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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次日,热搜终于在公关部的努力下被慢慢压了下去。

        莫青屏微信发来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北城的一家茶楼,是唯一能偶遇导演的机会。导演行踪不定,时鸢只能依靠今晚的机会碰碰运气。

        最近的行程都没了,时鸢又措不及防地闲了下来。

        晚上,她还做了一个梦。

        准确来说,不是梦,是过去确切发生过的事。

        也许是因为白天莫青屏说的那句,裴忌这人,疯得很,一定要躲得远远的,才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

        毕竟从小时候开始,这句话她不知道听别人说了多少遍。

        南浔只是一个小小的江南古镇,为数不多的人口里,没人不知道裴忌。

        他们视他为让南浔蒙羞的一处污泥,厌恶他,躲避他,却又对他始终讳莫如深。

        “小鸢啊,镇西头最顶头那家你可得绕着走,躲着那条疯狗远远的,沾上晦气。”

        这是别人跟她说的。

        第一次遇到裴忌的那天,暴雨如注。

        每天练舞的舞房突然关了门,时鸢被迫绕了路,去了镇西的一家旧舞室练舞。

        练完回家的路上,时鸢才发现自己把扇子弄丢了。

        明天她还要在学校的晚会上跳扇子舞,迫于无奈,她只好原路折回去找。

        雨丝细密,凉意渗进了骨缝里,时鸢艰难撑着摇摇欲坠的伞,慢慢沿路走回去。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她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坐着一个人。

        他一身黑色,在透明的雨幕中格外显眼,如一点浓墨缀在山水画里,孤僻又寂寥。

        像是根本无家可归。

        下暴雨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周围安静到,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垂着头,手里拿着她丢的那把扇子。

        打开,合上,玩得不亦乐乎。

        像个捡到玩具的幼稚孩童。

        时鸢撑着伞走过去。

        “你好,这把扇子是”

        时鸢话未说完,那人便懒洋洋地抬了眼,朝她看过来。

        时鸢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肤色冷白,瞳仁漆黑,额前几缕黑发被打湿,微遮住那双极为深邃漂亮的眼睛。

        除却眼底骇人的冷意和戾气,时鸢觉得,他是她在南浔见到过最好看的人。

        尤其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颓废感。和他对视的那眼,时鸢仿佛在里面看见了一片荒原,凉薄得让人心惊。

        少年的脸上挂了彩,像是刚打过架,身上的戾气收敛不下,平添了几分野性。

        他晃了晃扇子,语气不带丝毫情绪:“你的?”

        嗓音又低又哑,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裹了些凉意,却很好听。

        时鸢回过神,耳尖悄声泛了红:“是我的扇子。”

        说完,她本以为他要把扇子还给她了,正准备伸手去接,他却收了手。

        少年微眯起眼,语调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证明是你的?”

        时鸢一懵:“?”

        这还能怎么证明,扇子上又没刻她的名字。

        顿了下,他薄唇微扬,眼神里透着几分轻挑和痞气,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

        “怎么,你是唱戏的?”

        闻言,时鸢一怔,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小到大遇到的男生里,没有哪个对她不是客气礼貌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没有礼貌的家伙。

        她急红了脸:“你你怎么”

        时鸢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少年眼里的笑淡去,再度恢复彻骨的冷,轮廓线条冷厉分明。

        他丝毫没有跟她讲道理的意思,“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这还是时鸢第一次见到这么把不讲理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

        “不是,这是跳舞用的。”她有些急了,连忙又道:“不信的话,明天在南浔中学礼堂,你可以来看。”

        闻言,他的动作停住了,懒懒掀起眼看她。

        像是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时鸢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试图靠眼神的真挚说服他。

        半晌,他舔了舔唇,终于松口:“成。”

        时鸢终于松下一口气。

        下一刻,他凑近了她一些,视线紧锁着她的脸,轻笑了声。

        落在她耳中的嗓音狠戾又危险,压得低低的,透着股没由来的疯劲。

        “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们礼堂砸了。”

        话落,扇子被毫不客气地扔回她怀里。

        时鸢一懵,并没被他那句听着凶狠的语气吓着,紧接着就看见少年站起身,变成了她需要仰头的高度。

        他拔腿就走,丝毫不顾屋檐外的倾盆大雨。

        时鸢回神,立刻抬脚追上去叫住他。

        “同学”

        少年头也不回,冷嗤一声道:“谁跟你是同学。”

        他的脾气真的很坏,时鸢想。

        可偏偏她又是天生的心软,看着他湿了衣衫,忍不住说:“还下着雨,我还有一把伞,给你吧,淋雨会生病的。谢谢你还给我扇子。”

        他眉梢一挑,不屑道:“多管闲事,老子没你这么娇气。”

        不仅脾气坏,人还凶得很。

        像隔壁刘奶奶院子里养的大狼狗。

        凶巴巴的,却会在下雨天躲在屋檐下,可怜兮兮地舔伤口。

        那是时鸢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裴忌。

        也不知道,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只记得,那个雨天,她遇到了一个脾气很差,却在路边等着还她扇子的少年。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后,因为通告基本都没了,一整天无事可做,闲得叫人发慌,时鸢就又抱着《沉溺》的剧本研读起来。

        时鸢的心态一直很好。

        无力改变的事,倒不如坦然去接受。

        没通告的日子,她就权当是放了个假吧,倒也是她少有的假期。

        等再抬起头时,已经快要下午五点。

        时鸢揉了揉还在发酸的手臂,觉得有些困了,便从沙发上起身打算去洗澡,就听见手机铃声忽然在房间里响起。

        是一串陌生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您好,时小姐。我是裴氏集团总裁助理,周景林。”

        时鸢听见裴氏集团几个字,困意瞬间散了大半。

        “您好。”

        周景林的声音不疾不徐:“时小姐,由于裴总还在忙,所以让我打电话来转述。裴总说,您这两天的时间应该比较宽裕,所以想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可以亲自来归还手机。”

        “时间比较宽裕”几个字上,周景林依照裴忌的指示特意加上了重音。

        时鸢怎么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因为裴忌的出现,她原本所计划好的一切全都破灭了,回南浔的日子恐怕也不知道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而现在,她只能尽可能地躲着他。

        但那晚,毕竟是他救了她。她还霸占着他的手机没还。

        顿了顿,时鸢只好用商量的语气问:“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让我的助理把手机送回去可以吗?”

