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绝境
辰国北境,辰欢镇。
这是一处距离京城辰台不足百里的小镇,镇子虽小,却也繁华——不过,繁华也都是战前的事了。
如今战事已经掠到了与此紧邻的城池。镇上百姓本是常年在国君脚下安居乐业的,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不免人人自危。
镇外茶馆,熙熙攘攘的店家常客,共只剩了一个年迈的说书人,这一位也是满脸菜色,没见过这样紧张的阵仗。前些日子,前线来了一队军爷,说是前线危急,或许不久就要波及小镇,有能力避难的,速退回辰台避难。
说书人啧道:“亏得王上有钱。”
但再有钱,一边前线血战、一边那么用力地往回撤百姓,也捉襟见肘。还有些像他这样,只想在此处扎根,一步也不想挪了的人,也留下了。
军爷过来时,说前头最多撑个半日。好不容易,抽出了人手,才过来报信的。
于是那半日便匆匆地撤了人,结果半日过去,前线还没有迫近。
又过了两日,前线仍没有迫近。
这是第四天。心惊胆战的,都烦了。
说书人本是云游过四海,见多识广的人,稍了解了前线战况,也惊住了:“不知前线上是哪一位将军,如此用兵如神呐?”
前两日来报信、疏散百姓的军爷正在他对面一缸子一缸子地喝茶,手好像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发着隐隐的颤:“主将是个年轻的谢家人,旁边两位副将,一位是孟国的蒙将军,另一位是从前甘老元帅的独苗儿,看着病殃殃的,可真是步步神机妙算。”
说书人听罢已经呆了,竟不知该从何惊起。谢家……孟国……甘老将军……独苗!
谢家不是谋了反,满门抄斩了吗!孟国的将军……哦这可以先放一放,那甘老元帅,从前从未听说过还留下了个独苗儿,而且……而且怎么还病殃殃的?甘老将军不是个老当益壮的人么?!
军爷却没注意他,继续一缸子一缸子往嗓子里倒茶,一边倒,一边战战兢兢地瞄向辰台的方向。
直到辰台那边来了一队人,说书人才醒过劲来——军爷“腾”地弹了起来,僵得像白骨成了精,同手同脚地迎了上去。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眉目多情、丰神俊朗,乍一看,竟是个做情种的好苗子,只叫人担心他一生会优柔寡断、左右为难。可那年轻人一抬眼,说书人顿时就不敢再有此顾虑——此人只是扫过来了一眼,他就好像被雄狮盯住了,内心陡然涌起一阵被看透了恐惧。而那一瞬间的功夫,也足以叫他分辨出,这年轻的目光果决干练,要么平时就是个杀伐决断的人,要么此时心中必是抱了大决心、不惜付出大代价。
军爷束手束脚地上前跪下,听起来有几分口干舌燥:“王、大人!”
“嗯。”辰静双握着鞭身向上一扬:“起来。”
他先问说书人:“老人家,怎么不去避难?”
说书人叹道:“人老了,不愿意走了。”不过他识人眼色,又道:“才喝了茶,也要回去了。”
他起身告退,队伍中出来了两个人,半是护送地跟到了自己身后,一直将自己送回了落脚之地,才告辞回去。
-
茶馆,辰静双道:“前线如何,与本王说说吧。”
士兵低下了头去:“回禀王上,四天前撤离百姓之后,还没有任何来自前线的消息,幸好,也没有敌军抄到这里来。”
辰静双望着前线的方向,“嗯”了一声。
他亲征,自然是遭到了群臣反对。其实按他原本的性子,不是这样死磕到底的人,说到底,是他对碧瑶那边有着指望,因此连自己也押上了前线做赌。
赌的,就是个碧瑶大军究竟能不能及时赶回。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那样有底。先前那连番的噩耗,且不说宋如玥不能脱开干系……她甚至都不用心存歹意,只需犹豫片刻,拖延个一日半日、甚至回程时不那样马不停蹄……便能葬送了这一边的生死。
那些大臣们也劝他,碧瑶本是个无根无底的人物,唯有王上一片爱重。可危急存亡之时,怎能凭着“一片爱重”,也托出“生死由之”的心呢!
如今,连辰静双自己,也说不准大军究竟能不能及时赶到了。不过做出个坚定的模样来,以免乱了军心。
辰静双心里担着这样的事,在茶馆也只停了这几句话的功夫,连口水都喝不下去,便率着护队打马而过。左右大营和陶维早已压上了前线,他身边不过三四百人的一支小队、一个贴身的护卫,便向着烽火而去,悲壮慷慨。
那士兵看了半晌,若有所动,也匆忙唤了自己的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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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宫州。
这里宛如一片人间炼狱,到处凝固着残破的血肉,呼吸一口都是腥气,连天都发红。
战事惨烈,三位主将都抽不开身,仍是陶维来迎接辰静双。
辰静双问:“战况如何?”
