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花，西瓜，和我
从我成为那家国企的正式员工开始，我就发现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周一盼着周末，周末盼着放假，放假盼着过年，日复一日，浑浑噩噩度过了五年时间。直到我开始待业在家时间才慢了下来。
每天无所事事，度日如年，就算打了一场非常精彩的游戏，也才过去半个小时而已。做了网店店主后我又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开了两年的网店，季青儿一家也不知不觉搬来了快半年，我也不知不觉跟刘扬搭伙吃饭了将近四个月。
还有半个月学校就要放暑假了，又到了我的销售旺季。原本还想趁着半个月的时间在家多备点货，想点促销手段，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二舅赶集把腰扭了一直不见好，现在又赶上了插秧的日子，家里人手不够让我回去帮几天忙。
好多年没干过农活，我哪还记得怎么插秧啊！再说了我这大买卖眼看就要开始了，这时候回去帮忙不是放着钱不赚吗？
我妈知道我不会轻易答应回去，挂电话之前特意放出了个大招——我的小学同学于琴回来了，正好也单身。言下之意想让我回去相亲呗。想起于琴的模样，也算是可以一见。印象中她不算漂亮，黑黑的皮肤塌鼻梁，但好在眼睛又大又圆，肉嘟嘟的脸格外可爱。
小时候我们两家人住在同一个小区，她住3栋，我住7栋，初中之前我们几乎每天都会一起去上学，后来她去了城里舅舅家读好学校，我就继续留在县城上初中，每年寒暑假能见上几面，但关系就大不如前了。
晚饭时，我把准备回老家帮忙的事情告诉了刘扬，他对插秧感上了兴趣，大少爷从来没下过田地，前段时间在家追了几集《向往的生活》还把他给看激动了，张口就来诗和远方。不好意思，田里没有诗和远方，只有牛粪和蚂蟥。
关键是他也没假期啊，一个社畜早8晚未知数，经常都要挑灯夜战，为了账上缺的几分钱抓一晚上脑袋，这哪是能去地里插秧的人啊。
他倒好，只要想去还没有谁能拦得住。第二天晚上就给我展示了他为期9天的年假批准条。这是铁了心要去看看他心中的诗和远方，那我也不拦着了。他愿意自驾出行，我们说好路费aa，比起坐高铁时间长一点，但舒适度大大提升，不用跟聒噪的小孩挤在同一个车厢，也不用听商务人士高谈阔论“我的生意分分钟上千万的啦”这种令人身心不适的对话。
开了6个多小时的长途车，终于到了我的老家，不算富裕的小镇在国家建设特色小城市的道路上也跟着改头换面了一把。从小学2年级开始我们家就搬到了镇上住，我妈在厂里做女工，我爸就在镇上的菜市场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小到花椒蒜头，大到酱油缸子，只要街坊有需求，他都会想办法帮办妥，不过都是人情买卖，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妻儿。
距离镇上十公里开外还有一处房子，是从我太爷爷那代就留下来的老宅，我爸妈以前是同村人，17岁就在一起了。怎么说也该有好几个小孩，但是我妈年轻的时候得了一场病医生说不太好生育，到了三十几岁才生出我一个小孩。后来他们也不想要了，一个也挺好，也没有万贯家财要继承，生太多的话，以后亲兄弟还得为了那点可怜巴巴的遗产争得你死我活，就没必要了。
我家为了在镇上买房子，早就把田地卖了出去，所以我家不用干农活，我妈闲着没事会帮她的娘家人做点事，她家就她跟二舅俩姐弟，二舅也只生了一个闺女，成绩比我好考到了外省的好大学读硕士，一年也不会回来一次，全靠二舅撑着这个家。
我妈知道我要带个朋友回来，可没想到这位朋友如此抢风头。高高瘦瘦白白，金丝眼镜极具魅惑力，老太太第一眼瞧见就挪不开眼。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叔叔阿姨好，冒昧登门还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买了点海市的土特产还请你们笑纳。”刘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咧嘴笑出了牙花子，这是他的招牌笑容，但凡是个女人都无法抵抗。
我妈也咧着嘴笑，笑得极其开心，我能解读到的信息大概有：一，李澈居然能交到这么帅气又优秀的朋友肯定在外面混得不错；二，这男孩这么好看，千万不能让于琴看到了，不然相亲准得黄。
“人回来了就好，还带什么礼物啊。”我爸嘴上说着客套话，伸手就接过了他准备的大礼包。
刘扬用手肘怼了怼我：“你们一家三口还真像。”
呵呵，我尴尬地推着爸妈进屋，老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还有一个多小时吃晚饭，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家里，帮刘扬收拾出一间卧室，长期不住人，房间里有股家具发霉的味道。他觉得无所谓，说这是诗和远方特有的芬芳。
“开饭啦！”老李头在客厅里吆喝。
晚餐很丰盛，全是我妈的拿手菜。水煮鱼、粉蒸肉、凉拌菜、丸子汤而且量都特别大，就算我和刘扬是俩男的，也不至于做这么多吧。
“妈，菜是不是做得太多啦，这哪儿吃得完啊。”她完全不知道城里的菜价有多贵，这老些菜，够我和刘扬吃一个星期的啦。
“你们难得回家一趟，当然要多吃点，两个大小伙子，瘦得跟营养不良似的，哪家的姑娘看见了会喜欢。”她还嘟着个嘴愤愤不满。
“是啊，你们俩多吃点，多长的肉，他二舅那儿还有好几亩地的秧子没插呢。”我爸对着刘扬说。
刘扬一边笑一边吃，他今天格外开心，平常晚上只吃一碗米饭，今天破天荒吃了两碗，他说我妈的手艺比我好，自然更下饭。
晚饭过后，有人敲响了我家的大门，是两个身材矮小，精神头很好的老阿姨。胖一点的市场卖鱼的张姨，瘦一点的是米铺的小双婶，她老公是双胞胎的中的弟弟，所以大家都叫她小双婶。
“哎呀，好久不见了李澈，怎么都瘦了，还黑，跟营养不良似的。”她们的嗓门也不小，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小刀。都是市场上做生意的街坊，以前我妈厂里加班顾不上回来做饭，我就会被安排到各个阿姨家去蹭一口，这两位婶照顾我最多，但也最八卦。
