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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章从老实人到刺头


章从老实人到刺头  

  韦明喜感觉到了彭远征真诚的尊重,心里一暖,紧紧地握住彭远征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像他这样的在基层干了一辈子也没有被提拔起来的老同志,其实心里是憋着一股火的,也倍觉窝囊。在任的时候,当然是谨小慎微不敢表现出来,但在即将离岗退休的时候,什么都放开了,也看开了。  

  最差就是在副科级的岗位上退了,还能咋地?所以,现在的韦明喜根本就不怕什么,纵然是郝建年,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就更不用说如此年轻的镇长彭远征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与镇里的其他年轻干部不同,彭远征对他这个老同志最起码在态度上非常尊重,他活了一辈子了,什么是为人真诚什么是官场上的虚伪作假,怎么可能看不出。  

  他叹息着,抓住彭远征的手,长吁短叹,倒了半天的苦水,发泄了很多怨气。包括对区里领导的,对镇上领导,乃至对现任镇委书记郝建年的。  

  彭远征耐心倾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一时间,韦明喜感觉遇到了知音,拉着彭远征不撒手,非要把彭远征请到家里去吃饭。  

  彭远征再三谢绝不掉,只好无奈地跟着韦明喜回到了他在镇上的家。  

  下午开饭,李雪燕站在走廊上焦急地等着,一直没有见彭远征回来,她要等彭远征一起吃饭。  

  党政办的秘书李新华匆匆跑过来,喘息道,“李书记,彭镇长被韦主席拉到了家里去吃饭去了。”  

  李雪燕一怔,旋即皱紧了眉头。  

  韦明喜在云水镇上就是一个另类。他在两年之前表现无比的老实憨厚,属于那种勤勤恳恳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的老黄牛,见谁都点头哈腰,领导让干啥就干啥·不敢逾越半点;但就在两年前,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刺头,看谁也不顺眼,谁的帐也不买·在班子里,跟其他镇领导尤其是她们这些年轻干部很合不来,大矛盾没有,小摩擦不断。  

  李雪燕感觉这韦老头是一个毛病很多、很难接近的人,却不料彭远征一来镇里,反而就跟这个老头打了一个火热。  

  这是怎么一个状况?  

  李雪燕皱眉去吃饭,却还是不放心·准备等吃完了饭,就去韦家看  

  韦明喜的家在镇上,实际上就是镇政府所在地的云水村。彭远征与韦明喜穿过纵贯云水镇的国道,进了云水村,放眼处全是二、三层的小楼房,各式各样,每家每户门前都停放着好几辆摩托车,由此可见这个村子不是一般的富裕。  

  走到云水村深处·一座有些年月的深宅出现在眼前。是那种老式的瓦房,有一间上面还覆盖着茅草,显然是祖辈传下来的·还没有来得及翻盖。  

  这么一座简陋的四合院,在楼房遍地都是的云水村里是这么的扎眼!  

  而进了正屋,看到里面简易的陈设和老式的家具,彭远征心里就很清楚,韦明喜家在这个村里属于贫困户。  

  韦明喜的老伴躺在床上,据说是偏瘫有两年了。而他有一子一女,女儿在镇上的缫丝厂打工,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距云水镇四五十公里的另外一个偏僻乡镇干文书,只有周末才能回来。  

  “小娟,你去买点肉菜炸货·我要跟彭镇长好好喝一杯!”韦明喜站在堂屋里,吩咐自己的女儿韦明娟。…。  

  韦小娟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女孩,不仅长相朴实性格更是憨厚。她上半身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t恤,下身是一条短裤,个子不高干瘦干瘦。  

  韦小娟从韦明喜的手里接过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人民币,默默地转身而去·瘦削的身子在宽大的t恤里晃荡着。  

  彭远征叹了口气,“韦主席,你这是又何必去破费?家里有啥就吃点啥,再花钱干嘛?”  

  “你彭镇长看得起我老韦,我老韦虽然穷些,但还不至于管不起一顿饭!”韦明喜说着将一张小圆桌搬到了院中的丝瓜架下,搬来两个矮凳,笑道,“彭镇长,请坐,家里条件简陋,怠慢了领导,别见怪啊!”  

  彭远征朗声一笑,“韦主席这是哪里话?”  

