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骨脊
韩君泽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叫醒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地板上直接睡着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不仅腰酸背痛,脸上还有泪痕,别提多狼狈,再看一眼手机,发现昨天看到的那些消息他一个没回,包括林枳的。
他实在难以面对林枳。
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金盆洗手,约定分班考试要有进步,结果现在哪个都没做到,全都食言了。
现在他只求今天的考试他能答得更好点,今天还有两科,至少他还能有个补救的机会。
韩君泽顾不上身上酸痛,立马爬起来穿衣服洗漱,然后迅速背上书包,他要趁韩悦民没起来前赶紧避着走,他们父子现在不能面对面共处一室,要不又容易干起来。
路过大厅时,他去角落里的那架家里唯一值钱的电钢琴上抚了抚。
没有留恋太久,就转身去玄关处蹬鞋,刚开了门,就听到韩悦民的卧室里传来几声他爸的闷哼和呻/吟。
韩君泽心瞬间一紧,立马推门进去,果不其然,他爸蜷缩在床上,冷汗浸湿了满背,用手捂着右上腹,痛苦不堪。
“爸!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把韩悦民送上救护车的那一瞬间,韩君泽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着后怕,从打120到把他爸送上救护床,十几分钟,他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韩君泽自己上过救护车,也为受伤的兄弟打过120,但对于亲爹,也是第一次,他这种打架打惯了的混混,居然能怕成这样。
他爸常年酗酒,本来就有酒精性肝硬化,再加上昨天跟他大发脾气,今早就直接病发了。
韩悦民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他韩君泽气死了他亲爹。
到了医院后,韩悦民被送进急诊,被医生告知问题不大后,韩君泽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然后他去补缴费用时,发现家里常用的存折根本就所剩无几。
此时他没法去问韩悦民其他存折的密码,就算他问了,家里有钱没钱他还不知道吗?
韩悦民这么多年也没攒下来一点积蓄,要么喝酒要么赌,那点薄工资只能勉强用来维持生活,他爸没有医保,一旦出现生病进医院这种大事,对于他们家来说就是毁灭性的。
韩君泽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弯下腰烦躁地抓着头发。
他没别的办法,现在只能借钱,先借到钱给韩悦民检查治疗。
才十几岁就要当家拿主意的韩君泽足足呆坐了二十分钟,被迫想了一圈可能帮忙的朋友。
打了三四通电话,不出意外地,一分钱都没借到。
韩君泽对着贺祁的号码又发了五分钟的呆。
几千块钱,贺祁肯定拿得出来借人,但人家昨天刚刚出钱给他解决了肖究的事……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再找他了。
林枳……
不行,绝对不可能。
尽管韩君泽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不堪,但这么无助屈辱还是第一次。
人人只知道他张扬外向,却几乎没人知道他背负着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堪,为了维护这点自尊和骄傲、维护表面的光鲜亮丽做了多少粉饰。
不过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挺直腰杆。
可惜现实非要硬生生给他打弯。
最后他把电话打给了周子晟的母亲。
“喂?您好……”
“喂?”那边的声调冷淡。
韩君泽心里打着鼓:“小姑你好,我是韩君泽……”
韩月红长长地拖出一个音调:“哦——君泽啊,怎么了?”
韩君泽尽量放低放软声音:“我爸来医院办急诊,但我现在找不到家里太多钱……”
“悦民怎么了?”那边的声调有了一丝起伏。
“……肝硬化复发。”
“啊?怎么这么严重啊?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啊?我现在在外地呢,要不让你姑父或者表弟过去看看啊,哎呀,子晟这回儿好像在学校考试呢……”
韩君泽的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起,他轻声道:“不用麻烦姑父,这边没太大事,医生说了就是临床表现复发,后续再住院观察一下,没事的小姑,不用担心。”
“啊啊啊那就行,哎对了君泽,你要多少钱啊?”
“……三千。”韩君泽估摸着后续的住院费和检查费未必止这个数,但也不敢再多要了,“不是要,是借,小姑,我会还您的。”
“一会儿小姑把钱打你爸卡里啊。钱不着急还,都是家里人嘛,帮衬是应该的,不过君泽你也上点心,就别老出去玩了,你爸肝本来就不好,可不能再气你爸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姑,麻烦您也别把我朝您借钱这事告诉我爸行吗?”
