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们在第22次约会聊些什么
一起生活。
我咀嚼着这几个字。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那会是天大的变化，生活会彻底地改变，脚下的路会彻底地改辙，那可不是脑子一热就可以决定的事。
感情路上走得太快是很危险的，万一想要回头，就得伤筋动骨扒层皮。我已经吃过一次苦头，我一直希望把步伐放慢，再放慢。
可是，像菲菲所说，快是好的。
如果一份感情要再三思索、权衡利弊、欲言又止，恐怕也不算是多纯粹。jan不像是一个热爱四处栖息的群居动物，他如今提出这建议，应该很认真。
jan热切的眼睛在面前，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曾经有过这么一双热切的眼睛，那时候我的心里还没有揉进去任何砂砾，像火一样澄净又灼热，期待着有人给我同样热切的回馈，勇往直前，不思后路。我摸摸他的眉角，心里百转千回好多个念头。
“你要哪天出发呢？”我问，“疫情期间，飞机票难买了吧？”
“我坐高铁去。”他翻出手机日历给我看，“生日之后那天，早上就出发，一天把事情办完，晚上就回北京。”
我望着那数字，就是那天了吗？一个真真实实的日子，不用再心里压着不安的日子。“那我把这日期在日记上标注下来。”我低低说，睫毛闪一闪。
“你真的会在日记上记下所有事？”jan饶有兴趣问，“今天是我们第几次约会？”
“22次。”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第22次约会，一起生活，这个问题出现得会太早吗？
“宝贝。”jan用两只手托着我的脸，对着我傻笑，然后嘴角向下撇一撇，像是哽咽了一下。
“怎么了？”
他把我搂在怀里，长睫毛在我的头发上扑闪着，“我喜欢你这样认认真真地记着每一个日子，特别喜欢。”
我心里一动，有些感怀，一个男人能捕捉到我的小心思，珍视地看待那些细微的柔情，总会令人感动。
“你外婆去世之后，你那么伤心地讲她的事，你把你外公和外婆的事记得那么清楚，我当时就觉得，我好喜欢你心里那么深厚的感情。”他继续说着，嗓子里带点温柔的嘶哑，风铃在窗口零丁地响着，“有些人对于亲人的逝去是很冷漠的，他们不谈论，好像是全然忘记了。我希望我爱的人有一颗感情真挚的心，认真对待所有值得的事，倾注心血。”
我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抚摸着，我不太了解为什么他说到这件事上来，但我大概了解他话里的可贵之处。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我心里的一面镜子，在你面前我很像是我，我也不由自主地模仿你的习惯和感受，我们经历过的事不同，但总是有相同的感受。每次几天没见你，我总是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真的见面时，我就感觉那些话已经和你诉说过了。”
我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那是种熟悉感，在我还没有走入婚姻时，在我情窦初开时，或者更早，在我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思念的对象，当我对感情还怀着抽象的想象时……那时的我，好像也是jan这样的人。
期待一颗真挚的心，相信童话会发生，知道会有个人值得我去奉献一切，爱与敬将共依共存……我好像忽然弄懂了jan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应该就是我。爱情也不是在追求另外的个体，而是找寻自己。
我在他的臂弯里沉思着，这些年一定是有些事让我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那种熟悉感像是沉睡了很久，乍然醒来，带着些生疏，怯生生地靠近我。它一定是曾经被我小心翼翼地埋了起来，用圆滑、回避、戏谑和骄傲埋得深了，以免生活逼着人露出丑态时，无人替我遮掩。
“当然，有时候会有两种情绪让人挣扎，”他还在继续说着，“是要保留多一些安全感，还是要勇敢更进一步……我总会害怕你给我贴上个标签，我总会害怕你拿我和以往其他经历对比。对我来说，和你经历的，是独一无二的。反正，反正我没遇到过一个比你更舒服的人，我总是觉得我们的内在，像是一个人。”他低低说：“你是我的灵魂伴侣。”
