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蛮横
到了下午,顾家一行人都回来了。
顾重华果然如她所说,带了礼盒给顾重阳。
当时顾重芝正在海棠院,姐妹两个正在说话,见顾重华来了,两人忙笑着站起来道:“大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幸好你没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顾重华压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笑着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不过礼盒里面的锦帕倒是挺不错的,是姑苏宋锦,上面的绣样也很好看,是两面绣,我们京城很少见到这种绣法。”
“是吗?”顾重阳笑呵呵地接了,打开来拿在手里瞧了瞧,见果然是姑苏宋锦,虽然不是上好的质地,但也算不错了,就道:“这上面绣的花真好看,一面是折枝小葵花,一面是兰花蝴蝶,真好。”
顾重芝最拿手的就是刺绣,见了这双面绣,脸上也露出几分歆羡。
顾重阳就道:“大姐姐,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三姐姐的?”
“是给你的。三妹妹的礼盒在三婶婶那里呢,我当时要拿,三婶婶说她要替你收着,所以我就没有拿。”顾重华道:“三妹妹,你可别怪我。”
“这又不是你的错。”顾重芝温婉道:“既然在母亲那里,等我晚上去请安,母亲就会给我了。”
话虽如此,但是顾重阳与顾重华都知道,若是一盒糕点或者不起眼的东西还罢了,像姑苏宋锦双面绣这样不常见的帕子,二夫人十之□□不会给顾重芝了。
顾重华与顾重阳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顾重阳正欲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顾重珠的声音:“唉呀,这么热闹,我去找丁香院找三丫头,雪梨说她到海棠院来了,没想到大姐姐也在这里。”
说着话她人已经走了进来。
顾重阳与顾重华都在孝期,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裙。顾重芝平时没有什么好衣裳,穿的也比较素净。
而顾重珠因为今天出门了,所以,穿的格外华丽。
她肌肤微丰,明眸皓齿,穿了大红色的衣裙,看着十分的漂亮。
屋里三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在三人中间一扫,立马想起了什么把眼睛一横:“顾重芝,你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高高挑起的眉头,锐利无比的眼神,还有咄咄逼人的语气令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哪里还有刚才娇小姐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撒泼无礼的蠢货。
“二姐姐,我没有。”顾重芝轻声细语道:“我为什么要说你的坏话呢。”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顾重芝,又看了看顾重阳与顾重华:“真的?你们果然没有说我的坏话?”
“没有。”顾重华道:“我们在说今天拿到的锦帕呢。我已经把四妹妹的给了她了,三妹妹也很喜欢,正好你来了,我们也问问你,什么时候把三妹妹的给她呀?”
顾重珠像是听到的天大的笑话一般,鄙夷道:“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三妹妹不过是个庶女,人又没有去,锦帕怎么会有她的份呢?你别开玩笑了。”
“我明明看到二婶婶拿了一个,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顾重华轻声道:“是不是你很喜欢,所以就昧下了三妹妹的锦帕了?二妹妹,你是做姐姐的,这样可不好。”
她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发火,而是在好言好语地讲道理,一举一动很有她母亲大夫人郝氏的端庄做派。
“胡说!我怎么会昧她的东西,就是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顾重珠把怀里帕子拿出来,看得意地扬了扬:“本来的确给三妹妹准备了,但是她没去啊,既然她没有去,自然不能给她了。母亲想着不拿白不拿,所以就拿回来了。只是,这可不是我抢了三妹妹的,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母亲拿了自然就是母亲的了,她想给谁就给谁。”
“你这是强词夺理。”顾重华正色道:“三妹妹虽然没去,但是四妹妹不是一样也没有去吗?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二妹妹,你快把帕子还给三妹妹吧。”
“那怎么能一样?”顾重珠冷笑一声,连连咂嘴:“啧啧啧,一个是原配嫡出,一个是小妾庶出,哪里一样了?再说了,四妹妹是四叔父的女儿,新婶婶要嫁进来,自然不敢怠慢。可三妹妹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母亲仁慈,谁会知道家里有她这么个人?”
“哼!顾家四房,其他三房都没有庶出的子女,长房英大伯父屋里也没有,怎么就偏偏我们三房有她这么个庶女?真真是多余!”