  彭远征说着坐下,跟韦明喜面对面坐着,拿出自己的烟来跟韦明喜点上,就拉起了家常。  

  说起自己的家境,韦明喜叹息了一声,“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其实要说穷,也不算多穷。就是孩子他娘看病花钱,大儿子就不在身边,我这么多年工作又忙,家里没有一个壮劳力,就指望小娟这个丫头……哎,苦了她了!”  

  “她初中毕业,就在镇上打工了。没有她,她弟弟也上不了大学。可怜这孩子都二十,到现在连个对象也没有!”  

  “我们村干个体的干个体,跑运输的跑运输,在企业里做工的做工,基本上都发家致富了。只有我这个没用的副科级干部,顶着一个国家干部和镇上领导的名义,拿着干巴巴的一点死工资······实在是丢人啊!”  

  说到这里,韦明喜忍不住老泪纵横。  

  彭远征也不禁唏嘘不已。  

  镇领导干部反而成为村里最穷的一家,这大概从一个侧面能折射出韦明喜数十年的悲苦压抑。  

  这个时候,韦小娟带着几包熟食回来了,花生米猪耳朵猪肚子干炸肉之类,还买了一捆啤酒。这个干瘦的年轻女子提着沉重的一捆啤酒吃力地走进院落,彭远征见了,赶紧起身去相迎,从她手里接过了啤酒,免不了又客气了几声。  

  跟韦明喜喝了几瓶啤酒。  

  韦明喜说着说着,就又发起了牢骚,主要是他儿子韦小刚的工作调动问题。  

  韦小刚大学毕业,韦明喜想要把儿子弄到云水镇政府来,找了镇里又找了区里,但没有办成。按说,以他的实际困难,镇里应该考虑。但当年的一个名额,被区里一个领导的关系占了。韦小刚无奈,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乡。  

  后来,韦明喜又活动着想把韦小刚调回来,可无论他怎么找,郝建年都不撒口,就说镇里编制满员,区人事局不办。  

  韦明喜前半辈子是那种老实人,虽然是副科级干部,但在区里机关上没有几个熟人。他跑了几趟人事局,人家都不买账。  

  经过了这么两次打击,再加上即将退休,韦明喜的心态彻底变了:觉得老实人吃亏,自己一辈子老实人,吃了暗亏无数却还说不出口来,太窝囊了。  

  于是乎,老实人韦明喜消失不见,刺头韦明喜横空出世。  

  韦明喜心情放开,难得有镇上领导肯听他发牢骚,他不多时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可见他的酒量其实也不大。  

  彭远征叹息着把韦明喜背到了堂屋中,安置他躺下,然后就去对面的厢房去敲韦小娟的门,想告别离去同时嘱咐她给韦明喜熬点醒酒汤喝。…。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彭远征等了片刻,推开虚掩的门,发现韦小娟不在屋里。他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一看,里面桌上摆着一碗清水,桌上放着一个半块馒头,还有一个小碗,碗里是几根腌制的胡萝卜咸菜。  

  彭远征心弦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他目光一凝,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回头望了望韦家的堂屋,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韦家的院子。刚出了院子,就见韦小娟挑着一担水满头大汗地过来,颤声道,“彭镇长!”  

  “呵呵。挑水去了?家里不是有自来水吗?”  

  彭远征问道。  

  “今天停水呢,我去村里的水塔挑了一担水。彭镇长,您这是?”韦小娟怯怯地道,竟然有些不敢正视彭远征的眼神。  

  彭远征笑笑,“我要回去了,对了,你爸喝醉了,躺下了,你回去多照顾照顾他!”  

  说着,彭远征向韦小娟笑着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  

  出了韦家的院子,彭远征觉得心里有些憋屈。他大步地走着,迎面就碰上了正来韦家找他的李雪燕。  

  傍晚的夜色中,李雪燕的白色t恤很是醒目。  

  她几步就跑了过来,“远征,你怎么跑到韦家去喝酒啊?”  

  “那韦老头就是个刺头,你可别惹着他······”  

  彭远征叹了口气道,“雪燕,韦主席也不算是个坏人,应该是多年的压抑在临退的时候爆发出来,我去他家看了看,真的是很困难。整个村子都是楼房,唯有韦家破破烂烂,让人看了很是伤感!”  

  “算了,不扯了。我想回市里带些行礼过来,你今晚是住镇里?”彭远征定了定神,撇开了脑子里的韦家的事情,回头望着李雪燕问道。  

  李雪燕笑了笑,“我也想回家呢,这不一直在等着你一起!”  