“城市里空气不好，紫外线比较强。”我挠挠头打着哈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能聊啥，看着她们热情又好奇的模样，我就越发觉得尴尬。
“我还记得你以前就只有那么点高，现在一晃都长这么大啦。谈对象了吗？”小双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种场合下，除了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就是打听对象和收入，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农村妇女都这样。
“没呢，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找对象耽误赚钱。”我摆了摆手，不想谈关于找对象的话题。
张姨接过话头：“那敢情好，你在大城市肯定挣了不少钱吧，啥时候把你爸妈接过去享享福呗。”她的话引来几个长辈哄堂大笑，我妈一副“真会说话”的表情，我爸的脸上也有些许骄傲的笑容，小双婶的眼神中带点讥笑，几个大人各怀心事。
我真想找个遥控器对着他们几个按下静音的时候，手机刚好响了，真不知道是哪位天使下凡来搭救我。拿起手机一看——季青儿这个小屁孩。
“喂，干啥？”我趁接电话的功夫脱身进了卧室。
“你们都不在家吗？”小屁孩问。
才想起来我们并没有事先告诉她回老家的事，林晓洁昨天跟着公司到外地旅游去了，现在16楼就只剩下1602一家人。
“啊，我们回老家了，要过几天才会回去，怎么了？”
“哦，算了，再见。”她便掐断了电话。
“古古怪怪。”看着外面几个大人聊得不亦乐乎，我实在不想再加入尬聊。灵机一动，煞有介事地走到客厅，“咳咳，刘扬，走出门一趟。”
他们怔怔地看着我：“出啥事儿了？”
“没事，一个朋友说在楼下等我们，见见就回来。”我拉起刘扬就往外走，终于逃出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审问现场。
初夏小镇的夜晚凉风习习，街道比从前宽了不少，路灯也特别亮，刚吃完饭的小孩们都出来了，他们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开心得不得了。
我还记得出了小区右手边第一个路口有个报刊亭，常年都有烟花卖。报刊亭还在，不过记忆中的老伯已经不在了，一问才知道现在的摊主是老伯的儿子，前年老伯脑溢血去世了。虽然我跟老伯没有很深刻的交际，但他就像我童年时代的npc，每当我回忆起小时候，就会有个人出现在特定的场景，永远不会消失。
我们买了两把烟花，徒步走到我曾经的小学门口。这里早已改造得面目全非。曾经黄土飞扬的操场已经变成了整洁漂亮的塑胶跑道；每年墙皮都会掉几块下来的教学大楼也重建了，金光灿灿的楼体字到了晚上也清晰可见。
穿过小学路，我们来到小镇上的市民广场，偌大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个高大的雕塑。几组不同派别的广场舞大妈泾渭分明，唯一一致的就是她们的喇叭都很响。一边跳着时尚的健美操，另一边挥舞着扇子，还有精心编排的阵型，暗自较劲，争奇斗艳。
我和刘扬坐在广场边的石梯上，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感慨。从前落后的小镇如今也变得时尚了起来，这里很有人情味，满大街都是熟人街坊。而我却逃离了熟悉的家乡挤在大城市租房住，身边的人冷漠得像机器人一样，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想搭理谁。
买东西靠电商，吃饭靠点外卖，交友靠软件，生活是方便了，人与人沟通相处的成本也变得廉价了，如此一来没有门槛的事情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需要动动手指拉黑他们，外卖也好，网友也罢，甚至是我的网店客户，就此消失在云端。
一位卖西瓜的大爷挑着担子经过，他吆喝着买西瓜，还有菠萝，哈密瓜。刘扬上前叫住他：“叔，来两块西瓜。”
“好嘞，5块钱。”大叔掏出一张二维码，全民扫码的时代，连年过半百的小贩都知道与时俱进了。
西瓜被切成月牙形，去掉厚厚的皮，只卖红色的瓤，为了方便拿，特地插了一根一次性筷子。刘扬说，他第一次把西瓜当成冰棍吃。西瓜很甜很沙，还有很多黑色的籽。小时候懒，我都会把西瓜籽存在嘴里，等吃完肉了一块吐。
看了神雕侠侣之后，我开始模仿裘千尺吐枣核，我就换成吐西瓜籽，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勤奋练□□有一天也能练就一招绝世武功。
刘扬看着我连吐了十多个西瓜籽的模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这模样好像豌豆射手，不过你是西瓜射手。”
“很解压的，要不你也试试。”我也笑了，这动作确实滑稽。
他照着我说的试了试，果然，帅哥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几个小姑娘经过我们旁边，居然还有人拿起手机明目张胆的偷拍他！刘扬也不介意，还挥手示意，活脱脱成了小明星碰见粉丝的场景。
溜达了好一阵我们才回去，到家已经晚上10点多了，聊八卦的阿姨们早已回家。我爸也在沙发上听着探索频道的《荒岛求生》睡着了。
后半夜我被不间断传来的咳嗽声吵醒，是刘扬那间屋子传来的。早上不还好好的吗，突然就感冒了？我披上外套打开他的房门，房间里的霉味实在上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下去。
我只好把他叫醒，带到我的房间去睡觉，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大老爷们躺在同一张逼仄的床上。换过来之后他的确不咳嗽了，至少让我的耳朵清净许多，我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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