自打大老爷顾占鹏死后,顾家又被夺了爵位,二夫人就不像从前那样怕大夫人了。顾重珠有学有样,自然也无惧大小姐顾重华的管束。
顾重华见她如此,也不由动了怒:“三妹妹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二叔父的女儿,也是顾家的小姐,怎么能说她多余?再说,梅姨娘不是也给我父亲生了一对龙凤胎吗。”
“可他们已经死了啊。”顾重珠撇了撇嘴:“由此可见,某些人也是该死的,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本以为会病死呢,没想到是装的。”
“你!”顾重华被顾重珠气得火冒三丈,她觉得自己作为长姐,面子被顾重珠拂了,很不好看。可她的教养又告诉她不能生气,不能恶言相向,她只能沉了脸看着顾重珠用过眼神来控诉她。
可顾重珠却毫不在意。
顾重芝看了看顾重华,忍气吞声道:“大姐姐,你别生气。二姐姐说的也没错,既然那东西是母亲拿了,母亲想给谁就给谁吧,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
顾重珠听了咯咯直笑,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看着顾重华:“大姐姐,你听到没有?连三妹妹她自己都这样说了呢。可见你的好心不过是白费一场罢了。”
顾重华气得抿了抿嘴角,不再说话。她既气顾重珠的跋扈,又怒顾重芝不争气,是个软弱无能扶不起来的阿斗。
顾重阳将一切尽收眼底,顾重珠这个人脸皮厚又无赖,狭隘自私的很,像顾重华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去跟她理论,无疑只有落败的份。
她一直没有说话,突然道:“三姐姐,其实这块帕子我也不是很喜欢,不过是普通的姑苏宋锦而已,虽然不错,但也不算顶顶好。我这里有一块大红色的南京云锦,是我南京表姐特意托舅舅带给我的。”
顾重华惊道:“四妹妹,你这里真的有南京云锦?”
南京云锦,寸锦寸金,因其色泽夺目,光彩如天边的云霞般艳丽,所以人称南京云锦。
黄金可以买到,而云锦有钱也难买。因为它织造工艺复杂,每年能织出来不过十来匹,大部分都要进贡到宫里,寻常人家连看也看不到,更别提买来用了。
“你竟然有云锦?”顾重珠也走上前来,不相信道:“你怎么可能会有云锦?”
“绿芜,把舅老爷给我带过来的那块云锦拿出来给几位小姐看看。”顾重阳道:“要不然,姐姐们该以为我骗人了。”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绿芜,满脸的不信。南京云锦是何等名贵之物,顾重阳怎么可能会有。
不过,顾重阳的舅舅是富商,家资颇丰,又一直居住在南京,或许他们真的能弄到南京云锦也不一定。
不管是不是,等会看一看就知道了。
顾重珠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着如果是的,她就据为己有。如果不是,她就好好的把顾重阳嘲讽一顿。
不一会,绿芜就捧着一个小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块茜红色的锦缎,远远望着,色泽光亮,华贵异常。
真的是云锦?
顾重珠伸长了脖子去看,手也不由自主地去摸,等她看清楚了,不由嗤笑:“四妹妹,这就是南京云锦?你骗谁呢?这不过是蜀锦罢了,虽然也很名贵,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至于用不起。究竟是你在说大话,还是你舅舅拿了蜀锦骗你啊。”
蜀锦也是名贵的锦缎之一,但是却比南京云锦常见的多。顾重珠每年都会有一两身蜀锦裁成的衣裳,所以,她认得。
顾重华也觉得顾重阳是被骗了。
没想到顾重阳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蜀锦,真正的南京云锦在这儿呢。”
说着,她把托盘上的蜀锦轻轻揭去,露出一小块大红色光彩夺目的布匹。
那布匹是大红色的,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绚烂,又像天边的云霞一般夺目,因用了金线锁边,红黄交映之下,金辉闪闪,一看就知道十分的昂贵奢华。
蜀锦也算是名贵的锦缎了,可跟云锦放在一起,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那光彩色泽还不及云锦的一半。孰贵孰轻,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就是云锦?果然很漂亮!”顾重珠贪婪地看着云锦,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真滑,真软,真好看,这要是做成对襟衫孺裙穿在身上,该是何等的高贵啊。”
顾重华也啧啧称赞:“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江南机杼巧夺天工,果然名不虚传。”
她又在背诗了,她背诗的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顾重阳崇拜地看着她。
她就微微一笑,矜持中带着几分骄傲。
四个姐妹里面,就数顾重芝是刺绣高手,见了这样的布料,她也十分惊叹。但是她素来内敛小心,不轻易在人前说话,就怕落了话柄,所以,她只是站着看,并没有说话。
没想到顾重阳却拿了云锦走到她面前道:“三姐姐,这云锦虽然名贵,但是却太少了,根本无法做成衣裳。我一直想做成帕子,但是自己手艺太差了,怕糟蹋了好东西。我看不如你帮我做几块帕子吧。”
“我?”顾重芝非常吃惊,弯而秀丽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美丽的双眸熠熠生辉:“四妹妹,你不怕我弄坏了?”