  两人并肩向镇政府机关行去,在门口坐上了车,然后就回了市里。  

  彭远征准备在镇里常住,当然要回家带些行礼,而李雪燕本周不值班,每天都回市里住。  

  其实云水镇距离市里也就是十公里的路程,坐公共汽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有些镇上的干部家在市里,下午五点多下班坐上18路车,直接到市区。15章先搁置!!  

  第二天上午。  

  党政办的秘书李新华拿着李雪燕让她起草的云水镇党政领导班子成员工作分工调整的方案,去找郝建年签字。  

  班子成员工作分工,无非是因为彭远征到任,彭远征接替了严康之前的分管工作而已。再说他是镇长,主持镇政府全面工作是法定的职责,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这是昨天的班子碰头会上郝建年口头同意的方案。  

  李新华敲开了郝建年的办公室门,望着郝建年有些发憷。  

  现在的郝建年不是从前了,威势凛凛,架子很大。镇里的普通干部很少能看到他,见了也说不上话。  

  “郝书记,李书记让我起草的关于领导班子成员工作分工调整方案,请您审核一下。”李新华恭谨地将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嗯。”郝建年头也不抬,就开始翻开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他突然拿起笔来在上面涂涂改改半天,然后将文件交给了李新华,沉声道,“按照这个修改意见,去付印。”  

  李新华赶紧答应下来,带着文件就离开了郝建年的办公室,将稿子又交回到李雪燕的案头上。…。  

  李雪燕接过来皱眉道,“郝书记又改了?”  

  李新华苦笑道,“是的,李书记,郝书记调整了好几个地方,我看了看,您和彭镇长的工作都有调整。”  

  李雪燕俯身看去,见原本属于镇长分管的乡镇企业经济工作,转给了党委委员、副镇长褚亮,而却将最让人头疼、最容易承担责任的安全工作,划在了彭远征的头上。  

  镇长主持行政工作,云水镇的企业经济工作,一向是镇长统管。郝建年如此将这一大块实质性的工作“挖”出来给了副镇长褚亮,严重违反了规制。而安全工作一向由副镇长分管让镇长直管安全,更是扯淡。  

  至于李雪燕自己,她原来分管组织、宣传、统战、人民武装、政法、党政办公室、信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精神文明、群团、妇联等工作,协助郝建年分管干部、人事工作。但郝建年大笔一挥就把她分管的组织宣传和社会综治等划了出去,给了纪委书记季建国。  

  李雪燕心里非常愤怒,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挥了挥手,“你先回去,等我和彭镇长再研究研究再说,文件先不着急下。”  

  等李新华走后,李雪燕拿着文件匆匆走到了彭远征的办公室里将文件放在他的桌上气道,“郝建年真是疯了,越来越疯狂了!班子分工,他大笔一挥,说调就调?”  

  “企业工作给了褚亮,却把安全这个老大难给了你······他太过分了!”  

  彭远征长出了一口气,看了半天,才抬头来苦笑道“雪燕,看来你是受了我的牵连了。”  

  李雪燕脸色一红,然后恼火道“太过分了,没有这么搞的。就算是一把手,也不能乱来!远征,你看咱们是不是跟他谈一谈?最起码,这个安全工作你不能接,要不然到了年底,你就会整天忙着当救火队员,干了一年的工作,要是出一个安全事故,你就全部打了水漂。  

  李雪燕说得不是虚言。云水镇乡镇企业规模以上的数十家还有很多小型家庭作坊,从业人员数万人,不仅有本地农民务工,还有外来的打工者。这么大的劳动量和就业人员,每年出一两起人身伤亡事故是在所难免的。  

  只要有安全事故,镇里分管领导就要承担领导责任。非责任事故还好要是运气不好出现重大责任事故,搞不好要被免职受处分。  

  所以,这镇里的安全工作一向是班子成员们望而生畏的一个领域。但一般而言,约定俗成的是党委委员兼副镇长的人分管,十几年来都是这样的。安全,原先是褚亮的分管工作。  

  郝建年把这么一个“包袱”调整给新来的镇长,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由此可见,他还是抱着要打压彭远征的坚定心态。  

