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一年

栓萌的房子所在的小区，是帝都知名的几个艺人聚居地之一。这房子还是好友宋然给她找的，半年前她才搬过来。她还记得宋然当时给她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站在阳台上指指点点，“看见没看见没？听说那是何贝贝的家哦！”

        怎么说她也是从事与媒体相关的工作，对这个名字还算熟悉，是今年刚红的一个选秀女艺人。

        “那估计要搬走了吧？连你都知道的住处，红了肯定不方便。”她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认真看了看这房子的布局。

        “你就是不追星才这么淡定。要是被那些疯狂的粉丝知道自己跟偶像住在同一个小区，估计她家的门要被敲破了。”宋然看着她，翻了个白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特别是男偶像哦。”

        她捂住她的嘴：“打住打住，你说这房子多少钱来着？”

        “这房子是我爸认识的一个熟人的房子，我爸说他当时买下就等着升值了，没打算住进来，所以装修得也挺简单，不过你放心啦，我爸说那个熟人可是个完美主义者，基本家具应有尽有。你要是觉得合适，东西过两天就给你搬进来。至于价钱嘛，我爸说给他的面子，应该是市场价的六七折。”宋然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你就住这嘛，跟我医院那边也挺近，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近，关键是价格便宜哦~”

        栓萌听着她这一句一句的“我爸说”突然就觉得安心了，也的确是挺合适，安安静静的。她本来还以为如果艺人多的话会容易有粉丝骚扰或者嗯，夜夜笙歌之类的，但现在看来，还好。

        于是，房子就这么租定下来了。

        这半年以来，她倒也没怎么见过所谓的艺人。的确，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是自家的死忠粉或者故意跟踪的八卦狗仔，谁能认得出来啊。

        回到家，栓萌到厨房洗洗手，拿出一堆蔬菜，腌好了牛排就回到客厅，抱着电脑准备开始整理今天的采访内容。

        一切都进展顺利，采访的初稿两小时就敲定了。她今天下午效率极高，只是当翻译到威廉对于“完美爱情”的解释时，有点走神。

        “彼此怀着强烈的情感，持续保持一致，相互谅解，共同成长。双方都情愿克服遇到的困难，不质疑爱情的关系，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能相互信赖。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她看着自己敲出的这句话，指尖不觉慢慢停了下来。

        最好的爱情。

        有时候下班晚了，她不想坐车回家，就会慢慢地走路回去。一路上，总能看到形形色色的情侣们，他们的爱情，是甜蜜相拥，仿佛眼中世界只剩下对方的脸，年轻幼稚的面庞上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有的呢，看起来成熟些，可能是默契十足的工作搭档，他们帮对方拿着文件，或在寒天对方披上大衣，或在雨夜为对方撑起伞。他们的爱情，是已经将对方刻进自己未来的承诺和认真。

        而年迈的老人夫妻们，则紧紧牵着手或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和对方走向生命的尽头。他们对对方有着最熟悉的温情和最长久的陪伴。爱情在他们的生活中，或许变成了最熟悉不过的亲情和习惯。

        栓萌每当看到这些场景，就不由自主地唇角上扬。倒不是把爱情看得有多高有多美好纯洁，她知道爱情也会有令人烦恼和伤心的一面，只是看到人们幸福的样子，这一切，生命中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啊。

        她至今很感激，那个让她知道了爱的人。

        虽然已经记不起他模糊的脸。

        十一年前。

        “叶栓萌！司机在门口等你半小时了！”听到母亲的催促，十五岁的少女加快了整理的速度，回头应了声：“十分钟马上好！”

        今天是她去美国游学的日子。

        她最后一次清点自己的行装，看着收拾整理得十分整齐妥当的两个大箱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跑到镜子前补了点防晒，扎了个高马尾，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自信满满，那张小巧的脸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好奇和期待。

        在徐女士的不耐烦的“驱赶”之下，她坐上了计程车，独自一人出发去了机场。按照之前游学组织好的安排日程，她将在jfk跟自己的导师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们碰面。

        坐上车后，她跟司机师傅道了声抱歉，看司机师傅一头雾水，便忙说道：“不好意思啊，师傅您等了这么久。”

        司机师傅：“没事，我才等了两分钟。”

        栓萌：“”

