精神,这就是为什么日本人统治满洲的必要。”
说着又拿一碗茶放到榻榻米上,挨着郑庆义坐的那个日本人田中,上前端过茶碗,回到自己座位上喝了一口并用白手帕擦了一下碗,然后传给下一位佐滕,最后是岛村,依次喝过后,放到榻榻米上的正好是空碗。看到日本人喝茶的样子,脑袋顿时涨了起来,内心感到一阵阵恶心。
郑庆义坐卧不安,为了掩饰窘境,只好又拿起其中一块点心,慢慢咀嚼,以掩饰自己的窘境。
岛村喝过茶后说:“郑君,你的提议真不错,泉水煮茶味道确实不同,这比河水要好得多。你们两位没喝出很有些不同吗?”
田中咂咂嘴说:“没什么特别的。”
佐滕也说:“岛村君是这方面的行家,我的不行。”
岛村卖弄地说:“此泉水煮茶,味道略带甘味,有些清冽,回甘悠长啊。你们看这茶的色、香、味,泉水确实使我们日本的沫茶得到最大的发挥。好好。”
郑庆义在一旁无话可说,只是干干地咀嚼点心。
岛村喜久马始终注意郑庆义的表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笑嘻嘻对郑庆义说:“喝茶时不能谈烦事、龌龊之事,当然也不谈公事。在喝茶的过程中,要体现出清静和寂。清静和寂,是日本人茶事的宗旨。不过你是满洲人,破一次例。豆饼合同改为每月两万块。给你的货物数量的比例不变。”
岛村谈起买卖上的事,这让郑庆义才觉得透过点气来,因为事前已经知道岛村消减豆饼合同计划,以及三泰栈用日本货顶帐的事,所以,郑庆义表现十分平静。加上郑庆义自己已经决定要开杂货铺,就慢声细语地说:“削减一万块豆饼合同也行,大豆、豆饼都给我货也没意见,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所有货物的价格,低于大屋子在你这儿拿货的两成到三成。”
五站有个批发市场,里面各种商品门类齐全,人们都叫它大屋子。零售的小铺子都到大屋子拿货。
岛村没想到郑庆义会来这手,事先想好的对策一点没用上,一时无语。
郑庆义笑笑:“如果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感谢岛村先生请我当首席客人。刚才的点心还行,茶喝不惯,甚苦,尤其这种喝法更难接受。其实,平常我也是不喝茶的。环境确实清静,只是气氛不和。有机会我也请岛村先生喝喝中国茶,享受的滋味绝不一样。”
岛村:“这个我知道,中国的茶种类很多。品茶的方法也不一。只是日本的茶饭事只此一种,多品品你就会习惯的。”
岛村喜久马没有回答郑庆义全要货的事,而是谈起了茶。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郑庆义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带着情绪说话,应该体现出自己的风度,于是说:“刚才我欣赏了岛村经理的书法,非常特别,我是自愧不如。”
岛村一听郑庆义说书写“茶”字,就来了兴趣:“哦,你也懂书法?”
郑庆义淡淡地说:“谈不上懂,只是写过。读私塾时写过,学徒时写过,写不好师傅是不放过教训一下的。不过,那不叫书法,习字而已。岛村君这个茶字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字如其人,我估摸着,你在写的时候,情感变化很快,故而层次分明,猜你是真情的表露。”
郑庆义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岛村正注意听,于是笑笑说:“锋芒毕露!”
岛村喜久马正认真听郑庆义讲,听道“锋芒毕露”时,突然大笑起来:“郑君难得,从字中看出我的心情,佩服。我写这个字时,正是尹寿松建满人街之时。彼时,令三泰栈上层担忧,以为四平街岌岌可危,我们苦无对策。当然了,现在看来是有点杞人忧天,草木皆兵了。郑君有如此眼力,由字猜出我当时的心情,佩服,佩服。”
郑庆义没有想到岛村会提到建四平街新市场的往事,因仅仅一知半解,不好回答。只是笑了笑说:“我哪里有那么神通,只是赏字而已。”
岛村由衷地说:“你这字赏的相当有水平。当时,听说你也去了满人街建铺子,我们的心情可想而知。用你们的一个成语可形象地说明:‘焦头烂额’。由茶字的赏析,贾正谊同我谈‘中庸之道’‘后发制人”启发了我。特别是他说好茶得有好水发,好茶遇不好的水,难以品出好茶的味道,真是令人叫绝。”
郑庆义听岛村这么说,觉得应该说几句:“贾经理跟我们说过,只是没明白启发了你什么。由此说来,开发腰站一定是你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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