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天性（下）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隐瞒任何事。事实上，当他听着埃德与伊森你来我往讨价还价，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没向朋友提起那个半塌的洞穴里除了法阵之外最珍贵的宝藏时，连他自己都是震惊的。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他得对自己坦诚一点，没有谁能“无意”到这个地步。

　　他只能勉强承认，或许，是身为一条巨龙的天性，在他讲故事的时候从他意识的最深处悄悄探出爪子来，偷走了“精金”这个词，藏回自己的洞穴里，不想让任何人听见。

　　他曾经以为他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贪欲。他拥有晶冠，他的父亲留下的宝藏，可大多数时候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或不愿想起；他也知道银牙的巢穴在哪里，那些冻在坚冰中的珍宝除了他之外再没人能得到，可他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那些，都并不属于他。他对它们原本的主人都怀着太过复杂的情感，让他拒绝像条正常的巨龙一样理所当然地将其占为己有……但如果有必要，花起来也不会有半分愧疚。

　　他的人性压过了天性，并不意味着他的天性就不存在。当他有完全正当的理由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宝藏，他为什么就不能紧紧抓住，小心藏好？

　　是的，他仍有着巨龙的天性，但他才不像其他龙那么贪婪又自私，他甚至都愿意分给那个铁匠一些，是他自己不要；他也没有想瞒着他的朋友，只是……想在合适的时机给他们一个惊喜。

　　是的，就是这样！

　　最后那点心虚被冰龙挥舞着爪子彻底驱散。伊斯重又挺起了胸膛，大方地告诉他的朋友：

　　“如果你需要，也可以给你……一些。”

　　埃德完全不知道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朋友经历了多么复杂的思考和艰难的挣扎，也丝毫没察觉那略显迟疑的“一些”似乎不那么慷慨——他的脑子完全卡在计算“一座精金矿”所代表的价值上。

　　那并不仅仅意味着财富。精金有着远胜秘银的、承受和运转各种魔法的能力，又不像宝石那样容易破碎，是制造魔法物品的最佳材料。如果他能用精金填满一个法阵……

　　他伸手抓啊抓，抓了好一会儿才抓住朋友的衣角，在巨大的惊喜之下，生平头一次被甚至都还没拿到手的金子晃得有点头晕。

　　“精金啊……”他嘿嘿傻笑，眯起眼，仿佛能看到那座闪耀着金光的洞穴。

　　伊斯怀疑他根本没听见“一些”这个词，但看着他一脸的恍笑，却又没法再重复强调，只能郁闷地点头：“那东西可并不容易弄出来。”

　　“我们可以请矮人帮忙？”埃德脱口而出，“正好，我正想着该找个机会让博雷纳和莫克见上一面……”

　　伊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家伙，不但要拿走他全部的宝藏，还准备让那些臭烘烘的矮人钻进“他的”矿坑？！

　　他黑着脸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角，掉头就走，扔下埃德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好脾气了一天的朋友为什么又突然生起气来。

　　……是什么法术超过了时限吗？

　　.

　　即使怀着各种疑惑，那一晚埃德还是一躺上床就彻底昏睡过去。第二天一早，他在走廊上遇到了昨天伊斯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角——寇米特·安塞尔，那个身形略显粗壮的铁匠牧师。

　　他抓住机会，旁敲侧击地向铁匠打听他们那一天的经历。思考的能力已经在一晚的安眠之后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他当然不会再怀疑他的朋友是不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法术，却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伊斯有时候是挺别扭，却从来不会毫无理由地喜怒无常。

　　寇米特是个稳重又谨慎的中年人，虽然对他并没有什么排斥，也没有轻易被他的“信任光环”所捕获。他们相互试探着，花了好些时间才能在某些问题上坦诚相对。当铁匠弄明白年轻圣者的问题，神情怪异地沉默了很久。

　　“如果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埃德小心翼翼地开口。

　　铁匠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如果伊斯需要你全部的财富，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吗？”

　　“会呀。”埃德回答得毫不犹豫，又有点惭愧地低头：“不过，我其实没钱……我的钱都是我父亲赚来的。”

　　铁匠嘴角的肌肉抽了抽，哭笑不得地摆摆手：“不是……抱歉，我想是我问错了问题。这么说吧，比如，你以为你的朋友只想向你借十个金币，你答应了，虽然即使原本他想借更多你也肯定不会拒绝，但他毫不客气地找人上门搬走了你所有的东西，你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生气吧？”

　　埃德想了想，渐渐变了脸色。

　　“何况，他到底还是条龙呢。”铁匠拍拍他的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加了一句：“你应该比其他人都更了解他的天性，不是吗？”

　　他可是牢牢记得那家伙还叫“凯立安”的时候，几乎每射出一箭都要跟他计算值多少钱的斤斤计较……他也不觉得那完全是伪装——那条龙根本没有这么完美的伪装技巧。

　　埃德呆呆地站着，羞愧地把头垂到胸口。他的确了解他的朋友，却在他即使暴跳如雷也总是会原谅他所有错误的宽容与退让之中越来越得寸进尺，甚至习以为常。

　　就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想起来，不久之前娜里亚还对他说过，从他们认识开始，无论他有了什么异想天开的主意，到最后，伊斯总是会听他的，无论他是个乖巧安静的人类，还是条坏脾气的龙。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因为我是有道理的”？

　　呸！他的脸皮真是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厚。难怪他的朋友要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他怎么有脸要求伊斯永远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不过，伊斯是不是，根本也没同意？

　　他真心诚意地向寇米特道谢，同时也感觉到强烈的危机感——如果他不努力一点，也许就真的要失去“伊斯最好的朋友”的宝座。

　　可是，精金，他也真的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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