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下午，秦凛来北芯公司的时候，薛祺正跟财务部的工作人员盘点样品。内存条、固态硬盘之类的东西在覆了一层泡泡膜的地上摆得到处。
他从研发部经过去舅舅办公室的时候，她没看见他，她身上穿一件挺松阔的黑色雪纺衬衫，但底下搭配的牛仔短裙让他有点不舒服，她因为蹲下的缘故，大腿露出了挺长一截，秦凛环视一周，研发部里还真就只有她一个女生，他有些憋屈地走过去，在她身后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跟我出来。
走廊里，蹲久了的缘故，她头有些发晕，脸颊泛起水红色，“你怎么来了。”
“有点事。”他看一眼她的裙子，抬手指指，“你就不能端庄一点儿？”
端庄，她没能听出他语气里那点儿戏谑，一时间有点难堪，“这裙子怎么了。”
“短了。”秦凛一直觉得她虽然不高，但上天还是厚待她的，她的四肢修长，脸上眉目疏展，再加上性格原因，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算是大气的——他想，拿得出手。就拿这牛仔短裙来说，他一猜就知道是几十块，她穿起来的时候，这价格就无所谓。
她笑笑，一开始对他的出现所感到的惊喜已经没了，“这裙子风是吹不起来的，廓形。”
秦凛不耐烦了，“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就让你不要穿这么短。”
”秦凛。“走廊斜对角的办公室门口，王典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他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对薛祺低声说，”回去再收拾你。“
薛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王典勾肩搭背地走进办公室，她也知道秦凛是说着玩的，可她偏偏要多想，和他在一起这两年，她知道秦凛大概是真的喜欢她，才会这样管上管下，她也装得乐得让他管，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秦凛的那句不端庄让她感到一阵羞辱。
”你男朋友啊？“财务部的小姑娘手里拿着统计表凑到她身边。
她回头接过表格签了字，抬头笑眯眯滴，”本科师兄。“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你师兄是王总的侄子哦。“
薛祺点点头，熟练地回答，”他在学校挺低调的，我也是进了公司才知道这事儿。“
这一周北京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下午好不容易放了晴，走廊里铺了厚厚的浓荫的阴影。时间已经走到了夏日的深处。
送走财务部的人之后，她去茶水间灌了一杯咖啡，调整好心情，才重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一下午，她迅速检查了几个工作群里的规格书，指出了其中的问题，然后站起身准备去实验室里拆封刚到的测试治具的时候，她的领导喊了一声，“薛祺，治具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这边我有事交给你。”
薛祺还站着，她闭了闭眼睛，手里捏着文件夹，几乎想掀了桌子，她忍了忍，走到领导的工位，“您有什么事？”
“这边几个产品的规格书，要尽快写出来交给市场部的人，让他们排版成册，后面他们组织销售人员进行培训的时候，你跟着进行技术支持。”
“刘总——“
”好了快去吧，我这边还要开会。“
周围的同事都在各自埋头工作，他们很忙。可落在薛祺眼里，他们却是在嘲笑她、轻视她。这两年她在研发部当实习生，也经常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唯一真正参与项目研发的，只是在一周一次的部门例会或者是项目总结会上——她要做本部门的会议记录。
今年毕业，她正式成为远芯的一员。她以为这就是认可了。直到有一次听见同事闲聊，说她就算是北清大学的又怎样，一个□□，对方还长吁短叹，说我们多做一点吧，随手做一点就把她的那份工作量做出来了。
在远芯的研发部，她的北清大学的学历的确不算出挑，这里多的是有海外留学背景的人，也有的是她的校友，可多已经念了硕博——就因为这个，偶尔她也会认同他们的观点，凭什么要信任一个小小的本科生，要经验没经验，看起来也不是顶聪明，更何况还是个文弱的小姑娘。
下午六点，办公室里空空的，远芯自成立以来就雷打不动的传统——不加班。薛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旁边收拾垃圾的阿姨抱怨着说每天都这么多垃圾。她忽然冒出来一句，“是吧，每天都这么多垃圾。”
听见有人附和，阿姨一下子开始大倒苦水。薛祺只能看见对方干到有些起皮的嘴唇不停地翕合着，像是猛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油汤——她意外地发现，往常对这些清洁人员的尊重与怜悯没有了，因为她成了他们中的一员，所以她开始和他们一样憎恶了。
“干嘛呢？走了。”秦凛扣扣研发部的玻璃门。
办公室里的百叶窗都拉开了，落日的天空里干净透明，今天所有的色彩似乎都很乖巧，没有风带着它们四处流溢，红色就是红色，浓稠得像血。
见她坐在座位上不动，秦凛以为她还在为之前自己说她裙子的事情而不高兴，他踩着光洁的地板上那厚厚的一层的云霞，“怎么了？不高兴了？”
他温柔而通情达理，薛祺抬头去看他，他的面庞年轻而健康，他脸上没有和她一样的隐隐若现的怨毒的、贪婪的痕迹——她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跟秦凛在一起，她看不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自由健全的人。她这样想着，说出口的话却又是在真正的心意上浇铸了一层又一层的铁汁，“今天工作好累，请我吃饭吧。”
喋喋不休的清洁工推着半人高的大垃圾桶出去了，室内只剩下和老北京炸酱面馆儿里一样的兰花香——这像是一种诱惑，又像是一种警告。
