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向日葵幼儿园是联大的附属幼儿园，就在联大本部隔壁，联大在郊区有很大的新校区，位于市区的本部校区，面积却是有限，如今这里也只有研究生，本科生们都在郊区读书。
研究生人本来就不多，课程相对于本科生来说安静太多，因此哪怕只隔着一堵墙，也听不到隔壁传来什么声响。
幼儿园的几条街外，就是很繁华的商圈，但幼儿园的大门，开在联大的西墙上，这里路过的人很少，总的来说，向日葵幼儿园是个闹中取静，也很安全的地方。
宇文令则开始是由爸爸抱着，后来不愿被抱，被放到地上自己走路。
妈妈虽然穿平底鞋，依旧很高，奶奶穿高跟鞋，也很高，宇文令则够不着他们的手，陌生地方大家都不放心让他单独走路，好在还有生得娇小的姑姑，刚好够宇文令则拉到她的手。
苏澄儿穿着lo裙，头上戴着夸张的蝴蝶结发箍，本就无比可爱，拉着这么一只更可爱的幼崽，就连看惯的家人们都觉得萌萌哒，更别提那些初次见面的老师。
老师们积极地一一给他们介绍教学楼、食堂、操场等等，宇文令则还看到在老师带领下做操的小班小朋友，毫不夸张，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小朋友呢！
他立即站在操场边上不愿意再动，小魏老师介绍道：“这些是新入学的小班孩子，正在跟着老师学习做操。”
宇文令则立即问：“老师，我也可以学嘛？”
“当然啦！下周一开始，老师会教你，你以后也会每天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做操哦！”
“哇！”宇文令则再挺小肚肚，“我一会很快学会哒！”
老师们瞧他这可爱的小模样，再度忍俊不禁。
宇文晞插嘴道：“小肚子别成天挺，再挺真要成小胖子了——”
宇文令则回头瞪他，伤心道：“不喜欢爸爸！”
全家人都在瞪他，就连老师们也在心中觉得有些不满，这么可爱的宝宝，怎么忍心说这些话的呀！
再说了，哪里是胖！那只是小孩子的奶膘！
好在是不远处响起一阵叫好声，吸引去了宇文令则的注意力。
宇文令则往声源看去，发现那是道长长的铁栅栏围墙，围墙的另一侧是群在踢球的大哥哥，球场边上还围着更多的大姐姐和大哥哥，叫好声就是他们发出哒。
宇文令则好奇地往前走几步，离那里更近一些。
他一动，大家都跟着往前走。
宇文晞有些讪讪的，其实他并不是故意在欺负他儿子，那可是他儿子，他怎么舍得欺负！他就是开个玩笑，只是好像他并不适合开玩笑……
又惹得儿子不高兴，他其实也挺沮丧的。
他一直不太会说话，难怪以前常被人背地里偷偷称作“京城第一愣”、“二愣子王爷”，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他低头看着地面不说话，直到面前多出一只白皙温润的手，那只手拉住他，他的脸微烫。
云晓晴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宝宝不会生气的。”
“……我又说错话了。”
云晓晴笑道：“晚上给宝宝讲故事听吧？”
“我怕我讲的，他不喜欢……”
“怎么会？宝宝可期待你给他讲故事了。”
“唔。”宇文晞犹豫着抬头，云晓晴温柔地看他，满眼肯定，宇文晞脸涨得通红，甩开手，大步往宇文令则走去。
这次换作云晓晴沮丧了，他扭头看，宇文晞已经挤到大部队里，没有回头看他，直到他再看到宇文令则的笑容，他才又调整回来，继续面带微笑地走上前。
他想，他们都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一切一定都会有更好的变化吧？
围墙这边，小魏老师正给大家介绍那边的情况。
联大既然有附属幼儿园，附属的小学与中学自然都有，且都还是重点，联大本部的校区面积有限，原本除了幼儿园，附小与附中都不在这里。
直到几年前，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高三部突然连着有好几位学生跳楼，究其原因，到底还是高考压力太大。
校方被吓得不轻，为了高三同学们的心理健康，特地将高三部调到这里，幼儿园的隔壁，希望小朋友们的天真笑容多少能够治愈到这些压力巨大的大孩子。
目前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这几届高三生的心理状态还算稳定，也是为了学生们，学校强制要求每周都要上三节体育课，任何主科老师都不许占用体育课的时间。
此时自然就是隔壁高三在上体育课咯。
当然了，跳楼什么的事，小魏老师不会直接跟家长们说，只说是为了帮学生们解压。
苏女王点头，对此行为给予称赞，小魏老师等人竟油然生出一种成就感，好像工作得到领导肯定一般。
他们说话的当口，宇文令则小朋友没听进去多少，他光顾着盯栏杆的隔壁看。
对于小孩子而言，长大始终是最大的诱惑，宇文令则也不例外，他每天都好想长大呀，长大后就能做很多现在妈妈和奶奶不许做的事啦！
而且这些大哥哥们在玩蹴鞠耶！
他可喜欢蹴鞠啦！只可惜，在以前，他明明有那么多伴读，却没有一个伴读敢陪他玩，小太监们倒是敢陪他玩，可是他们总是故意输给他。
不要以为他年纪小就看不出来哦。
那样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眼前的大哥哥们，穿着短袖t恤与短裤，跑起来仿佛无数阵风，真是太好看，也太令人羡慕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姑姑想拉他走，他也不动。