“……知道了。”
接下来,韩君泽僵硬拘谨地和他姑象征性寒暄了两句,撂下电话的时候都像脱力一般。
让他对韩悦民上点心……上点心?呵,他是韩悦民的亲儿子,有谁能比他现在还上心?
这女人无非是在挤兑他点他罢了,现在他拉下脸来有求于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冷嘲热讽都听不得。
韩月红和他们家的关系并不太好,一是因为当初分他爷爷的遗产,闹得不太愉快,二是因为韩月红当初给他爸妈牵了线,结果没想到后来他妈年纪轻轻就走了,她自觉办了件损事,加上韩悦民开始自我颓废烟酒度日,韩月红就更是避之不及。
他爸亦是没法面对这个妹妹,韩君泽的好面子都是随根儿,这要是让韩悦民那个暴脾气知道了他朝他姑借钱,估计又要闹得两家都鸡飞狗跳。
可相比起他爸,其实韩君泽心里清楚,韩月红更不喜欢的,却还是自己。
在人家看来,他韩君泽继承了韩悦民的劣根性,小小年纪就混社会,比韩悦民还变本加厉,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宝贝儿子还愿意跟着他混,人家生怕他把周子晟带坏。
钱打来的还是蛮快的,韩君泽补好费,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办了好几圈手续,然后给他爸送进了急诊留观病房,又立马回家取了趟生活用品,买了午饭兼早饭带过来。
这会儿韩悦民还是疼,原本还在病床上哼哼呀呀的,一见到韩君泽进来,立马就不出声了,抖着眉头强忍着。
韩君泽把粥和包子放到床头,淡淡道:“疼就叫吧,你在我面前还怕出洋相啊?能出的你都出尽了。”这是实话。
韩悦民还跟韩君泽憋着气呢,但这会儿在公共场合也不好发作,尤其又是这个儿子把他送来医院忙前忙后。
他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的,态度冷硬:“怎么缴的费?”他家那点薄积蓄他心里清楚。
“之前暑假兼职打工,赚的钱,一直存着了。”韩君泽坐在床边打开白粥的包装盒,耷拉着薄薄的眼皮,“你喝点。”
“你没给自己买啊?”
“我吃过了,你吃吧。”
韩悦民打量着他儿子这不太精神的模样,半信半疑地接过粥。
“这两天你在这留观,我办了陪护,就在这陪你,学校你帮我请个假吧。”韩君泽一边回身整理着行李箱拉来的日用品,一边淡淡道。
韩悦民嗤了一声:“这倒挺稀奇,你不向来想翘课就翘课?还会找家长帮着请假啊?”
蹲在行李箱前的韩君泽,垂着的目光没一点波澜,他直直地盯着医院地板,隐忍地用舌头刮了一下牙床,冷笑道:“你都这样了,非得给我们俩之间找不痛快是吧?你不想请也可以,明天学校的退学通知就下来。”
韩悦民斜了他一眼,嘟囔了句:“那也是你自己作的。”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请假去了。
韩君泽整理着东西,一边听着他爸和班主任说话一边慢慢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里,嵌得生疼。
东西还没收拾完,他就站起了身,拖着身体失了魂儿似的走出病房,打开一扇关严的安全通道防火门,进到医院的没人的楼梯间,弓着背靠上门,缓缓滑下去,蹲在地上蜷成一小团。
然后抱着膝盖,眼圈通红,嘴唇抖了抖,小声啜泣,最后脑袋埋在臂弯里,慢慢、慢慢地哭了出来。
初知世界轮廓的少年,还没等来得及品尝到成长的美好,生长中的骨脊就已经被迫出现裂痕,想拼命挺直的背,被生生一脚踹弯。
那感觉,真是不堪极了。
-
林枳一连好几天没联系上韩君泽。
自从那天考试后,韩君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考试没参加,学校也不来上课,就连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回。
林枳只打听到韩君泽似乎被家长一连请了好几天假,如此突然,他总在怀疑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肖究在密谋的事导致的。越没有他消息一天,就越不安一天。
和韩君泽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林枳这才发现,他对韩君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能找到他的渠道,居然一共就那么点。
曾经大多数时间,韩君泽都是不由分说地闯入到他的世界来,等他消失时,林枳甚至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就连那个台球厅,都不见他们人来了。
林枳只能托人找到了周子晟。周子晟支支吾吾说韩君泽最近好像是缺钱,朝他家借了钱,但不知道要钱干什么,他也一直联系不上人。
林枳没办法了,只能登上q/q小号,点进一个群聊。
自从那天在他家楼下聊完韩君泽的纹身后,他就答完了那三个问题加了群,进去后发现也不算是粉丝群,更像是个摩托车爱好者同城交流群,有混社会圈的,有晟明中学的,也有别的学校的,经常讨论车型和机油,偶尔才有女生冒出来犯花痴。
然后他顶着三无小号第一次在群里发言:你们谁知道韩君泽出什么事了吗?
