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洗砚

深宅夜深，程小砚紧紧抱着两岁的么弟，一双黑曜石般的杏眼惊惧盯住四周的灵影卫。

        后花园里青石板的地面上躺满仆人的尸体，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庞，她的耳边彷佛还能听到他们死前的凄厉哀号，满地的鲜血，满地的残骸，她的身体在夜风中抖得更厉害，她弟弟也在战栗发抖，她拿手将他的眼睛遮住，试图阻止他看到更加残忍的血腥。

        地上的尸体开始洇出鲜血，她害怕咬唇不敢再看，于是将目光转移到大姐身上，大姐身前立着道伛偻身影，身着宝蓝滚金边宫服的老人手握一道金黄圣旨，拔尖了嗓音睥睨一切瞧着他们：“圣旨到！”

        大姐在圣旨前长长跪倒，程小砚也抱着么弟长长跪倒，木公公打开圣旨尖声宣科：“程将军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按国法须诛连九族，念程氏一族历代忠心，为玄沧立下显赫战功，且程将军与夫人皆已自尽赎罪，惟余三子尚年幼，陛下特赦其罪，愿收程将军三子瑀为义子，收程将军二女砚为义女，封玄沧首席祭祀，收程将军长女熹为义女，继承玄沧圣女之位，守护玄沧繁荣鼎盛，钦此！”

        听到圣女二字程小砚不可置信睁大眼，惊愕的抬起头：“可是。。。。。。”

        木公公宣读完毕将圣旨双手递出：“现命小殿下及祭祀公主即刻启程回宫，祭祀即刻上任，圣女留守程府两年后继任。”

        程小砚摇头试图阻止大姐，程小熹垂首恭敬接旨：“程小熹谨接圣旨，谢陛下隆恩。”

        木公公满意点头，捻着颚下白须笑道：“好，那么请殿下和祭祀公主随小的一同回宫。”

        程小熹抬头，夜色中一双紫眸璀灿耀眼：“请木公公等一下！”雪白如糯的瓜子脸上镶着倾城绝色的一双紫眸，如同天边的星子，如同雨后的露珠，众人不由屏息，她开口不卑不亢进行请求“可否请木公公通融，让小熹与弟妹相聚最后一夜，明日早起再让他们进宫？”

        “这……”木公公沉吟了会才缓缓点头“好，小的会回去禀明陛下，明日辰时再来请殿下和公主进宫，今夜小的会请灵影卫守在程府门外，好好保护殿下三人的安全。”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这事彼此间心知肚明。

        程小熹垂下紫眸躬身施礼：“谢木公公！”

        木公公亦躬身行礼：“那小的告退。”

        木公公带着一大班灵影卫离开后花园，程小砚立即抓住程小熹放声叫喊：“姐姐！你怎么可以答应做圣女！”说到圣女二字明显音量降低“不可以做圣女。”

        圣女，听着完美实则龌龊，皇族里谁人不知，所谓圣女不过是皇族禁脔，只要陛下开口圣女就得去侍寝，而对象则是各位皇族近亲，这是玄沧的秘密，只有玄沧皇族才晓得的秘密，若不是程氏先祖曾娶过皇族公主，程家也绝不会知晓这个惊天的秘密。

        但话说回来，就算知晓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三缄其口不敢言说。

        去年陛下寿诞曾向她老爹提议，希望让姐姐继任圣女之位，她老爹那时以姐姐资质驽钝且年纪尚幼不堪重任委婉拒绝，那时她不懂她老爹为何拒绝，能成为圣女合该是个殊荣，她老爹合该要高兴的庆贺才是，何苦非要拉着一张脸闷闷不乐。

        她老爹回府时脸色极难看，她娘亲听到她老爹的转述脸色也极难看，她好奇于是拉着姐姐躲在窗外偷听爹娘对话，直到那时才晓得，原来圣女并不是守护玄沧，而是供皇族近亲娱乐消遣的玩物，这不是殊荣这是耻辱。

        不同于妹妹的慌乱，程小熹一脸平静，早在木公公宣读圣旨时，她便猜测到陛下的意图。

        功高震主的老爹手握兵符，掌握玄沧八十万兵马，外加程氏一族在朝野内外均有紧要势力，陛下对程氏一族忌惮许久，也早想找机会扳倒程家：“砚儿，你晓得我为何要答应？”

        程小砚倏然噤声，她怔怔看着姐姐：“我当然明白原因，姐姐是为了我和瑀儿。”