深谙孩子心理的小魏老师发现了，笑道：“宇文令则，是不是也很想踢足球？”
“嗯！”宇文令则用力点头。
“我们幼儿园也有足球课哦。“
“哇！”宇文令则眼睛变亮，抬起头，问小魏老师，“老师，那我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踢球嘛？”
“当然啦！下周就有足球课！我们还有专门定制的球服，很威风也很可爱哦，老师回头就带你去领你那套！”
宇文令则更高兴了，幼儿园真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很多的地方耶！
苏女王笑：“好了，这下愿意走了？老师还要带咱们参观其他地方呢。”
宇文令则点着头，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去，这一看，他的眼神忽然顿住。
原本他盯着的那面围墙内侧一直是空着的，他能直接看到操场上肆意奔跑的大哥哥们，此时那面栏杆的右半边，多出一个人。
那人背对他，刚刚站定，往后背靠在铁栏杆上，他个子很高，快要和栏杆一样高了。
烈烈的暮夏阳光下，他深栗色的头发晕着金色的光圈，好像宇文令则在现代看到的漂亮绘本里的天使噢。
更像是他记忆中的一个人，那个和神仙一样，和天使一样漂亮温暖的大哥哥。
宇文令则突然就好想看到这个大哥哥的相貌，大哥哥好像听到他们这里的动静，似乎要回头看过来啦！
但是爸爸已经把他抱了起来，他想起刚刚被爸爸说他是“小胖子”的事，噘起嘴推宇文晞：“不要爸爸抱。”
“爸爸错了，爸爸再次真诚地跟你道歉，好不好？”宇文晞声音中有些急躁，一看就是真的担心了。
宇文令则噘嘴片刻，决定还是原谅爸爸好啦。
没办法，谁让爸爸比较笨蛋呢，奶奶伯伯跟姑姑都说，宝宝偶尔也要体谅一下爸爸的智商啦。
终于把儿子哄好，宇文晞暗自松口气，云晓晴也给他一个“做得好”的眼神，宇文晞有点得意，索性直接把宇文令则举高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宇文令则已经兴奋得直笑，他最喜欢爸爸和他玩这个游戏啦。
坐得高高的，宇文令则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大哥哥的背影，他现在比大哥哥更高啦！
他还看到有几个大姐姐正红着脸，你推我，我推你地往大哥哥靠近，虽然还是很好奇，但是想到，这终究只是个与己无关的陌生大哥哥，不是他记忆中的人，小小的宇文令则心中泛起与年龄不符的惆怅，到底没有再继续看下去，而是抱住宇文晞的脖颈，任由爸爸带着他往前跑。
孩童欢乐的笑声被风传出很远，背靠栏杆而站的冷漠少年不觉眉头轻蹙。
几米外一直在偷摸靠近，并观察他的女生们纷纷握紧拳头，甚至不敢呼吸，好怕打扰到他，她们激动地互相对视，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到底是有人忍不住先道：“殷迟同学已经皱眉好几秒了哎。”
“他是在烦恼什么吗？好想帮他把眉头抚平。”
“哎，殷迟同学真的好帅啊……”
“拜托，不要用‘帅’字来形容他好不好哇！很土哎！”
“那怎么办？他就是帅啊！！”
“你们都听说了吗，殷迟要回国了，不在国内高考、读大学，真的假的？”
一听这话，本还兴奋着的女高中生们纷纷蔫了，墙根植有一排香樟树，殷迟恰好站在其中一棵树下，树叶繁茂，融进浓烈的阳光，再零零散散地落在他的肩膀。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漫画中才会出现的少年。
一时间，她们都难以分辨这到底是真是假。
想到这样的少年就要走了，大家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其实对于这样出色的少年，大家反倒很少做梦与他有些什么关系，似乎只要这么看着就很满足了，若是有朝一日，他要走了，再也看不到了……
有人叹气：“他是混血，出生在国外，本来就是外国人啊，我小学、初中都和他同校，要不是他身体不太好，要留在国内休养，他小学就要回他自己的国家的。”
说起这个，大家更伤心：“这么帅，成绩也好好，好像家境也超好的，这么出色的人，为什么会身体不好呢？”
“他到底是什么病呀？我只知道他从来不上体育课。”
“是哮喘吗？”
几人小声议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殷迟在学校很少跟人打交道，看似天天在教室里坐着，实际谁也不了解他。
直到又有人低声惊呼：“快看！钟莉莉！她往殷迟过去了！她要干什么？！”
先前那个跟殷迟同校多年的女生了然道：“她暗恋殷迟好多年，估计知道殷迟要走了，这是要表白去了吧。”
“殷迟会答应她吗？毕竟她真的好漂亮啊，她还是钟立森的妹妹。”
“谁知道呢。”
“殷迟可不是这种肤浅的看脸的人好吧！”
“啧啧，你的语气好酸！”
“你才酸！”
“可是人家钟莉莉不止漂亮，成绩也好啊，还是音乐生呢，每次殷迟考第一，她能考第二，家世更是不差。”
几人再度惆怅，但很快，她们又笑闹起来。
毕竟，即便没有钟莉莉，殷迟这样的男生跟她们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这样看戏反倒还不赖。