        果然天下的妈妈一个样，骗小孩时间提前并制造焦虑这个把戏，屡试不爽。

        栓萌看了看表，还比计划时间提前了半小时。行吧，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她让司机开慢点，开了窗，吹着小风，欣赏着城市郊区的自然风景。

        等真正上了纽约的飞机，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离开国家的怀抱了。这十五年，她被父母的“散养式”教育逼着不得不独立。

        她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自习，一个人看电影。她的朋友圈子很广，但是真正的朋友却没有。都说“患难见真情”，她便寻思着是不是没患个大灾大难所以看不出谁对自己真的好。

        在十岁那年，她选择了跳级。通过初中的入学考试之后，十一岁的小栓萌成为了初中学生。从初中开始，仰慕她的小男生络绎不绝。有送情书送零食送五三真题的，统统被她拒绝了。理由是——我不需要。

        嗯，不需要情书也不需要五三。

        她的确喜欢学习，但同样也喜欢参加各种活动。这样一来，时间长了，她便成为老师放在手心里的宝贝，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只是，包括父母在内，他们都只看到了她优异的成绩，阳光开朗的性格。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些没人看见的阴暗面，从童年，到初中，再到高中，都经历着什么。

        上个月刚放假，她和父母说想去美国游学一个月，父母爽快地答应了。他们深知这个孩子的性格固执但却聪明，做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么他们就没必要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栓萌说走就走，签证手续办理完了，便开始准备学习资料。总之，一切都打点得整整齐齐。

        临出发前，叶柏经过她房间看她准备休息，便跟她说了声：“早点休息，明天会很累。”

        她回头应了声：“爸，你也早点睡。”

        淡淡的，没什么特殊的感情。

        如果说，父母孩子之间的感情有亲有疏，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的感情便是疏的那种。没有矛盾冲突，但也没有特别亲近。

        栓萌有时候会想，自己一直很排斥言语和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可能就是来自于从小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即便是和母亲，她也不会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撒娇跑到妈妈的床上和她一晚上倾诉自己的心事。她习惯了用伪装来保护自己，渐渐地，面具长在了脸上，保护自己的刺，也扎到了肉里。她觉得不需要改变，也好像不能改变了。

        她还记得，有一次回老家过年，她在门口听到几个长辈讨论她们的孩子，各人把自己的孩子夸了一轮，有个婶婶感叹了句：“但是成绩和长相，还真不如小弟家的那个丫头呀！”

        栓萌的爸爸在家里的五个兄弟姐妹里，排最小。

        她正暗自开心，又听见一道尖酸刻薄的女声：“那又怎样？她从来就喜欢冷着脸，叫我们这些长辈的时候也不笑笑，好像我们欠了她家钱似的。这种冷血的人，将来又有什么作为？”

        不少长辈听到这句话，纷纷附和：“是啊，我们给她红包她也只说谢谢和一两句吉利话，那张脸真是像块冰一样！”“我听说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这种人就是个成绩好，性格人品还不知道差到哪去呢！不像我家儿子，每次都和他的同学玩到吃晚饭再回来！虽然成绩不好，但是起码性格好啊!”

        “但我怎么听你老公说他喜欢打架呢？”一个阿姨问。

        那个婶婶脸上一滞，随后又说：“那就是他们小孩子表达感情好的方式啦！起码有人愿意跟你打架嘛！”

        栓萌听到这些，脸上冷得能掉下冰块了。她简直想冲进去把那些胡说的大人给撕碎。但是听到她们说，那是父母没教好自己的时候，她又生生忍住了心底的不甘。

        “不是为了满足那些嘴脸恶心的人，而是为了堵住她们说父母闲话的嘴。”她暗暗地对自己说。

        从那年开始，所有的亲戚都觉得栓萌变了个人。她每次跟人说话都带着浅浅的笑容，可有可无的礼节也做得齐全，让人挑不出毛病。

        不知道是谁说的，爷爷奶奶每年给她的压岁钱更多了，用了不同的红□□特意分开。

        那群长辈的脸一年比一年扭曲，模糊。

        她的性格也看起来越来越乐观开朗，朋友渐渐多了起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不甘心。叶柏心里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有时候他看着小丫头往前走的步伐，都会在心里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他都没怎么陪陪她。就这样，他的女儿就已经在风雨中，跌跌撞撞地走向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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