  他倒也不是跟彭远征有仇、过不去,而是担心彭远征会成为第二个严康。而他看彭远征跟李雪燕关系很密切,如果让彭远征跟李雪燕联合起来,时间一长,搞不好还真能坐大。  

  李雪燕是骆天年的女儿,他还是颇为忌惮的。之前他重用李雪燕,是因为李雪燕对他言听计从,同时看重了她的家世。现在看李雪燕完全倒向了彭远征,由不得他不警惕万分。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重要因素。郝建年看得出,彭远征不是那种好摆布的主,他要想把彭远征“培养”成言听计从的傀儡,绝无这种可能。…。  

  这是一种打压,同样还是一种试探。  

  “没有必要跟他谈什么!不需要!”彭远征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淡然笑道,“咱们跟他谈,要是闹起来,传出去影响不好。”  

  “先搁置。先不调整,文件不用发。我打谱先调研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说。”  

  “如果郝建年催起来,你就说是我说的,先放一放,等我熟悉了镇里的情况再开展工作。要是催得紧,就直接提出来,班子成员分工调整,需要按照程序上党委会研究决定,这么大的事情需要慎重。”  

  彭远征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芒。既然你郝建年咄咄逼人,真把老子当成了软柿子,那么,我就硬给你看看!  

  “我想,他应该不会太急。”彭远征眉梢一挑,“只是我觉得很奇怪,我刚到任,他表现地似乎有些过激。”  

  “按说他是区委常委,兼任镇委书记,应该是有些领导风度才对。这么急吼吼地针对我,做得这么明显,奇哉怪也。”  

  李雪燕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我猜测,他应该是被严康给搞毛了,一有风吹草动,就很紧张。而且,你年轻,又是从市委下来,传说的又很有背景,他是担心你将他拱跑,占了他的位置。”  

  “别看他是区委常委,但让他兼任区委常委,是市委区委对云水镇工作看重的体现,而不是单纯提拔他。我听区委组织部的人说,以后云水镇一把手兼任区委常委,要固定下来。”  

  “更重要的是······”李雪燕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咱们这里企业多,经济实力强,有权力就会有油水,这可是一块肥肉!郝建年多半是不想离开云水镇去区里干一个干巴巴的常委的。”  

  “呵呵。”彭远征淡然一笑,“那就先这样。雪燕,这两天我会全天候下去转转,镇上有什么工作,下午回来咱们再通通气!”  

  “让小王或者小李跟着你?”李雪燕点点头道。  

  “行,就让李新华跟着我。我下午就下去,先去几个大企业转转。”彭远征微微一笑,“还有啊,我周四晚上有点私事,要去京城,周六回来,有什么事情,你帮我打打掩护。”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谁也没想到,彭远征这个新官非但没有烧三把火,反而非常低调地下去走访调研,一连几天都没有抛头露面。  

  周四上午,褚亮恭谨地敲开郝建年办公室的门,笑道,“郝书记,您找我?”  

  “来,褚亮同志,坐。”郝建年摆了摆手道,“最近我区里有些工作需要两头跑,家里的工作,就烦劳你们了。”  

  褚亮赶紧陪笑道,“郝书记尽管忙就是,反正镇里的工作,我们把握不住的打电话给您请示汇报就是,现在联系方便,您用电话指示遥控,也是一样,不一定非得靠在镇里。”  

  郝建年满意地笑了笑,耐着性子跟褚亮扯了会镇上的工作,突然又话题一转道,“远征镇长到任后,没有给政府的同志们开个会?”  

  褚亮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笑了笑道,“郝书记,没呢。最近也没见到彭镇长,据说是下去调研去了,说是要调研一个月,先熟悉镇上的情况。”  

  “下去了?这几天都下去了?”郝建年哦了一声,淡然一笑道,“远征镇长果然是搞意识形态工作出身,这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要先调研。好了,他想了解情况就让他去了解,他刚来,估计没个一年半载的,也挑不起镇政府的重担来,褚亮同志啊,你们这些老同志还是要敢于承担责任啊!”…。  

  郝建年如此明显的暗示,褚亮如何能听不出来。他在镇里工作七八年了,论资历,也算是老同志了。但之前下来一个李雪燕,副书记兼副镇长,排在了他的前面,之前更是代理政府工作。现在又下来一个彭远征······按照这样下去,他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  

  但不成想,机会突然来了。最近郝建年突然连拉拢带暗示,摆出了一副挤走彭远征让他接班的架势。  

  褚亮当然是当仁不让了。在他看来,郝建年在镇里根深蒂固,同时又是区委常委,就算是彭远征有些来头,是市里领导看重的后备干部,也斗不过郝建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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