“灵魂吗？”我喃喃地重复。
我想，那个被精心埋起来的我，又被他给翻腾出来了。
我抬头看他，手指在他手臂上，一下一下轻轻按着，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我一直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不用完全相同。可是，可是你的确和我一样。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
他坐在我旁边，像是一个比我巨大数倍的兽，我只是扶住那巨兽的臂膀，对他说：“我觉得你就是我。”
“像是找到了一个更大的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是一个更大的自己。都没有什么规律，不喜欢按日程表行事。”
“喜欢发现新的知识，学得很快，了解得很彻底，但忽然兴趣点又会转移。”
“对各种观点保持开放和包容的态度，思想很自由。”
“精神很洁癖，细节很粗糙。”
“哈哈哈，”他大笑，“吾日三省吾身。”
和他生活在一起，可能会很快乐，我嘴角上扬，托着下巴，看着他深邃又明媚的绿眼睛出神。
小狗呜咽了一声，我抬头看了看挂钟，又到了喂第二餐的时间。我带着小狗去了阳台，它嚼了一碗狗粮后，又像海啸一样把整盆水喝光，满足地趴在阳光底下瞌睡了起来。
我和jan坐在地毯上，我轻轻咳着，看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狗的脊背。
“你才是我今年最好的礼物。”他转过头，一脸灿烂的笑。
“那我每年都送自己吧，多么方便。”
“真聪明的办法，还是个每年都在增值的礼物。”
我很安心，我喜欢我们句子里的“每年”，那是让人觉得安稳的字眼。
“我们和小狗合张影。”jan拿起手机，打开明晃晃的前置原相机。
“天哪，你快把手机关上吧。”我连滚带爬逃走，爬到书柜门口，我把手放在柜门把手上，定了一会儿，回头问他：“我有一只单反相机，你要好好地拍几张合影吗？”
“好啊。”他凑过来。
我们把相机安置在书柜搁板上，垫了几本厚画册，然后一起坐在沙发上，我把遥控器递给他。
“坐近一些吗？”他问。
两个人又凑近了一点，挺直了背，他往我身后塞了一只软靠垫，手就留在了垫子上。
“这些才是像样的合影，光线柔和，仪态从容。”拿着相机看了很久之后，我满意地称赞了一句。
“应该每年都好好照几张。”他很认真说。
每年。
我看了他一眼，右手犹犹豫豫举起来，指着沙发后面的照片墙，上面挂着各种形状的小相框，里面是我和小钉子的照片。我问：“要不要选一张，挂在这里？”
“真的？”他眼睛亮了起来。
“等你……等你从那边回来之后。”我知道他听得懂我的意思。
“那我要好好选一选。”他认真地又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问：“对了，如果我出了北京再回来，是不是需要隔离14天？那可怎么办？”
“那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喽，我也不能去看你。哎呀，好轻松。”我伸个懒腰。
“不要，到时候你和我一起隔离哈哈。”
“也好啊，你家有室友，那就在我家隔离吧，反正楼下的阿姨们已经认识你了，不会套着红袖箍把你押走。”
“那你也要自然隔离，不能出门，跟我共处14天。”
“我们的感情在14天里会升华到动手打架吗？”
“你打不着我啊，哈哈哈，我多专业。”
“董事长忽然要召见我，升我当总裁怎么办？”
“那就让他和我们一起隔离。”
“那我还是推辞董事长吧，公司大局为重，我个人升不升职无所谓。”
“你对我可真好。”
我吃吃笑着，和他生活在一起，可能真的很有趣。
jan歪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的笑脸，忽然说：“等疫情结束之后，我们去旅行吧。”
“好啊。”我的笑容还收不回来，顺口应允着。
“去欧洲走一走，挑四五个国家，租台车，带着儿子。”他又说。
“哦，好啊。”我舔舔嘴唇。
小狗在地上跑来跑去，我的眼睛跟着它，想起来刚才拍照的时候完全忘记叫它入框。
风铃叮叮咚咚响着。
疫情结束。疫情结束之后，一切应该就都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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