顾重华就叹息,顾家四个女孩子,年纪越小的越漂亮。就数她自己容貌最不出众。幸好她才华横溢,只这一点就强过她们许多了。
顾重阳也很喜欢顾重芝的这个样子,觉得她这样情绪外露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会的,我相信三姐姐的手艺。”她道:“你就帮我做三块吧,等做成之后,我送你一块当做谢礼。你帮我绣一个西府海棠的花样子吧。”
“我不要西府海棠。”顾重珠赶紧道:“我喜欢玉堂富贵牡丹花,三妹妹,你帮我绣牡丹花样的,千万别弄错了。”
“二姐姐,你说什么呢?”顾重阳面露惊讶道:“我并没有说这帕子有你的份啊。”
顾重珠听了比顾重阳更惊讶:“你不是做了三块吗?”
她突然眉头倒竖,蛮横道:“三丫头这个庶出都有,我可是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凭什么我没有?”
“我是准备做三块啊。一块是给我自己的,一块是因为三姐姐没有得到姑苏宋锦双面绣的帕子,所以补偿她的。”顾重阳道:“还有一块,是明年五月大姐姐及笄,我准备送给大姐姐的及笄礼。并没有你的份。”
“顾重阳,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顾重珠恼怒道:“我不管,她们都有,我也必须要有,你要一碗水端平,你必须要给我一块帕子。”
我又不是你妈,我可不惯着你!
顾重阳突然拉了脸色冷笑道:“云锦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这是我的自由。什么一碗水端平?若要一碗水端平,为什么葛家给的双面绣帕子三姐姐没有,你却得了两份?你自己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还来要求我,真是笑话!”
顾重珠没有想到顾重阳会出说这样的话,被人揭了短,她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好啊!好啊!”她恼羞成怒,恶狠狠道:“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做,原来是要给三丫头出头啊。你们三个蛇鼠一窝,想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我告诉你们,没门!我顾重珠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哼!”她看一眼顾重芝,眼中都是警告与狠厉,然后冷笑一声道:“你不给我,我自然有法子得到。”
顾重阳心里的火气也朝上冒,这个顾重珠蛮横自私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顾重芝,她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得逞。
顾重阳也笑:“二姐姐,你说的法子不过是要强占三姐姐的罢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法子吗?你所凭仗的,也不过是你嫡女的身份而已。可你想错了,我今天偏不让你如愿。”
顾重阳轻轻摸着云锦,突然抓住,一把丢进地上的碳盆里。
“啊呀!”顾重珠心疼的直跺脚:“顾重阳,你疯了!”
她惊呼着对丫鬟说:“快快,快把云锦拿回来。”
云锦遇火就着,火舌迅速将云锦吞没,不一会就烧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拿的起来。
刚才还灿如锦霞的云锦,一会的功夫就化为乌有。
“我的云锦,我的云锦,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云锦呐,你怎么能烧掉她!”顾重珠只觉得心头滴血,她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服:“作死的,你赔我的云锦,赔我的云锦。”
“二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云锦是我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顾重阳掰开她的手,解恨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我说了不给你,就不会给你,哪怕烧了,也没有你的份!”
