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林中鹿（七）
林安妮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然后打发一下咕咕叫的肚子，这只既神经大条又心思柔软的半鹿人，却将她带入了一处鲜花盛开的小山谷，把他的秘密基地分享给了她。
山谷的尽头是一条小瀑布，瀑布后还有一方水帘洞，珠帘般的水幕徐徐落下，在环形的谷地中，聚积成清澈见底的潭池。
林安妮明显感觉到他心中的欢跃，因为他踏入这处隐秘的山谷时，差点忘了她还坐在背上。
矫捷的鹿蹄轻轻一跃，就没入五颜六色的花海中，惊起无数斑斓蝴蝶。要不是她抱腰抱得及时，就得被他掀进花丛里了。
“啊！我忘了！”阿尔察觉到腰腹的力度，反应过来，歉意地摘下一捧野花，塞进她怀里，“对不起。”
见林安妮的表情有点严肃，甚至眉心微皱，他小心翼翼：“……你生气了吗？”
“不是。”林安妮抓着那把花，向外伸长手臂，很是抖了几下，扑簌簌掉下不少花瓣，“上面有虫。”
阿尔有些许的困惑，茎叶上的小虫与盛开的花朵，在他眼里俱是一体，从没有分离得干干净净的概念。
在森林里，这些小东西无处不在，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林安妮不喜欢那些虫爬到她身上。
但她还不至于别人送她一束花，她弃之如履地直接扔在地上踩过去，与人分享美丽之物，不应该成为一种过错。
所以她为这束花，找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花瓶”。
——她把它们，全都插在了分叉的鹿角上。
棕褐色的鹿角，就像两只光秃秃的树杈子，被肆意地装点上鲜花后，终于成为了春天里最繁茂的花树，顶在半鹿人阿尔的脑袋上。
因为簪得太满，有些花枝还垂落下来，蹭到小鹿的鼻子上。
“阿嚏！”阿尔抖了抖耳朵，忍不住打出喷嚏，于是又是一场花雨。
“你喜欢吗？”
“嗯，挺好看的。”
“那就好。”阿尔虽然放着她胡来，但也有些不太习惯，偶尔会甩一甩脑袋，还有那么点小抱怨，“……眼睛都被遮住了。”
林安妮流利地甩锅：“那你下次少摘点。”
“唔，”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喜欢这里吗？”
“怎么？你想把我扣下来？”
阿尔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悄摸摸地又甩掉一些小花花：“那倒不是，人类应该还是更喜欢和人类一起生活吧？你们又不属于森林。”
“那你问这些做什么？”
“因为，唔，你不像其他人那样，是因为自己想来所以闯入这片森林，而是被迫与自己的族群分散，离开了家人和朋友的保护，还要被一群坏人追杀……”阿尔歪着头，眼神清澈，“对你来说，应该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一天。”
林安妮抬起头，懒洋洋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自己其实没太多所谓，生死以外无大事，不管遇到什么，最后不还是要接着往前走吗？
更何况，她都不记得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这只傻不愣登的快乐小鹿，却会为了别人的事情忧心忡忡。
明明是首领的女儿，却不得不流落他乡、孤身一人走在陌生的地方，在年轻的半鹿人的世界里，简直是惨得不能再惨的经历了！
“森林是我从出生到长大的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阿尔希望她能够开心一些，“所以，不想它变成你讨厌的记忆。”
林安妮挑了挑眉：“那你成功了。至少我会记得，森林里有一只待客周到的小鹿。”
小鹿甩了甩尾巴，跳跃的步伐越发轻快，显然是一只十分容易满足的小鹿。
在阿尔的帮助下，林安妮很快在植被稀疏的鹅卵石池滩架起火，还捉了两只鱼，对其开膛剖肚。
虽然是半只鹿，但也是半个人，半鹿人并不是素食主义者，平日里也会打猎。
风吹草动之间，林安妮还什么都没看到，阿尔就抓到了一只路过的兔子。一起一落，他就提溜上了兔耳朵，那兔子懵了一下，才在他手里活蹦乱跳地踢起腿。
林安妮看了两眼，他手心里攥出的两只兔耳朵：总觉得很熟悉，但又不像是这样。
食物架在火堆上烘烤时，这只半鹿人又闲不住一样，去周围逡巡了一圈，看有没有危险可疑的人或物。
剩下一个人的林安妮，则履行起她烧烤魔书的计划：果然，这类神奇道具应该是不怕凡火的，但她这样做，又多半能激起对方的反应。
魔鬼书身上的熔岩文字炸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你以为你从那么高的瀑布上摔下来，是随随便便活下来的吗？还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拖到岸边，累得我都少了好几页纸！]
魔鬼书叭叭叭着，就带着火星尾巴，扑扇着书页想跳到林安妮身上咬她。可惜毕竟还是一本书，而且是刚累瘫过一轮的书，轻轻松松就被林安妮躲掉了。
林安妮没表现出自己的失忆：她觉得原来的自己，对这本书应该是有所防备的。不然，她大可不必将那卷契约单独放在一边，直接夹进祂的书页里，会更好携带得多。
她理所当然地找出借口：“谁让你之前笑成这样！”
魔鬼书震惊：[讲了笑话还不许书笑！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哪里好笑了？！”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哪有一个地方不好笑的？]
魔鬼书呼哧呼哧地撵了她一会儿，像是扑腾累了，瘫在地上不动了，只偶尔在风中摆动一下自己的书页。
林安妮顿了顿，走回祂旁边，带着一丝警惕蹲下身——主要是以己度人，怕祂突然扑在自己脸上。
祂倒不是个武力派，只是用超大的字体谴责她：
[你现在当真是仗着我的仁慈，胆子越来越大了！]
[虽然我还没有回归全盛时期，但我毕竟是你供奉的神祗。别忘了，你可是与我签下过契约的！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的灵魂掌控在我的手里，我随时有惩罚你的权力！]
[快点拾起你身为信徒的谦卑，把我捡起来擦干净！]
林安妮信吗？
她不信。
“你是被泡坏了书页吗？都开始说胡话了。”林安妮顿了一秒，冷笑一声，搬起沉重的石块就压在了祂的“白肚皮”上，看祂被压得翻不了身，“来啊，让我看看有什么惩罚。”
石块不足以完全覆盖住祂，边边角角的纸页，挤出魔鬼书拼命对话的缩小版字体，依然企图对她恐吓洗脑，忽悠她，说自己是她供奉的神明。
过了一会儿，祂终于放弃：[说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安妮故意装作不知道祂在说什么：“什么发现？你发羊癫疯还需要被发现？这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吗？”
魔鬼书摊牌：[那你还知道我是什么吗？]
林安妮毫不犹豫：“一本破书。”
祂又换了话题：[那两个烦人的小东西呢？]
尽管根本不知道祂在说什么：“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你现在到底还记得什么？]
“你猜？”
[不会吧？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猜？”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林安妮还在企图扭转祂的认知：“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记得你了的？就因为我没带着两个小家伙？”
[那倒不是。]魔鬼书开始摆烂，[因为我说我帮了你，你根本不会认，你只会说我是在自救，不想和你一起沉在河底变成泥巴而已。]
林安妮微妙地露出一丝同情：啊……这……原来祂这么惨啊？她竟然是输在谨慎，喷他喷得不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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