“刚刚燕军穆军联手攻城,三位将军共同迎敌,才击退了一波。但……”
陶维是个不多话的,所以更多的表达,都是他五官处的细节不自觉间完成的。此刻,他眼角发红,眉头紧锁,但眉梢又微垂,两唇紧紧衔住了唇珠,可唇角却不断抖动着。他的耳朵还未从充血的状态里退出来,但鼻翼已经开始像啜泣一样地收缩。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亡灵,低声问:“殿下,宫州……”
宫州,还守得住吗?
再往后退,就是辰欢。
辰欢再往后,不足百里……就是辰台,是辰国的京都。
大军虽碧瑶将军西征而去……可是,怎么这么慢?!
辰静双看不得这样的神色,抬起手来,在他肩上拍了拍。他没有回答那个没有宣之于口的问题,却也没有避开陶维的目光:“我们总要守下去。守下去,才有希望。”
陶维:“……是。”
他引辰静双上城头。
从城头往下望,更是触目惊心,土地大片大片地变成了红褐色,烧着一簇一簇的火。燕穆士兵正将尸体搬离阵地,只偶尔有人抬头,像濒死的秃鹫,望着城上的人。
唯一一个有精神的,是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坐着的高大男人。他专心坐在石头上擦剑,那也是一把银光熠熠的剑,好像一个人都不曾杀过——至少,没在任何一片盔甲、任何一根骨头上磕碰过。忽然他若有所感,抬头望向辰静双。
那是李臻。
李臻也认出了辰静双,微微闭着眼,向他颔首示意。
辰静双一下子就想起,此人是燕军中不折不扣的亲辰党,与谢时私交甚笃。从前燕鸣梧还是个世子、辰燕交好时,燕鸣梧也是派他来驰援辰国,他还为此被当时的燕王党刺杀,命悬于一线。
就连他夫人,据说也曾对辰阮关照颇多。
以前和西夷打仗,都是边疆上、习以为常的事。异族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传不到他一个世子耳中,算来,大家都是和平年间长起来的人。
因此他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时代,有多少事不由己、不由情。
他静静想了一会儿,任由城上带着血泪的风把自己心吹凉、吹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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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州已至穷途末路,第二天,城破。
打到了这里,辰军自是寸土必争。失了宫州,他们是一步步踩着血退回了辰欢镇,在街巷里与联军大军交手。
战事惨烈,不少辰人,死去的时候,嘴里还咬着敌人的血肉。死死抓着敌人的手,若非折了骨头,掰都掰不开。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逐渐逐渐、退到了通往辰台的那条小路。
最后一个交战处,就是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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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掩护您先撤吧。”谢时一边挡掉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箭矢一边低声道,“此处无遮无拦,迟早也是要弃守的!”
辰静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一箭穿了俩人,摇了摇头。
“殿下!”
“本王在哪里,帅旗就在哪里。如今,还不到往后撤帅旗的时候!”
谢时咬牙道:“战事凶险,王上若死在这里,后果岂非更不堪设想!”
谢时是谢家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人,才十七岁,还没长到一个男人最骁勇锋利的年纪。他力气虽大,发育却晚,骨架一天比一天抽长,还没摆脱少年模样。
世人只道辰静双与谢氏相争,斩了谢氏满门——可是从无半个人知道,辰静双拿谢时,是当晚辈看的。
辰静双:“这不是你此时该考虑的事!梅素!”
梅素是他的贴身护卫:“在!”
“送谢小将军去甘将军身边,指挥战事!”
“是!”
“殿下!”
谢时走后,陶维才道:“殿下,谢小将军说得有理,大军不在,我们如何能胜?!”
大军。
辰国大军,当然都在碧瑶将军——也就是宋如玥手上。
剿灭西夷,本不该耗时如此之久。她为何迟迟不来?
辰静双心里又黯然一分。
宋氏兄弟的事,在他心里终归是个疑影,更何况,此二人从辰恭处出发,还是马不停蹄冲着西夷去的!
而至于青璋,又何曾没有瞒着他的要命事?哪怕自己与她,情投意合……又岂能事事由得她的心意?
其实哪怕是不知内情、捕风捉影,倒也有不少人也存了对王妃的疑心。那究竟是个出身皇室的人。但是,王上王妃感情甚笃,唯一有可能插足的碧瑶将军又远在西凌,没人掌握了确切的证据,敢到辰静双面前来提。
倘若他们提了,这疑心来自外界,辰静双必会驳斥,驳斥着驳斥着,也就会拨散了心中疑影,澄净坦荡——甚至辰静双自己,都是暗暗期待着有人来质疑的。
可坏就坏在,宋如玥盛宠天下皆知,没人敢提。
如今弹尽粮绝之时,又被人略微一问,辰静双再度疑心陡起,一发不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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