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番外二 祁先生的日记（第一人称）

1.

        尧尧不知道，我其实很早就见过他，那时候我正在昏暗的酒吧里，等待着我点的柠檬白兰地。

        有一个肥胖的男人在台上弹着吉他，唱着关于理想苦涩的歌。半大的男孩坐在我身旁的座位上，黯淡的橙色灯光划过他的脸，还有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我在偷偷看他，想起了我的母亲。

        2.

        世界上有很多解释不清楚的缘分，它们就同那些解释不清楚的苦难一样，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来到一个人的生命。

        3.

        在一个女人死后，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是很多个悲情故事的开头。

        4.

        这是我的青春伊始。

        5.

        我是在她死去之后才开始重新认识她，我翻烂了她的照片，偷偷藏起了报纸上关于她的报道。

        我常常在想她，想她，又会想起让她抑郁而终的那个孩子。

        我常常在嫉妒，嫉妒那个还没有来得及降临人世的弟弟。

        所以我经常睡觉，将那一年的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睡眠中，因为梦里有我的母亲，还有那个没有出生的弟弟。我自私地想，弟弟应该长着一双同母亲一样漂亮的眼睛，温柔和时常显现的狡黠……同祁宏德没有半点相似。

        6.

        父亲不满意我过长的睡眠，他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拉到庭院里，对着墙背诵我一知半解的孝悌之道。

        我对这个男人满腹怨恨，我恨他残暴，也恨他对母亲的伤害。

        但在那个年龄，我没有办法反抗这样一个暴君，只是任由怨恨的种子在心里发芽，缠绕住整颗心脏，压在心头，令人窒息。

        6.

        终于，我又见到了这双眼。

        在酒吧里，在我身边。

        7.

        我找人调查过他，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我一直没有去找过他，只是在二十八岁的生日时忽然有了这么一种冲动，我想见他一面，看看这个一直被我母亲资助的男孩，现如今成了什么一副模样。

        8.

        我觉得，母亲如果在世的话，一定会心情复杂……

        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叛逆少年。学人家去网吧、酒吧，打架闹事，逃课犯浑，就在刚才，他还是用别人的身份证骗了高度近视的酒保，心安理得坐在酒吧里，听人家唱歌。

        我看了看他的桌面，干干净净放了一杯柠檬水。

        酒水单上一杯鸡尾酒68元，柠檬水48元。

        9.

        我又觉得他不太聪明，花了将近五十元买了一片柠檬和一杯白水。

        于是，我与他同坐着听了一首歌就起身离开——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忙，那时并不觉得自己应该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在这样一个傻愣愣的小狼身上。

        10.

        我后悔了，当我得知了那份协议的内容。

        起初，我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和祁宏德闹翻，故意想要从他手里截胡。这或许就是所谓迟来的叛逆期，不过，不同于青春期的小毛孩，我已然年长许多，我的逆反终究是要这个高高在上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付出代价。

        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正式让李达查了他的全部资料。

        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强权的父亲，一个黯淡无光的童年，一场兵荒马乱的中学时代，我越看越觉得心烦……他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11.

        我又看了看他的照片，我决定把他带回来。

        好好养着，兴许……兴许带刺的仙人掌也能开出来一朵花。

        12.

        我感谢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再次看到他的第二眼，我就不想放他走了。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将他当成了那个未出生的弟弟，好像拯救了他的人生就是完成了母亲的心愿。我在面对这个弟弟的时候不仅有嫉妒，还有愧疚，因为我的存在，他才被祁宏德亲手杀死。

        但这不是我的错，我清楚得很。

        13.

        我冷着脸看他稚嫩的伪装起自己，学着大人的模样和我在协议上方握了一下手，随即又松开，不情不愿。

        蓝白色的校服旧了，但还算干净，套在他身上让我根本不想挪开眼睛。

        他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我在下一秒就笑了出来，我知道这不太礼貌，可是，我忍不住被他的天真取悦，我告诉他，我不差这个钱。

        我差你这个人。

        14.

        什么叫一见钟情？英文里，它被翻译成：fallinloveatfirstsight.

        在目光碰撞时，已经坠入爱河。

        15.

        带回去才发现这个小朋友简直是个十足的惹事精，我发誓，如果不是因为关于我母亲，关于我过去的那些种种，我肯定耐不住性子，第二天就把两百万还给他，让他滚蛋。

        但是我忍下来了，哦不，也不算忍下来……

        他把我惹急了，我收拾了他一顿。

        这小破孩子就是欠打，打完就老实，眼泪汪汪跟你眼前晃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就想听他求我，听他服软，幻想他在我脚边趴着呜呜喃喃喊疼……在我想这些的瞬间，我骤然清醒。

        酒店里，他的头怼在我的裤子拉链前面，在那一刻，我感到了害怕。

        16.

        我恨祁宏德，我不想和他一样变成一个以控制别人为乐的怪物。

        17.

        林姝彤说：“你这个属于正常x癖好，哪怕是去看心理医生，人家也不会说你有什么毛病，你只是要找一个能接受的伴侣，仅此而已。”

        我不觉得。

        谈过几个朋友，无疾而终，最终还是我出钱，他出力，搞得好像我在嫖娼一样，对方还是什么贞洁烈女（男），满脸的不情不愿。

        没有兴致，我放弃了。

        我想，如果我心理真有问题，一个人过总比两个人凑合要强，三十岁顿悟这些并不算晚，我已经决定坦诚面对寂寥的一生。

        18.

        但我错了。

        老房子抵不过年轻的小火苗，他轰隆一炸，我就烧得彻头彻尾。

        19.

        那天尧尧躺在床上，非要跟我说一本童话书（他说不是童话），叫《小王子》。他说里面有一只红毛狐狸，在每一天特定的一个时刻都在等着小王子的到来，小王子和狐狸相处得很愉快，将一只本来自由的灵魂困在了原地。

        我努力撑着将要合上的双眼，听他絮絮叨叨讲完了整个故事。

        凌晨两点半，月亮都入眠了，我的小男孩还在我怀里说话。

        “但小王子不爱他，他只是单纯驯服了他。”

        “那他爱的是谁？”我问。

        “他的玫瑰。”

        20.

        我沉默了很久，他也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翻过身子关了灯：“祁濯，我不想做你的狐狸。”

        “可是我没有玫瑰。”我笑着吻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只爱你一个，不管你是狐狸还是狼还是狗或者什么。”

        “你才是狗！”他推了我一把，又心满意足合上了眼睛。

        21.

        晚安，我的小王子，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狐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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