秦凛有一种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不安全感——她一直都是这样，在他以为两个人要大吵一架或者是他准备认真哄她的时候，她先就自己哄好了自己——她是个很节省男朋友的女朋友，所有人应该都能跟她好。
她收拾好东西，将挂在椅子上的黑色外套系在腰间，对他粲然一笑，“这样可以不？”
他搭上她的肩，粗暴地将她拉进怀里，一路裹着她捆着她走了。
电梯里，一层和负一层的按键亮着一圈小小的光，她问，“你开车来的？”
“嗯，舅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睡觉。”
“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她随口问。
电梯里的大面镜子正对着电梯门，此时在金橙色的灯光下映出两个人的背影——一个是细细的、单薄的，一个是高大的、健全的。镜子里的人远比镜子外的人看起来自由纯真。
秦凛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肩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渡了过去，他抬手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还不是我妈不想让我创业，让我舅舅劝我先出国读几年书。”
“为什么不想让你创业？”
他停顿了一下，略低头看她一眼，她睁着一双圆眼睛，薄薄的眼皮上细细的一道褶，看上去纤巧规整，他没忍住，凑上去，唇落在她的眼睛上。
薛祺的胳膊自动地搭上他的腰，上移一点，她能够摸出他肋骨的形状，这是男孩子在进化之前特有的清瘦的脆弱感。
秦凛将她压在大面镜子上，两只胳膊撑在电梯特制的横杆扶手上，半圆似的划出一个范围，她还是那般乖巧地和往常一样踮起脚，迎着他，接受他——秦凛以前就笑过她，说她在接吻这件事情上毫不矜持，也并不如平日里的冷漠，薛祺对他的调笑也没有半分羞涩，反而认真地说，我喜欢接吻拥抱——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似乎从不迂回曲折，毫不掩饰地对它投以注意力。
她的耳朵里是亘古的寂静，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一片叶子，鱼鳞和叶脉一片片、一道道地漂浮在她眼前。
从那面检查仪容的巨大镜子里，秦凛能够看到她像个标本一样嵌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他安宁而满足了。
叮地一声，电梯响了。
秦凛低声，“有人来了”，然后下意识地将她藏在自己身后，薛祺笑着拍他一下，小声地说，“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秦凛？”
薛祺错身往外看，一个年轻女孩子笑吟吟地站在电梯口，上身穿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修身长裙，再搭了一双匡威——薛祺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高跟鞋。
“你怎么在在这里？”秦凛拉过薛祺的手腕走出电梯。
“找王典舅舅给我开实习证明啊。”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实习了？”
“哎呀秦凛！”女孩子佯装生气跺脚，刚及肩头的发也跟着细细碎碎地晃动着，灯辉落在上头，迎着头发有些发灰白，配上明艳的脸庞，相反让这女孩子看起来更梦幻了些。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薛祺倏然冒出一种危机感来，她无意识地将另一只手搭上秦凛的手腕，刚想主动地说你好，却听见和几年前相差无几的声音。
“你好，我是秦凛的发小，林殊。”
“你好，我是秦凛的女朋友，薛祺。”她想，对仗工整。她这回答让旁边的秦凛略抬了一下眼，在外面遇着熟人，她从不主动说自己与她的关系，他很聪明，没费多大力气就想到了，林殊大概是让她有了危机感。
林殊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薛祺，然后伸手拍了一下秦凛，“这就是你不想出国的原因？”
秦凛咳了一声，用眼神警告林殊不要再说了，但林殊显然并不怕坏脾气的他，“薛祺——”高大的男孩子熟悉地将胳膊搭上林殊的脖子，强制性地将人带走了。
电梯又是叮地一声，这一回是满载。一群人推着薛祺往外走，她被迫跟着林殊和秦凛——就像跟着邵婉筠和南亦谦。
轮回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一晚上薛祺都在想这个问题。三个人一起去吃烧烤的时候，薛祺坐在林殊对面，林殊的话很多，借着“在薛祺面前掀你丫老底”的名义，把只有秦凛和林殊的过去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遍——她讲得实在有趣，薛祺甚至时不时地沉浸在林殊营造的气氛里面，也跟着笑，然后转头看向秦凛的时候微嗔一句，“原来你从小就这么不讲理。”——这一晚上下来，薛祺不得不承认，林殊是一个很会制造气氛的人，不拿什么架子，拿捏得当的幽默——至少三个人里面，没有人感到任何不适。
高中毕业几年以后，薛祺认识了一个女明星，叫林志玲——那是在一个商场里，林志玲在进行一个商务活动——在看到圆形t台上那个温柔完美的女人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薛祺就想起了邵婉筠。
北京的地铁口，人潮涌动，来往行人面色皆疲惫，脚步匆匆。旁边几个小驿站式的小吃摊，多是煎饼果子和烤肠，香味一阵一阵地飘在闷热的夏夜里，再往前一点，几个连着的店铺全都是水果店，人从店门口经过，就能闻到各色水果熟透了的甜香，恍惚间让人觉得，夏天比秋天更像秋天。
“有没有人说过林殊有点像林志玲啊？”
秦凛将人拉在怀里，他冷笑一声，“岂止，林志玲是林殊她妈。”
“？！”
眼看着她当真了，秦凛有些无奈，但继续一本正经，“林志玲隐婚，后来生下林殊又离了，从台湾搬到了北京——”
薛祺踹了他一脚，径直往前走。
秦凛闷笑两声，大跨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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