“好!好!好!”顾重珠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算你狠,这样暴殄天物,你等着遭报应吧。”
说完,她一跺脚就走了。
顾重阳高兴道:“总算给了她一个教训!”
“你呀!”顾重华不赞成道:“你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么贵重的云锦,为了给我出一口气,就这样烧了,四妹妹,这太可惜了。”顾重芝很感动,但也觉得这一口气出的成本太高了。
“什么云锦啊,云锦是御供之物,就算能流出一点半点,也轮不到我手里啊。”顾重阳狡黠一笑:“这是我舅舅织机坊去年新出的一种锦缎,他去年参加**绣房选拔的时候带了一点给我的。这种锦缎,比云锦也不差了,只不过价格没有云锦那么贵。”
“就算是普通的锦缎,你这样烧也一样是浪费。”顾重华拉了顾重阳的手道:“以后万万不可以这么任性胡来了,做事情要多考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就不计后果。女孩子家名声最重要,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得了个骄奢浪费的名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谆谆教导了。
顾重阳上一世跟这个姐姐接触的少,只觉得她是个才女,除此之外再无印象,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心善的一面。
顾重阳忙垂手听了:“多谢大姐姐的教导,我以后做事情一定多考虑,再不会像今天这样冲动胡来了。”
看着顾重阳这乖巧的样子,顾重华她心里闪过大夫人所说的话,想着新四夫人就要进门,有心要叮嘱顾重阳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道:“好在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姐妹知道,今天没有别人在,想来也不会传出去,你别担心。”
顾重华看了一眼顾重芝:“还有三妹妹,以后也别这么软弱,你自己不低下头,谁也骑不到你身上去。”
顾重芝也忙正色道:“是,大姐姐的教诲,我记住了。”
顾重华与顾重芝走了,绿芜却担忧道;“小姐,您何必得罪二小姐呢?她可不是好惹的。如今四夫人不在了,咱们更应该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绿芜你说错了,很多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咱们忍一忍就能得到平静的。特别是顾重珠这种人,我们让一步,她就会进十步,甚至会骑到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我若是处处退让,说不定今天三姐姐的处境,就是我们的未来。这种人,必须给她一个教训。”
以顾重珠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将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她想着这几天听到关于二老爷贪墨公中银子的传闻,觉得现在正是教训顾重珠最好的时机。
烧掉一块锦缎,却能让顾重珠以后不敢欺负她,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
果然,跟顾重阳想的一样,短短一个下午,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四小姐顾重阳烧了整整一匹云锦。
有人眼红说顾重阳手中有钱,羡慕海棠院里服侍的丫鬟。有人责说顾重阳太骄奢了,满脸的不赞同。
到傍晚连葛老夫人都惊动了,她特意命人去叫顾重阳前来问话。
“你也太胡闹了,好好的一匹南京云锦,价格如此昂贵,怎么说烧就烧了,这要是传出去,成个什么样子?”葛老夫人阴沉着脸色,嫌弃道:“知道的是因为你母亲没有教好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像你这么没有规矩呢!”
没有规矩的明明是顾重珠,是二房,是顾家!为什么又要扯到母亲身上,母亲已经死了,你们这起子人还不放过她。
顾重阳很想冲着葛老夫人咆哮,她生生地忍住,只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葛老夫人身边的顾重珠。
那眼神好似一把利剑,别说顾重珠看着觉得怕,就是葛老夫人见了,也不由皱了眉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四丫头,我在问你话呢!真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我母亲已经死了。”顾重阳突然开口,突兀地打断了葛老夫人的话:“我母亲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老太太,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我自己的内心,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死了,还要回来管教我吗?”
被她这样顶撞,葛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她盯着顾重阳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当场就想发火。
这个贱种,倒生了好伶俐的一张嘴。今天若是不教训她,她岂不是要翻天。
“来人!”
她正要喊人把顾重阳带下去关进小佛堂反省,没想到顾重阳突然说:“至于老太太说的什么云锦,我根本不知道。我不过是手滑,把帕子掉在了碳盆里而已,怎么是烧了一匹云锦呢?老太太说的也太奇怪了,孙女实在没有见过什么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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