        办公室内,手机开着免提,周景林抬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又低下头。

        “抱歉,时小姐。”

        裴忌这人有多固执,时鸢再了解不过。

        静默片刻,她只好松口:“那可以等我晚点忙完之后再送过去吗?”

        “可以的时小姐。”

        周景林刚挂掉电话,就见男人面无表情地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西服袖口,金属的袖扣泛着冷光,矜贵至极,却莫名透着危险的气息。

        他冷冷丢下一句:“查,她晚上去哪。”

        晚上六点。

        北城一家高级私人会所里,时鸢独自一人等在沙发区。

        洛清漪还在为公关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鸢今晚就只带了蒋清一人过来。她让蒋清找了附近一家咖啡厅等着,自己上了楼。

        会所的私密性很高,时鸢索性把帽子和墨镜摘了下来,只带了口罩,安静地在沙发上等着。

        她今天随手用鲨鱼夹将头发半扎起,剩下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等待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有人经过,无一例外地将惊艳的目光投向她。

        甚至还有人接连不断上前搭讪。

        一个年轻男人走到她身边,手里不经意地晃出阿斯顿马丁的车钥匙,笑容殷切。

        “小姐,你在等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时鸢眉头轻蹙,熟稔地回绝:“不用了,谢谢,我在等我男朋友。”

        凭空捏造一个男朋友就是最方便快捷的拒绝理由,男人听出她的意思,只能悻悻走了。

        时针悄无声息地一圈圈走着,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一个小时。

        时鸢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也无人回复。

        明摆着是故意晾着她。

        树倒猢狲散,娱乐圈总是如此。今天可以对你阿谀奉承,明天就可能冷嘲热讽。

        随着时鸢坐在那的时间愈久,打量的目光也越来越多。

        不远处,两个女人的谈话声入耳,身后屏风的隔音质量不太好,时鸢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那边的是时鸢没错吧?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那,现在还没走?”

        “是吧,听说好像在等梁制片。”

        红裙女人笑容讥诮,语气不掩嘲讽:“都快被封杀了,当然要想办法攀上另一棵大树了。她有多爱钱,全世界谁不知道?”

        “啧,她那身段倒是真的不错,难怪是学跳舞出身的。她后来为什么不跳了啊?”

        女人嗤笑一声:“跳那个什么古典舞,哪有娱乐圈来钱快。”

        声音渐渐远了,时鸢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是啊,她有多爱钱,所有人都知道。

        入行不过短短几年,影视广告拍了不计其数。

        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为了钱,可以放弃梦想的人。而人们往往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也没人想听她的解释。

        她低垂着头,长发从肩头散落下来,遮挡住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却笼罩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您好,请问是时鸢小姐吗?梁先生让我带您进去。”

        侍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时鸢从自己的世界里扯出来。

        抬起头前,她将鼻尖的酸意压回去,若无其事地起身:“我是。”

        “时小姐,您请跟我来吧。”

        侍者一路带着时鸢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包厢。

        门被推开,包厢里烟雾缭绕,里面坐着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身材相比之下还算健康的男人,就是《沉溺》的制片人,梁鸿逸。

        梁鸿逸在电影圈里的名声不小,也曾经有过一部入围了戛纳的电影,算得上有些才气,曾经年轻的时候在圈子里更是出名的花花公子,后来结了婚才有所收敛。

        梁鸿逸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扫了一圈,笑吟吟开口:“久等了啊时鸢,刚才在跟王总他们聊电影的事,聊着聊着就不小心忘了你还在外面等着呢,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时鸢坐过去,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围的目光都朝时鸢的方向投过来,有不怀好意,有讥讽,也有鄙夷,像打量一件明码标价的货物一样。

        让人难堪,让人想逃,逃离这片乌烟瘴气。

        时鸢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梁制片,我是来试戏的。”

        梁鸿逸的笑容收了些,眯起眼盯着她:“我又没说不让你试。你先坐下,电影的事慢慢聊。”

        时鸢还是没动。

        梁鸿逸看着她清丽的脸,心里又是一阵发痒,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这样,你把这杯酒喝了,明天我就带你去见邱导。”

        透明的液体滑入杯壁,被递到时鸢面前。

        梁鸿逸又苦口婆心似的劝她:“邱导的性子你应该多少听说过,他要是看不顺眼谁,那人还想演他的电影,那可是要费很大功夫的。更何况”

        更何况,她也许明天就会被人彻底封杀了。

        时鸢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她盯着那杯酒,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刺破皮也不自知。

        各色各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等着看她这个昔日娱乐圈的清冷女神,如何折腰。

        亲眼目睹挂在枝头的花坠进泥里,向来是观众最爱的戏码。

        唇瓣已经被咬出了血,淡淡的铁锈味弥漫口腔,时鸢终于慢慢抬起头。

        她的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说什么,身后便传来声响。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伴随着那道低沉冷厉的男声,让人如坠冰窖。

        “梁制片,兴致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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