        虽被封为公主和皇子，可她晓得她和弟弟是人质，一旦进宫便没人晓得会发生甚么。

        程小瑀被抱得生疼，抗议的轻推二姐：“姐姐……痛……”

        程小砚赶紧松开手放轻语气去哄他：“瑀儿乖，闭上眼睛。”她将弟弟抱在怀里，手紧紧压住弟弟的后脑防止他往旁边看，她低头看着年幼的么弟紧紧咬唇“姐姐，我们只能随陛下的心意被操控被玩乐吗？”

        甚么通敌叛国，她老爹一生清正廉明，对玄沧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不义之事，明明就是陛下忌惮她老爹手上的兵权，这才找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来栽赃，她老爹因此被关进大牢，为示清白不惜自裁决断以示无罪，她娘亲听闻噩耗不愿独活，立即跟随她老爹的脚步，一根绳索吊个干净利落，自尽前她命亲信将他们三人秘密护送出府，谁知陛下却快她一步，灵影卫包围在王府四周，将守着姐弟三人的下人一一杀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素日里与自己说笑的仆人在眼前死去，只能看着忠心守护的护卫在他们身前一一倒下，只能紧紧抱着弟弟，捂住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害怕的躲在大姐身后。

        明知一切都是陛下的阴谋，可他们却像蝼蚁般无法抵抗。

        程小砚恨恨的闭上眼睛，却忍不住滑下悲伤又愤怒的泪。

        看到素来倔强的妹妹哭了，程小熹不由轻叹，她明白妹妹心里的不甘与仇恨，因为她也有不甘也有仇恨，就这么跟陛下屈服她们谁都不甘心，就这么任人作践她们谁都不甘心。

        睁开愤恨的眼睛程小砚看向大姐，倾国的容颜同她娘亲一模一样，美丽的紫眸使姐姐的美多了分神秘，如此倾城之色是祸非福，她娘亲自尽前曾含泪摸着姐姐的脸哭着说出这句话。

        去年陛下寿诞，她老爹带她们出席，她娘亲的美丽贤淑让众人钦羡她老爹的好福气，可当他们看到姐姐顿时一片寂静无声，也就是在寿诞后不久，陛下便提出想要姐姐继任圣女，那时她老爹能拒绝，并且陛下会答应他的拒绝，显然是顾虑她老爹手上的兵权，如今她老爹不在了还有谁能阻止陛下？他将她和弟弟置于宫中，不就是为了拿他们控制姐姐？

        程小砚紧紧抱住弟弟：“姐姐，咱们只能就此认栽吗？”

        程小熹轻轻开口，她蹲下身纤手轻抚么弟的头发：“不，砚儿，你忘得了爹娘的恨吗？”

        程小砚重重一震，想到她老爹被抓走时的愤怒，想到她娘亲自尽前的眼泪，重重咬唇。

        程小熹又是低低一喃，沉静的紫眸泛起幽深的光芒：“你觉得瑀儿又能当多久的皇子？”

        看着怀里的么弟，程小砚将唇咬得更紧，血丝渗出瞬间滴落：“瑀儿……”

        瑀儿的年纪还这么小，皇宫里面又那么复杂，倾权辄势，妃嫔争宠，皇子夺利，正牌皇子尚且难以明哲保身，瑀儿并非陛下亲生却名义上是皇子，她就算用头发丝想想瑀儿都有危险，更何况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而言，瑀儿的存在简直就是个不定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旦进宫瑀儿的性命随时可能不保，她垂首望着怀里幼小的弟弟，想到臂弯里的温暖随时可能变成地上冰冷的尸体，程小砚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紧握拳头，声音虽然颤抖可语气却坚定，她抬头看向大姐：“瑀儿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他。”脸上的怯懦瞬间消失，这一刻她不再是以往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是决心守护重要东西的新晋公主，她定定看着姐姐倾城的容貌“也会保护你。”她不会再躲在大姐身后。

        程小熹笑了，她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砚儿长大了，姐姐真开心。”

        程小砚用力眨去眼眶里的泪水，握住姐姐的手扯出个笑容坚定开口：“姐姐别担心，在宫里我会好好保护瑀儿，以我的性命守护好他。”

        这一年，年仅十岁的程小砚在心底默默发誓，从今天起她不会再哭不会再怯弱。

        她会用尽一切能力来保护她所有的东西，她重视的珍视的所有东西，不惜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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