这群人没一个搭理他,林枳不由得有些失落,这时一个群通知下来,他居然被踢出了群!
林枳一边懵逼一边重新加群,尽管回答对了问题,依然拒绝他入群,理由是:空白的三无小号,不放行。
过一会儿,又发来一条“妹子的话,可以放宽政策”。
林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在网上随便找了个比较可爱的q版卡通兔子做头像,又想了个网名,再次加群,这回进去了。
他一进去,里面那些原本潜水的女生冒了出来。
【来新姐妹了!】
【欢迎姐妹!先交张韩哥哥的照片来!】
林枳心想这破群的规矩还真多,然后从自己相册里翻出几张偷拍过的韩君泽,在等红灯时从摩托车下来帮人捡东西的、篮球场上打球的、放学路上斜跨着书包的说笑的、还好有好几张库存……林枳咬着下唇,十分不甘地发了过去,有种忍痛割爱的感觉。
【哇塞!之前从没见过的图哎!姐妹你是晟明的学生嘛!】
【拍了好多张啊!啊啊啊这场打球的好帅!】
【呜呜呜韩哥哥穿球衣好性感!姐妹活菩萨!】
群里又开始刷屏,之后的发言尺度让他几乎都不敢再看了,于是赶紧打字。
【你们有人知道韩君泽最近怎么了吗?】
有两个人回复了他。
【什么意思?韩哥哥不是在上学吗?】
【最近他好像请假了,没来上学。】
看来这个刷屏八百倍速的群里,消息还没他灵通。
林枳随意回了个哦结束话题,然后就不看群了。
没想到他这刚退出来,就有几个群里的男生给他发了私信,开场白都是妹子你认识我们韩哥啊,我可是他最好的兄弟巴拉巴拉的。
在众多搭讪的消息里,林枳终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来自李响。
他大号里有李响的好友,记得他的网名头像。
他问:【你找韩君泽干嘛?】
林枳想了想,胡诌回:【我是他同班同学,他的卷子在我这,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来上学。】
回完后,林枳这才想起来,听周子晟提过一嘴,李响好像也连着请了几天假,他不会知道点什么吧?
李响那边许久才回:【韩哥分班考试那天和别人打架了。】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后续竟然请了这么多天假,肯定状况不太好。
林枳;【是和肖究吗?】
李响:【……嗯。】估计他也没想到对面这个居然对韩君泽还挺熟悉。
林枳原本悬了好几天的心慢慢沉下去,起先他不知道韩君泽的近况,心里焦急万分,现在知道了,却又忍不住开始乱想。
他受伤了吗?不会在医院吧?还是在警局?他朝周子晟家借钱,是要还谁吗?
为什么李响会知道这件事?难道他偷听到的那个被牵扯进来的无辜学生,就是李响?
和李响说了句谢谢后,他回到自己微信,再次给韩君泽打过去语音电话,连续嘟嘟几声,然后被对方挂断了。
韩君泽:【有事吗】
林枳看到这条回复时,还有些恍然,他都多久没收到韩君泽的消息了?尽管短短三个字,但在毫无温度的屏幕传递过来,林枳依然感到了一份疏离。
林枳忍不住想去关心一下他,可却越想越恼——明明一开始得意洋洋、像只花孔雀开屏闯入自己世界的,没话找话的、还装作安慰达人的,是他韩君泽。
压力、烦恼、家庭、朋友、生活的方方面面,林枳大大方方地给他分享,在他面前敞开了遍。
现在反过来林枳想去深入了解、关心对方时,却被疏离而礼貌地,踢开了。
这让林枳怎么可能不介意?
他也高冷地回了个:【没事】
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他才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十分钟后,林枳回过味儿来,才觉得自己不太对。
他脾气原本应该是顺得很,软硬皆吃——优渥的家境和条件,让他从小眼界宽阔,对什么事都不大在意,早已养成了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温和性格,什么时候为这种“回消息仅短短三个字”小事生过气?
也不知道怎么对上韩君泽时,骨头就这么傲,做法就这么作,像个小女生一样多愁善感。
简直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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