名叫钟莉莉的女生停在殷迟几步之外的地方，深呼吸好几次，却还是有些不敢上前，她视线中的少年，眼皮微敛，视线略微下垂，少许刘海遮住他的双眼，露出山峦一般的侧脸，光是这样，钟莉莉都已看得入了迷。
碎碎的阳光好像星星，少年就站在这片星空中央，看似很近，却又很远，钟莉莉同样从小学起就与殷迟同学，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能靠近过殷迟。
或者说，所有的人都从来没有靠近过殷迟。
殷迟周遭有面高高的墙壁，能够屏蔽所有人。
殷迟好像并不在乎任何眼神与评价，好的、坏的，他只是自顾自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校长是她的亲戚，她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下个月，殷迟要回国了。
现在已经是九月末，没几天就要放国庆假，也就是说，与殷迟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日子，也就剩这么几天。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的机会。
她甚至也知道，殷迟其实并不会答应她，殷迟或许根本就不认识她，是的，大明星钟立森的妹妹又怎么样，每次考试仅次于他的第二名又如何，殷迟确实不认识她。
她常常会想，到底要站到什么高度，什么位置，她暗恋多年的男孩才愿意回头看一眼她？
钟莉莉想得出了神，殷迟却开始越来越不耐烦。
他厌恶这些人的眼神，躲到哪里都躲不开，但是他又懒得开口叫这些人别再盯着他，所以他只能忍受，好在没几天他就要走了，可是离开这里后，回到母亲身边，生活就会变个样子吗？
他不还是具行尸走肉？
还不如以前猫在宫里当太监。
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去死。
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他这样的人都能死而复生，那样善良、一心为苍生的令则难道就没有活过来的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会在这里重逢？
想到这里，他苦笑，伸手捂住脸。
火海中，令则曾那样诅咒他，令则恨透了他，令则决计再也不想见他。
他们又如何重逢。
总归心中还存着一份妄想，也许真的有那种可能，令则和他一样又活了过来，甚至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与他重逢。
他只想再见令则一面。
为着这份妄想，他也只好继续活下去。
他松开手，仰头往后靠去，眯着眼睛抬头看天空，再度听到背后的笑声，那样快乐活泼。
说起来，若不是高三搬到幼儿园隔壁，没准他还能在中国再多待几年，毕竟他上辈子一直生活在此，并不适应外国的生活，实在是隔壁的崽子们太能闹腾。
每每听到那些崽子们天真的笑声，他的心仿佛都在滴血，情绪也几近崩溃。
天下这样大，每个人都那样快乐，笑得那样肆意。
他的陛下，也曾那样鲜活快乐地活着。
直到遇见他。
是他毁了令则。
想到这里，背后的笑声甚至又更近了些，殷迟眉头皱得更紧，钟莉莉恰好在往他走来，他不耐烦地侧过脸，警告地看了眼钟莉莉，钟莉莉被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看住，惊艳而又惊吓，不敢再动，也不敢说话。
殷迟从口袋翻出耳机，利索地塞住耳朵，再闭上眼。
摆明了就是不想搭理。
钟莉莉只觉得心都快要碎了。
而就在这时，栏杆外，隔壁幼儿园的草坪上，一个小朋友跌跌撞撞跑过来，他背着毛绒绒的熊猫书包，小小的，好似个熊猫团子滚过来，发现钟莉莉后，他还停下脚步，礼貌笑道：“大姐姐，你好鸭。”
钟莉莉瞬间被治愈了，立即朝他摆摆手：“小朋友，你好呀。”
宇文令则笑得露出小牙，又往前几步，仰头去看大哥哥。
哇，大哥哥果然很高耶，走近了就更高啦。
刚刚宇文令则被爸爸带着跑了，玩过一圈后，他还是很好奇这个大哥哥，就又跑回来啦，他走到少年身后，高兴地喊他：“大哥哥，你好鸭！”
他满含期待地等着，可是大哥哥却没有回头。
宇文令则有些失望，钟莉莉看得很不舍，忍不住就想提醒殷迟：“殷——”
刚开口，殷迟抬脚直接离开了。
“…………”
宇文令则瘪嘴，看着殷迟离开的方向，伤心道：“大哥哥是不喜欢我嘛？”
钟莉莉立即上前道：“不是哦，大哥哥只是戴了耳机，他听不到声音呢。”
宇文令则还是很委屈，这时宇文晞走了来，不善地看了眼钟莉莉，钟莉莉来不及解释，宇文晞便抱上宇文令则离开。
宇文令则的脑袋枕在爸爸的肩膀上，还能看到那个大哥哥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想，果然他的吃吃只有一个呀。
这个人后面看起来再像，也不是他的吃吃。
这只是个讨人厌的大哥哥，他才不要为坏蛋难过呢。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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